第8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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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明內情的人聽說袁中陽一案,多半只是覺得朝輕岫觀察力不錯,及時抓住了“春石”與陳霖天的破綻,最終稍勝一籌。倘若這二人沒有露出馬腳,那結果還尤未可知。 就像是雙方對弈,你來我往,中途朝輕岫覷出破綻,以一子之差,險險贏下了這一局。 然而燕雪客卻清楚知道,其實從來都沒有什么棋差一著。 因為早在開始下棋之前,朝輕岫就猜透了對手的布局,她既是下棋人,也是旁觀者,配合著對方下到了最后,接著姿態從容地成為了最終的勝利者。 袁中陽以為他是對弈者,可惜這位還算擅長謀劃的前縣丞到死都沒明白,自己只是這位朝幫主隨意撥弄的棋子而已。 船上的燭光很朦朧,若是觀察力不夠,決計無法察覺到燕雪客的目中流露出了一絲驚愕,然而就在此時,朝輕岫冷電一樣的目光就已經再度落到了燕雪客身上,片刻后才緩緩點了下頭:“朝某曾聽楊捕頭夸獎過燕大人,果然思慮深遠?!?/br> 燕雪客:“……過獎?!?/br> 他莫名覺得,在方才的一瞬間,面前的自拙幫幫主已經對自己做出了新的評估。 燕雪客有些好奇自己的評分。 朝輕岫確實在猜測燕雪客對事情的真相了解到了何種程度——武俠世界原住民大多脾氣爽直,燕雪客此時能夠反應過來,斷案的能力已經超過他的許多同行了。 第100章 河上月朗風清, 波濤微動。 燕雪客感覺自己的心情與眼前景致不說一模一樣,只能是毫不相干。 面前的不過是河流,身旁自拙幫幫主的思緒卻是深若淵海。 作為六扇門捕頭,燕雪客本該追根究底, 此刻卻只能停留在思考這一階段。 畢竟他毫無證據。 朝輕岫做事滴水不漏, 就算如伍識道或者徐非曲那樣的相關人士愿意透露內情, 一切也可以推脫到運氣跟意外上頭。 徐非曲雖然幫著撿東西,卻可以推脫自己壓根不知道什么記號不記號, 只是不小心把點在丹楓苑名字旁的墨水抹去了, 又意外沾到了金杏苑上頭。 至于伍識道那邊, 就算當真被燕雪客套出了實話,承認了當日曾去找過黃為能,又向后者安利了耿遂安的遺產, 所作所為也都很符合其孫相門下的身份。 今日之前, 便是燕雪客知道伍識道如此勸說過黃為能,也難察覺其中有什么特別之處。 [系統:袁中陽殺人事件已解決, 用戶獲得偵探點數10點, 獲得名氣值10點。] 朝輕岫沒怎么留意剛刷出來的系統提示。 她如今愈發覺得自己的名偵探系統不夠智能。 有沒有名暫且不說,在偵探能事先預判了其他人行動的情況下,系統實在應該早點把點數給自己加上才對。 朝輕岫:“我其實久聞燕大人之名, 今日又見燕大人獨身趕赴郜方府, 與在下感慨袁縣丞才干出眾, 可見傳言不虛?!?/br> 燕雪客:“燕某武功未成之時,就常被師長派去協助繡衣衛辦事,對各類案件都有些興趣, 遇見無法理解之處,難免想要弄個明白, 實在是打攪朝幫主了?!?/br> 朝輕岫瞧他一眼,道:“燕大人這樣的性格,的確很適合在六扇門辦差?!庇值?,“其實在下手中還有一件事,需要燕大人幫忙?!?/br> 對方直接開口要自己幫忙,燕雪客先是一怔,隨即反而放下心來——朝輕岫此人心思縝密,特別擅長把手邊之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對比起到死都不明白生前經歷了什么的袁中陽,此次開誠布公要他辦事,至少也算是給了自己知情權…… 一念至此,燕雪客又想到在袁中陽一案時,朝輕岫曾指點自己如何捉拿兇手,如何洗清同僚身上冤屈,頓時覺得也該找機會回報對方,于是便道:“不知幫主有何吩咐,燕某必然盡力?!?/br> 朝輕岫:“其實是奉鄉城的一件案子,只可惜此城如今并非自拙幫的地盤,需要燕大人去主持公道?!?