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誕節于年輕的大學生而言是個流行詞。在這天，有對象的就和對象出去約會，沒有對象的就和朋友去放縱，總之，是要有個儀式感，讓節日不白過。

    知意的寢室里，除她之外都有對象。圣誕這天，恰逢周末，舍友們都要出去和男友過節。知意對洋節不感興趣，更不愿浪費辛苦賺來的生活費，選擇忽視。但早上起床時，一撈床簾就看到下面畫著姣好的妝容，對鏡子試著漂亮衣服的舍友們，她還是難免不生出些感慨。

    有一個共同生活的伴侶真好，至少，讓人對生活的期待都更強了。

    不像她，隨便洗把臉，套件大衣就可以出門了。

    “知意，一個人嗎？”一個舍友看見知意下床走進洗漱間，熱心問。

    “嗯?！敝馐諗苛w慕和淡淡的憂傷，在洗漱間門口停下，指著里面問，“你們…現在要用嗎？”

    “哦，不。不用了?！鄙嵊褌儞u頭。有人敏銳地察覺到知意接下來一天的孤獨，說：“那個…我看苗苒今天好像沒事，待會你找她吃飯去唄，知意?！?/br>
    “謝謝?！敝饴冻鲆粋€感激的笑，“她高中同學今天來找她，應該沒空啦?！?/br>
    主動提議的舍友自覺尷尬，但知意很快體貼地岔開話題——“你里面搭的這件衛衣真好看，好適合你喲?！?/br>
    “是嗎？”舍友低頭看了眼衣服，思緒被拉走，語調熱情起來，“是teenie  weenie的小熊加絨衛衣，穿著可舒服啦，上次和雅雅在奧萊店買的！喜歡的話下次我們一起去啊?！?/br>
    知意在聽到品牌名時臉色就變得不自然，到聽完這句，才壓下的平淡的情緒就像湖水被石子投進，泛起漣漪，一圈一圈在心口回蕩。

    去？她再也不會主動踏進任何一家teenie  weenie了。

    “謝謝?！敝獠换卮疬@個問題，只把最大的善意拿出來，“你穿著很好看的?！?/br>
    到了八九點，舍友們相繼離開。寢室空蕩蕩的，知意坐了一會兒，拿起書本，像往常一樣去圖書館自習。其實今天沒有作業，該預習和復習的功課她在昨天也完成了。因此現在只是去圖書館做一些不痛不癢的數學題。

    今天圖書館的確和往常不一樣。人直接少了一大半，異常安靜，就連坐在座位上的同學們也多了些和往日不同的浮躁。知意來到固定的第二層樓最里面的位置。這層樓放的是文學類書籍，來這里自習的大多是中文學院的女孩，性格文靜，一舉一動都很溫柔，不吵人，連空氣里都彌漫著清香的洗衣粉味。

    知意喜歡和這些女孩們坐一起。偶爾閑下來，還能就近翻一翻莫言、余華和蕭紅的書看看。

    但今天不同，美麗整潔的姑娘們大概也有約了。知意的對面、左上角和后面的位置全都空缺。每天眼熟的對象不在，還真有些不適應。知意學了好一會兒就學不進去了，去看閑書也看得無精打采?？傊?，魂不守舍，她說不清為什么。

    知意很努力把自己憋到晚飯前。到了下午五點，圖書館人越來越少，她再也不想忍受孤獨和心煩，抱著書離開。知意違背不過節的初心，選了校門外一家廣場里的自助小火鍋店去吃晚餐。店里人很多，她等了好久才有了空位，然后坐上去，拿出手機隨意挑了一個流行的電視劇，支在旁邊，邊吃邊看。

    不曾想，知意看了還不到一集，就吃完了飯，離店。她很慢很慢地散步回宿舍。到了女生宿舍下，竟趕上了一個告白儀式。

    男生將蠟燭擺成愛心狀，圈在他和女生外。他正拿著吉他，深情地對女孩唱歌，黑眸反射出蠟燭的火光，明亮亮的。周圍是起哄的同學們，看熱鬧不嫌事大，有的還拿出手機拍照記錄。就連門口的宿管阿姨們，也吃瓜似看著這些富有活力的年輕人。

    知意停在最外圈，最沒人注意的地方，默默觀看。

    今天的圣誕夜，也還算熱鬧吧？

    忽然，知意感到后背被人戳了戳，隨即一只有力的手覆在肩膀上。很寬實，一下可以抓住她半只肩。她沒動。一道略冷，又不乏幽默的男聲穿了過來。

    “什么那么好看？”

    好熟悉。知意瞬間覺得心臟快要跳了出來，木楞轉身，看到裴予卓偏頭看她的臉。他不作表情，這是他不高興時慣有姿態。他動著嘴唇，果然，蹦出下一句：“有我好看？”

    知意沒有回答，只是呆呆看著他，瞪大的眼睛里不知何時蓄起厚重的水霧。

    裴予卓皺眉，心軟地來到她的臉頰，輕輕掐了兩下，“小哭包?！?/br>
    知意哭得更兇了。但裴予卓及時握住她的手，把她拉進敞開著羽絨服的懷里，然后用他的黑色羽絨服將兩人緊緊裹在一起，體溫貼近。

    “好了，我錯了，寶寶?！?/br>
    “我剛才是不是太兇了？”

