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但要是說她對自己不好呢,也不盡然。 甚至可以說,她太好了,好得過分了點。荀安常覺得自己距離“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就隔著那么薄薄的一層膜。還好還有數不盡的任務與目標能讓她去接觸各式人類,不至于忘了自己是誰。如果讓她放棄任務就那樣跟著杜芢在家里待上那么半年的話,她真擔心會有一個嶄新的陽光廢物家里蹲就此誕生。 哪怕只是隨口一提想吃水果,也能在洗完澡披著浴巾出來后看見安靜擺放在自己桌上的精致果盤。哪怕只是打個噴嚏,一件外套也會立馬裹到自己身上。其實荀安在過去那個假高中里也這么給杜芢披過衣服,但她當時總是照顧得很隨意,遠不像杜芢這樣正兒八經當一回事,她一臉嚴肅地噔噔噔跑過來圈住自己的樣子遠比自己可愛得多。 mama。這樣一個詞語偶爾會浮現于荀安的腦中,讓她來給杜芢的這種行為命名。 但這個“mama”也不像她的原生mama,她媽一般只會在她想吃水果的時候罵她一句想吃自己搞,別使喚你老娘。 這些行為總讓荀安感到受寵若驚。她有時甚至想再復刻一遍當時的手賤蛋糕事件來測試一下杜芢現在對她的容忍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但自己那份屬于成年人的理性還是勉強壓制住了這顆不安分的心。 其實哪怕她不測試,在之后的幾年里,她也多少能夠猜出了杜芢的答案。 在那個不太賽博卻挺朋克的機械世界的發展初期,她曾在完成了該死的每日任務后,沾著一身別人的血,癱在了自家門廊不遠處的沙發上倒頭就睡。直到陽光把她的左臉照得發燙,她才帶著一股腦“完蛋”的想法從睡眠中清醒。 清醒后她才意識到自己并沒有睡在血里被腌得入味,而是好好地脫掉了外套躺在了自己床上,懷里還被塞了只長條狗抱枕。不必細想也知道是誰把她給抱過來的。 那肯定是某個同樣背了一身任務,還比自己晚回家的人啊。 荀安走到陽臺上查看,發現無論是自己的外套還是沙發套都已被清洗干凈,還有那些她堆在自己房里打算周末再洗的衣服也被掛了上去。她們租的這間連張雙人床都湊不出來的破舊廉租房自然也沒有什么洗衣機的存在,如果不是她認識過去的杜芢的話,可能還真會把她當成什么熱愛家務的小能手吧。 她回憶起了杜芢洗東西時那種有點異于常人的別扭姿勢和莫名其妙在細節上的執著,想必她洗這這一趟下來也花了不少的時間估計得整到深夜,但即便如此她也為自己處理好了一切。 荀安把杜芢忘了收的干衣服收好,把頭埋在上面嗅聞著那與她同款的氣息,心想著:希望她不要是在勉強自己就好了。 一股洗發水的香味縈繞在身側,荀安坐在杜芢的床邊望著她的睡顏,任由思緒于回憶里浮沉。 她想起她們能夠相擁而眠的那些夜里,無論晚上兩人以何種姿勢入睡,如果是荀安先起床的話,她都有將近一半的概率只能看見裹緊了被子背對著自個,在床的另一邊離得遠遠的杜芢。如果荀安當天不用早起的話她就會眼一閉被子一蓋,想象自己是個中了魔咒的睡美人。直到杜芢輕柔地把她撫醒或是吻醒,她才能感覺到被補足了剛剛被挖掉的那么一小塊愛。 所以現在這樣被迫分房也挺好的。荀安這樣想著,伸手撩起了搭在杜芢臉上的那幾縷黑發,為昨晚的事對她輕聲道謝。 當她的手拂過杜芢額頭邊緣的時候,她才發現了那片被藏在劉海里的創可貼。它的中心已經被血滲透,怎么看都不是該用創可貼去處理的傷口。杜芢一如既往地不會處理這些問題,也一如既往地不愿去求助于荀安。 荀安皺起眉頭,剛打算伸手去撕,就看見杜芢動了下身子,把頭往枕頭里埋得更深了點,像是不想被吵醒的樣子。她沒敢再去動她。 “老師?”一個在她們之間不算常見的詞匯從杜芢的嘴里哼了出來,荀安剛要收回的手在半空中停下來。 “是我?!避靼灿X得自己的聲音像是繞過突然不安分的心臟,硬生生從胸腔里扭出來的。 杜芢又輕應一聲,把被子扯高了點蓋住半邊臉,重新睡了過去,荀安不確定她最后的那聲回應是“啊”還“安”。她只是站起身,放輕腳步走出了杜芢的房間,距離她該起床的時間還早,她現在把這塊小空間歸還給她。 在關門前她從門旁的鏡子里看見杜芢睜開了眼,不知道在想著什么發愣。但荀安沒有再回去,她輕手輕腳地關好門,走了出去。 她走了出去。 走進雨里。 她抬頭,在某個巨像世界的潮流商業街里,看向了那尊處于濃霧之中的百米高電動神像,巨大神明的雙眼中閃爍著紅燈,六只手臂在高空緩慢擺動,像是一種機械式的問候,虛假的普渡。 隱約地,一個莫名的想法鉆入了荀安的腦中,她想到了一個醞釀多年的問題。 杜芢會不會,會不會,自己都沒發現,她自己都沒有發現…… 她其實根本就沒有愛上荀安? 那天來往的行人無人在意,有個敏感的女子在他們世界的雨里哭得動情。荀安就那樣淋著雨站在街上,不知為何想起了那些被禁掉的舊時代同性文學,她并沒有看過那些東西,只是知道它們的存在。她不知道過去的那些女人在談戀愛時會不會也跟個傻子似的站在雨里哭,還是只有她自己如此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