/br> 燕雪客默默看著朝輕岫。 “如今并非自拙幫的地盤”,聽話聽音,他揣摩了一下朝輕岫的意思,莫名覺得奉鄉這邊應該很快就要歸順了。 燕雪客:“那不知是什么樣的案子?” 朝輕岫緩緩道:“我懷疑白河幫的曾四娘子或許與孫相有些關系。倘若此事為真,那么此人在白河幫中多年,所作所為只怕頗有值得深究之處,朝某不好干涉奉鄉城中事,還望燕大人替我查上一查?!庇譁睾偷?,“燕大人去時,若覺查案不便,可以聯系焦五爺?!?/br> 在她想來,焦五此人的忠誠度甚是有限,許白水則剛認識不久,燕雪客更是六扇門中人,此三位單獨拎出來都有些不大保險,但是三方勢力湊在一起,彼此顧忌,反而更能保證事情按照她的計劃進行。 燕雪客:“……” 他記得,焦五是白河幫的創建者之一,據說乃是杜二的擁躉,無論被如何對待都忠心耿耿的那種。 然而朝輕岫成為自拙幫幫主還沒兩年,就能輕松安排焦五辦事。 雖說作為白河幫內的要緊人物,聽跟自家有宿怨的自拙幫老大的吩咐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不過燕雪客想到伍識道與袁中陽兩人的現狀,又覺得在面對朝輕岫的時候,直接投靠固然失之于從心,堅拒到底卻實在過于危險。 燕雪客覺得,朝輕岫此人天然便是行走江湖,攪弄天下風云的料子。 * 七月正是盛夏時節,自拙幫總舵內蟬鳴陣陣,李遙跟李逸還有一些年輕幫眾,此刻正在用石子充當暗器,意圖擊斃樹上呱噪的鳴蟬。 朝輕岫路過時,在距離目標鳴蟬足有兩丈遠的地方,抬手接下了七枚飛向自己的石子,隨后對幫眾的武功進度做出了一句評價,表示如今幫內年輕弟子的暗器準頭相當出色,至今為止只打破了十六扇窗戶紙,可見在幫總舵更新裝修上極有天分。 今日朝輕岫頂著太陽離開燕還閣,是準備前往萬卷齋。此處乃是二堂辦公之地,內部存儲了不少紙質文件。 今年開年時分,徐非曲又在萬卷齋附近隔了一處院落出來,取名秉燭樓,用來存放在江湖上搜集的各種資料,其中相當一部分都來源于幫主與幫眾的親身經歷,比如重明書院案件、綠波莊案件、涌流灣連續意外案件等等。 當然徐非曲在進行資料記錄的時候,也不會把所有真相都記錄在其中,就像對重明書院一案進行記錄時,就在相關頁面上專門留出了一些空白部分,旁邊用小字標注“事涉機密,日后待補充”。 因為紙質的資料怕火,所以秉燭樓內用的都是明角燈——匠人們將羊角熬成軟膠,壓成透明薄片后做出燈罩,防風防火還不怕水,除了價格昂貴外,沒有任何缺點。 好在如今的自拙幫已經不像當初那么缺錢。 曹鳴竹私下替孫相斂財多年,她做事仔細,一開始用的就是耿遂安的名義,以便在想要脫身時將罪名栽贓給同僚。 一朝事發,許白水奉母命前來清查舊事,將之前被曹鳴竹私吞的錢財部分收入公賬,另一部分則被她送到自拙幫中,作為謝禮。 自拙幫老大講究江湖義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自然不會開口問不二齋索要酬金,不過朝輕岫越是客氣,許白水越是無論如何不敢不去表達謝意。 除此之外,奉鄉城近來還發生了一件大事。 在六扇門花鳥使的幫助下,曾四娘子當著幫眾的面承認,她的確曾安排自己手下香主在涌流灣那段河道上,幫著人制造了“耿遂安”之死的意外。 此外,她在多年前,還曾經打過杜老二一掌,直接重傷了后者。 坦白罪過后,本來應該按照幫規處置,不料曾四舉掌擊向自己心口,當場身亡。 作為元老之一的四娘子如此言語,白河幫上下無不驚駭萬分,他們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消息,焦五就站了出來,公布了杜幫主已經身亡的噩耗。 白河幫幫眾:“……” 沙三早就不在總舵,曾四自裁,幫主之位說不定就要落在焦五頭上,然而就在此時,焦五卻直言自己不但能力不夠,品行也不足托付重任,決意帶著白河幫剩下的幫眾,投靠隔壁城朝輕岫。 