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她給杜芢發了個信息說先不回去了,沒讓她來給她送傘,不知道此時杜芢路都走了一半。拿了兩把傘的人看到消息后只能垂著腦袋回去,因辛苦準備的豐盛晚飯只能一個人吃而有點不開心。 當晚荀安就拉了個她在那個世界里所交的朋友,一塊出來喝了點小酒,一口氣把她的那點感情問題給全盤托了出來,當然,里面也免不了會提及到這個世界的秘密。 按理來說荀安不應該把這些說出,但怎么說呢,一是她已經憋到了極限,人總得給情緒找個出口。二是她覺得她這朋友腦回路夠超脫,感情經歷夠豐富,與自己的關系也夠好,如果說有誰能承受如此沉重的現實的話,那么她算一個。 三是,她不知道這世上是否有靈魂的存在,如果有的話,那么眼前的這個人,恐怕與艾米共享同一靈魂。 她令荀安感到熟悉,熟悉到什么都想對她傾訴。 遺憾的是荀安的這份信任并沒有換來對方貼心的幫襯,只見這才燙了波浪卷的小姑娘一聽這個世界快完蛋了,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找暗戀已久的學姐告白,按她的話說就是“世界毀滅了,時間不等人,愛要大聲說出來”,然后連桌上的酒都沒喝完就消失在了荀安的眼前。 之后整整三個月沒聯系荀安,但通過她的社交賬號能看出,這人和那個什么金發學姐揮灑青春去了,哪還記得什么荀安還有杜芢。 第四個月她倒是抽空給荀安發了一條簡訊,說是等世界毀滅了,給她立一塊最顯眼最帥氣的碑吧,還配了個傻乎乎的q版神像表情。荀安想了一想,給她發了一條“如果有可能,你想不想做唯一活下來的那個人,去下一個世界生活”的訊息。但直到世界真的毀滅,荀安迎來又一次失敗,都沒等來她的一個回音。 后來荀安在新世界的荒涼沙灘上給她立了一塊粉色小型金字塔的碑,杜芢也來幫了忙。這碑大約一人高,表面涂滿了亮粉色的漆,遠遠看去,遠比遠方的白色山脈要更像一個畫面的中心。 直到建好了碑荀安才回想起了一個嚴峻的問題:關于那個情感問題的解答,她半句都沒跟自己說??! 諸如此類的事,數不勝數,不勝枚舉。 人們來來去去,而她已不再把這當做生活的重心。 因為在更多的時間里,她在與杜芢忙碌。 忙著在城市最高的樓頂上擊落太陽,忙著在午夜無人的街巷里撿取星辰。 忙著吶喊,忙著清醒,忙著革新。 忙著在城市淪陷于火焰之前擁吻,或是在萬千眼線之下扮演著最相像的敵人。 荀安自然沒有忘記這一切的原點與自己最初的祈愿,她知道這是一場為死而生的旅途,也記得在終點她將只能看見自己的死亡與戀人的失望。但在更多的時候,她就像生者不想死后事一般,自動過濾掉了于此相關的一切想象。 她相信著在自己登上頂峰之后她真的會如成神般地將一切想通,她把生命寄托于對巔峰體驗的幻想之上,把一切結成亂麻的思緒丟給了未來的自己。 她不覺自己已沉溺于夢中,不敢承認她早已把自我埋在了那道割傷的皮rou之間,阻礙著它本身的愈成。 但偶爾,偶爾她也會對上那雙灰白色的美麗眼睛,涌上腦海的,永遠都是橫在生命與死亡之間最俗的那一道思緒。 “這是真的嗎?”她問杜芢。 “什么真的?”正趴在她身上幫她解扣子的杜芢微微抬頭,荀安久違地看向了她那顆不明顯的痣。 “你是假的嗎?”她換了種說法。 “我當然是假的?!倍牌\笑了,荀安希望她不要暗中嘲笑自己因為她這句話而害怕到加速的心跳。 “更為真實的我,不是還躺在那個布滿了顯示屏的小房間里嗎?你也一樣?!倍牌\用手在荀安的心臟處畫圈,也可能是在描摹著那個房間的形狀,“但是啊,安,我不覺得這邊的虛假就低于那邊的所謂真實。你不覺得,比起那邊像死了一樣躺著的我們,這邊的一切,都要顯得更加鮮活而真切嗎?” 她的這種語氣令人感到熟悉。好像總是這樣,比起談論煙,談論夜晚,談論荀安,談論著夢境的杜芢永遠都是更為真實的那個杜芢。只有這時,荀安才能從她的神態里感受到那么一抹過去的她們。 雖然杜芢可以說是完全理解錯了荀安那句疑問本身的意思,但沒關系,殊路同歸。荀安喜歡這時候的杜芢,喜歡她說起真實與虛擬時候的表情、語氣、眼神。這裝不滿半勺的真實也足夠將氛圍滋潤,她想要的就只有這么一點而已。 荀安抬起右手,向前伸去,伏于身上的人很識趣地側了側身子。但荀安的手卻未像她預想的那樣不露痕跡地拂過一片土地,而是留下了更為濃墨重彩的一筆。黑色的墨如一劃力不從心的筆畫,從腹部的中心向外衍生而去。荀安不記得自己洗完手后又從哪里往拇指上蹭到了這些詭異的墨水。 盡管杜芢表示并不介意,荀安還是急忙停下了手頭上的事,去拿了毛巾來給杜芢擦拭。她努力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于黑色的區域,先別聽那輕微的氣聲,別去想其他的事。她看著那條突兀的曲線,感覺它像傷痕,像文字,又或者,像一條黑色的龍。 黑色的龍。 那之后她也見過黑色的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