    知意悶頭蹭著他的胸口，緊抓他的內搭毛衣，撒嬌哼了一聲。裴予卓低頭看著她的發頂，輕輕撫摸，落下幾個纏綿的吻，“對不起，白天實驗室的任務太多了，現在才有空來陪你?！?/br>
    知意眷戀?他的溫柔，貪婪地呼吸著他身上的味道，在他的哄慰下逐漸滿足，止了哭聲，很小聲說：“沒關系?！?/br>
    “我下次早點來接你?！?/br>
    “好?！?/br>
    知意想起舍友雅雅的男友經常打包好肯德基熱騰騰的帕尼尼和熱美式在樓下等她，提議問：“我想你明天給我帶早餐?！?/br>
    “好啊?！迸嵊枳恳豢诖饝?，“想吃什么？面包？煎餅，還有豆漿？”

    知意腦子一團亂麻，想了想又搖頭：“還是算了?！?/br>
    不等裴予卓問，她又笑著望向他，眼里還噙著淚，“我更想和你一起吃早餐。我們可以坐在暖和的餐廳里聊天?！?/br>
    那才更美妙。

    “吃了晚飯沒？”裴予卓又問。

    知意很不開心地點頭：“吃了，一個人去了自助小火鍋店?！?/br>
    他會意，自責問：“還餓不餓？我再陪你吃一點，嗯？”

    或許是一天都心情低沉的緣故，知意沒什么胃口，搖頭：“陪我逛一會兒吧?！?/br>
    “好?！迸嵊枳繑堉难?，緊緊牽著她往前走，“想去哪里？”

    知意想了想平常自己一個人常去的地方。帶裴予卓去了cao場、圖書館外那條寬闊的大道，還有主席臺背后的小花園。

    “這里，是我們學校的圖書館！學校有兩個圖書館，但我更喜歡這個舊一點的，因為窗外的風景就對著人工湖，整天波光粼粼的，很好看！”

    “這是cao場，我有些時候會來跑幾圈，但是就像烏龜一樣慢騰騰的，有好多戴著耳機，穿著運動套裝的同學和大人從我身旁跑過去?！?/br>
    “還有這里！每年夏天是枇杷樹成熟的時候，我每次經過都在想，就這樣爛在樹上好可惜喲?！?/br>
    知意將所有無聊的、沒有意義，但有的確是曾經所想的廢話全部吐出來。這就是她的生活，她好想跟他分享。裴予卓認真傾聽，緊牽她的手，在她說的每個地方都駐足觀看良久。

    “原來我的寶寶還想把枇杷摘下來吃掉?！甭愤^花園時，裴予卓笑道?，F在是冬天，正是枇杷樹脆弱的花期，樹上長滿了白色的一簇一簇的花瓣。

    知意不好意思地吐舌。她從來不敢告訴誰這個想法，太可笑也太幼稚了?？伤褪窍氩煌?，校園里為什么要種果樹，結了果子不吃，難道不浪費了嗎。

    知意湊到裴予卓面前：“我只跟你說，只跟你說分享我的秘密?！?/br>
    “因為，你肯定不會嘲笑我?！?/br>
    裴予卓嘴角揚起好看的弧度，對知意說悄悄話：“那下次枇杷結果，我們找個晚上過來，把果子全部偷光?！?/br>
    知意被逗得咯咯笑，“好啊?！钡芸?，又搖頭：“不行，那會不會太壞了呀？”

    今晚的學校很有氛圍，經過外國語學院時，大樓上掛滿了彩燈裝飾，貼著“merry  christmas！”的標語，還有同學在分發拐杖糖果。

    裴予卓死皮賴臉湊上去給人家say  hello，要了兩顆糖果，和知意一人一個。知意嚼著酸甜的糖味，累到走不動了。裴予卓便找了個就近的共享單車停放點，掃了一輛共享電瓶車。梧大校園接近四千畝，每過幾百米就投放著共享單車。

    知意本能坐到車后座，卻被裴予卓阻止，抓著她的手來到了車前面的踏板上。

    “想和你近一些?！彼f。

    “蹲在前面好累哦?！敝庹f，但身體還是誠實地落腳在他前面。

    裴予卓往后坐了一點，撈著知意坐到面前，“我怎么舍得寶寶蹲呢?！?/br>
    “誰知道呀?！敝庾煊?，乖坐在裴予卓身前，感受著他把羽絨服裹在她身上，拉上拉鏈，將兩人緊偎在一起。

    “熱?！敝獾秃?。

    “不會?！迸嵊枳堪严掳头旁谒^頂，擰動把手，慢速在校園內行駛起來，“吹點風剛合適?！?/br>
    他開得很穩，還饒有技巧的避過減速帶，知意幾乎感覺不到自己在騎車，放眼而來的全是熱鬧紛呈的校園夜景。無數次，她都是一個人路過。但今天，裴予卓卻溫柔地載著她在夜幕下蕩漾。

    她不孤單了，好幸福。

    ……

    “姑娘、姑娘?！?/br>
    宿管阿姨連叫好幾聲，知意才回過神。剛才還滿布燭光的告白儀式已然毫無痕跡，唯有地上殘留的蠟油和花瓣宣告著不久前的熱鬧。圍觀的同學們也已不知去向。

    知意迷茫地望著阿姨。阿姨同樣好笑地看著她：“剛才見你一直站這兒不動，想什么呢，可入迷了?！?/br>
    “門禁就快到了，上樓吧，姑娘?！?/br>
    在阿姨的一遍遍呼喚下，知意終于認清現在所在何處，“哦好，謝謝阿姨?！?/br>
    艱難地擠出一個笑，知意轉身離開。要進大門時，她抬頭往樓上望，距離門禁還剩兩分鐘，只剩她宿舍所在的窗口漆黑一片。

    今晚，舍友們應該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