這個彎拐得太大,白河幫幫眾事后很是懷疑,焦五之所以迅速宣布自己的決定,就是不想給手下的人反對的機會。 鄭六娘子……事發時她剛從分舵被喊回來,一臉莫名地旁觀完了全場。 她思考了一番自己該怎么辦,卻意外發現,就算白河幫搖身一變成了白河分舵,跟自己的關系也很有限,反正她原本就長年在外管著分舵,如今城頭變幻大王旗,分舵主卻依舊是分舵主。 * 許白水過來拜會朝輕岫的時候,特地將奉鄉城發生的事仔仔細細地告訴了她。 說話時,許白水心中滿是欽佩之情——焦五為什么聽朝輕岫的命令她還有些頭緒,卻沒想到燕雪客也會配合行事。 當然,要是許少掌柜調整下思路的話,代入到對方的角色當中,就會察覺類似的困惑其實燕雪客也有…… 朝輕岫聽聞后,倒是頓了一下,面露感慨之色:“竟然如此?!?/br> 許白水喃喃:“許某其實不能理解,她為什么會干脆承認當日對杜幫主動手之事?!?/br> 事情明明過去許多年,縱然有帶著掌印的血衣,也算不得鐵證如山,要是曾四咬死不認,那么頂多只能將水攪渾。 朝輕岫手上扣著兩塊籌碼,一個是耿遂安之事,一個是杜二身故之事,在她心中,曾四若是愿意直接投效自拙幫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便揭破對方暗中的所作所為,挑明曾四等人跟孫相一黨有關,借此清除掉對方在白河幫內的勢力。 許白水能理解朝輕岫的計劃,卻不能理解曾四的反應。 朝輕岫垂下目光:“曾四娘子雖是孫相門下,卻很有江湖人的氣概,最后會如此選擇,想來是覺得忠義兩難全?!?/br> 許白水:“她自然對孫相盡忠,那么……” 朝輕岫輕聲:“曾四娘子未必不顧念幫中朋友的情誼,只是昔日的恩情于她更重而已。此外,在下曾聽聞曾四娘子與沙三娘子相交莫逆,如今想想,那應該并非虛言?!?/br> 許白水尚且不解其意,就聽見朝輕岫又說了一句話: “她當眾承認自己所為,沙三娘子就不會為她報仇了?!?/br> 許白水沉默了一下。 她對孫相一黨自然沒有好感,卻沒想到那邊的人,居然也會如此的有骨氣。 許白水坐到桌邊,發了會呆,然后喃喃:“……不過我還是想不明白,為什么幫主會知道曾四插手了耿遂安之事?!?/br> 她說話時,看著的人卻是徐非曲。 許白水知道徐非曲是幫主心腹,而且一直深受信賴,所以很希望能得到對方指點。 徐非曲掃她一眼,不答反問:“少掌柜怎么今日還在郜方府?” 許白水默默看著徐非曲,試圖用目光控訴對方拿了消息就拆橋的行為,半晌發現徐非曲的面色紋絲不動,只好道:“我與朝幫主一見如故,所以特別想在貴幫總舵久居?!?/br> 她說話時的語氣異常誠懇,僅看許白水此刻表現,旁人多半沒法意識到自拙幫與不二齋之間存在多少硬件方面的差距。 徐非曲:“所以?” 許白水:“朝幫主熱情好客,決定留我常住?!?/br> 可能是佩服許白水居然能從朝輕岫身上看出熱情好客的特點,徐非曲也不再繞彎子,而是道:“我觀幫主行事時,時常有不解之處,所以少掌柜不明白的事,我也未必明白?!?/br> 許白水明示:“徐香主可以問問?!?/br> 徐非曲搖頭:“我盡量自己想?!庇值?,“事事都向幫主求教,實在不便磨煉自身?!?/br> 她考慮過詢問,只是覺得若有點問題都請朝輕岫答疑解惑,徐非曲覺得過不了多久,自己的腦子就會停止思考。 許白水:“……” 她覺得自拙幫的徐香主有些過于上進。 第101章 許白水毫無少掌柜形象地趴到了桌子上。 可能是覺得許白水神色太過悲傷, 徐非曲將耿遂安一事的案卷從對應的書柜中取出來,放到這位少掌柜面前:“你若是好奇,可以先看這些記錄?!?/br> 許白水接過案卷,看了半日, 發現里面只寫了案件過程, 沒寫朝輕岫的推論, 一時間有些失望,又覺得自己不能輕易放棄, 問:“我能不能借去看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