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biasWilliams
陽臺下是波西塔諾夜晚的海風,輕柔地拍打著山崖間錯落的屋頂。 安琪坐在屋內,披著柔軟的毛毯,一張明信片攤在膝頭。她用鋼筆寫字,一筆一劃。 天主教堂里充滿松柏的氣息,那些緩慢哀悼的吟唱聲讓她總是想起了父親昏迷前的樣子——那封只有幾行字的信托書。 她低頭寫下:“希望你好。 —安琪” 信封口貼好后,她猶豫了幾秒,又在背后補上一行字。 —— 紐約的凌晨,燈光透出中央公園南側公寓高層的玻璃帷幕。沉惜恩剛下完視頻會議,站在書房窗前喝著冷卻的咖啡。 他的秘書早些時候遞來一張來自意大利南部的明信片。 “波西塔諾?!泵貢吐曊f,“寄信人是……安琪?!?/br> 他接過卡片的那一刻,指尖輕輕頓了頓。 他不曾想過她會寄來手寫的明信片。 他翻過卡片,看到那幾行清淡的墨跡,最后一行意大利語幾乎像一枚被晚風吹來的落葉,靜悄悄落進他原本無波的心湖。 他沒有多言,只伸手撥通了電話。 “你在波西塔諾?”電話那端,沉惜恩的聲音一如既往平穩,聽不出情緒。 “嗯,開完會也參加完葬禮。我留下來幾天?!卑茬骺吭谔梢紊?,身邊是尚未打開的香檳和一份會議資料,“我明天會去參觀一家初創能源公司?!?/br>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隨后傳來他低低的聲音:“你和諾亞現在常一起出現在公眾場合,不怕媒體捕風捉影?” “這是商業旅行?!彼卣f,“而且我主要是去見托比?!?/br> “你說托比?” “嗯,”安琪說,“托比亞斯威廉姆斯,路米爾資本在米蘭的歐洲區負責人。我們聊得還不錯,他說想帶我和諾亞出海?!?/br> 對面的靜默突然拉長了。 像是一秒鐘,卻又像是一整個十年。 “沉惜恩?”她遲疑地開口。 “……我聽見了?!?/br> 他的語氣忽然變得格外輕。 安琪沒有察覺,只繼續道:“他說你們是舊相識。你從前在倫敦念書的時候,他就認識你?!?/br> 沉惜恩垂下眼,那張波西塔諾的明信片還放在書桌一角,陽光與山海的影像如今看來卻分外晃眼。 “他這么說的?” “嗯,他還說我……挺像你的?!彼p聲笑了一下,“我想那大概是某種恭維?” 電話那端沒有回答。 他只是默默靠在椅背,手指在桌面輕敲??ㄆ系淖忠炎x了無數遍,卻仿佛仍有一個名字躲藏其中——托比。那段不曾對任何人提起的名字。 十年前倫敦的冬天也是這樣的雨天。 那個在圖書館里坐在他身旁,總愛帶著一點法語腔調的男孩。 還記得那句他沒來得及回應的“Stay”。 如今,那人卻在自己所謂meimei的生活里,再次以旁觀者的姿態浮現。 “你還記得他嗎?”安琪問。 “……嗯?!?/br> “你不意外?” “意外?!?/br> 他終于承認,嗓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只是沒想到會從你嘴里聽出這個名字?!?/br> 她沒有察覺沉惜恩語氣里的情緒,只當他是因為被人舊事重提而短暫愣神。 “他見我兩次就得出此結論,我甚至都不了解你?!?/br> 沉惜恩聞言,只是閉了閉眼。 “像”,這個字有時候不是贊美,是傷口。 電話那頭靜默許久,沉惜恩終于道:“你們如果出海,注意天氣變化。托比……他做事總是有些隨性?!?/br> “你似乎很了解他?!?/br> “以前?!彼f。 只是“以前”這兩個字,像封塵多年的琴弦,一旦撥動,余音不絕。 “謝謝你的明信片?!彼f,聲音沉穩得像是一種努力維持住的平衡。 “別誤會,忽然想起慰問上司了?!彼Z氣聽起來公事公辦。 “你的工作已經非常落后日程了?!彼f。 電話掛斷后,他沒有立刻起身,而是走向一旁的矮柜,從抽屜里取出了一支封存在黑木盒里的雪茄。 他用剪刀剪開煙尾,點火時手指穩得驚人。 煙霧一點點彌散開來,透過落地窗映在城市霓虹上。 那是他很久以前就戒掉的習慣。 如他把某些名字藏進歲月深處,只在午夜時分點燃回憶。 他起身走到書柜前,抽出一張藏在最深處的寶麗來照片。 他久久地看著那張匆匆拍下的開始褪色的照片,直到夜色徹底降臨,城市的喧囂與孤獨交錯成一片。 他沒告訴安琪的是,那個名字,藏在他人生最遺憾的章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