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
增兒啜泣:“大尹若非說那死人與小的家有關,小的也不敢多辯??赡侨思仁潜淮蛩赖?,小人當時才幾歲,打不死一個大人。我娘身子一向不好,又瘦又弱,一桶水都提不起來,她能打死一個男人?剩下小人的生父,已過世多年。大人若疑心,也不能讓他老人家從棺材里出來問話了?!?/br> 謝賦再拍驚堂木:“稍后潘氏到堂上,問詢口供,對照證物,一切自有分曉。有罪,逃不了。沒罪,也冤不了?!?/br> 增兒啜泣:“是,大人老爺們明鏡高懸,定能斷清是非黑白。即便張老爺再誣陷,白的也變不成黑的!小人沒殺人就是沒殺人!姓羊的承認了他跟散材是一伙。就是他們內訌,先殺散材??赡苡直粍ama和得發知道了什么。不是說卓老板派人跟蹤他們么,說不定派的就是得發,得發又告訴了劉mama。也或是他們殺散材的時候正好劉mama和得發看到了。他們得滅口。反正張老爺再抬舉,我這一個小小的人兒,犯不了這么大的事!看看姓羊的、姓石的、死了的姓散的,還有其他這些江湖豪杰,各個五大三粗,一只手就能捏死我。小的怎能拿住他們做主謀?只是幫他們做點內應分點錢罷了?!?/br> 謝賦皺眉:“鐵證在此,你怎就不肯招供?非要逼本衙動刑?” 張屏道:“他在拖時間,想拖到劉mama和徐添寶無法醒轉?!?/br> 增兒騰地扭頭,惡狠狠盯著張屏:“張老爺倒是說說看,劉mama和得發被綁的那日,我全天都在酒樓里,我怎么去行兇?除非我有神通,會分身術,分出另一個我在大街上弄暈了他倆。啊,只會分身術還不行!還得會搬運神通和縮地騰挪功!迷暈了他倆后,立刻把他們變去別的地方!” 張屏平靜與他對視:“迷暈綁架劉mama和徐添寶的,確實不是你,而是你的同伙?!?/br> 增兒怪叫:“同伙?姓羊的姓石的這些位?他們可狡辯說那天沒機會綁人。張老爺趕緊逼他們招出真相!哦,姓羊的方才還污蔑我爹娘是我同伙。但這幾天全城戒嚴,我家人根本進不來。出入城里都有記錄,大人老爺們不信,去查驗便知。我爹娘好好在鄉下待著,左鄰右舍必然都能作證,張老爺不會說他們也有神通吧?” 張屏道:“不是這些工匠,也不是你爹娘。你還有一個同伙?!?/br> 增兒惡狠狠道:“誰?!張老爺直說他名字!上證據!讓各位大人和公堂上的列位爺都聽聽!” 張屏又向上首一揖:“府尹大人,謝大人,廢員求請詢問證人?!?/br> 謝賦立刻道:“府尊,下官以為,可?!?/br> 馮邰一瞥他二人:“問吧。不要廢話。如有牽強誣陷,拿你是問?!?/br> 張屏謝恩,即問一壺酒樓的眾小伙計:“方才諸位曾說,劉mama與徐添寶在酒樓用飯時,大堂中另有一些客人,衙門的差人也來巡看過,對否?” 伙計們紛紛點頭稱是。 “沒錯,那天客人不多,但一二十總是有了?!?/br> “但詳細有哪些客人,小的們真是不能都記得?!?/br> …… 張屏問:“到酒樓巡看的官差是誰?” 眾伙計怔了怔,迎客的小伙計遲疑道:“小人記得,是陳副捕頭和高軒、李康兩位差爺?!?/br> 張屏又道:“衙門的錄冊記錄了哪位當值,請取來查證?!?/br> 冊子早已備在苗泛懷里,立刻取出翻開。 馮邰道:“先將人名讀出,再呈堂上?!?/br> 苗泛躬身遵命:“稟府尹大人、少卿大人、縣丞大人。據冊上記錄,當天上午,在恩隆東大街上巡查的是副捕頭吳寒和捕快高軒、李康?!?/br> 吳寒臉上閃過一絲慌亂:“稟,稟大人。那天上午本應是卑職巡街,但不知怎的,要出衙門時,卑職突然肚子疼,出了茅廁還想再進,一時無法,只好請陳久幫卑職頂一頂班……” 謝賦犀利盯著他:“這么巧?有證人嗎?” 吳寒撲通跪倒:“大人,卑職那天上午在衙門里連跑茅廁,好多位同僚都能作證!并且衙門戒備森嚴,各個門口、墻頭、房頂,都有人??!卑職著實無法借上茅廁之機,混出衙門行不法之事!大人明鑒!” 幾個在堂上的衙役站出來為吳寒作證。 “吳副捕頭那天上午確實在衙門,他找陳頭兒頂班的時候卑職就在旁邊?!?/br> “卑職還同副捕頭打趣來著?!?/br> “卑職問過副捕頭要不要幫他抓點藥?!?/br> “卑職在茅廁碰見過副捕頭?!?/br> “卑職也在茅廁遇見副捕頭了,就蹲在他左邊的坑位,還和副捕頭聊了一會兒?!?/br> …… 謝賦恨道:“既然換班,為何不記錄?本衙吩咐過你們,樣樣事情都要詳錄?!?/br> 吳寒耷拉下頭:“是卑職的錯,卑職原以為,拉個兩三回,就能去把陳久換回來,便未有上報改冊錄。結果……” 張屏問:“吳副捕頭何時換回了陳副捕頭?” 吳寒道:“未時快交申時的時候換過來的。我和焦勇、姜魚替了他們仨?!庇纸忉?,“這不是卑職偷懶,我們三個要巡到亥時?!痹僖活D,又補充,“交班時,我們六人都在?!?/br> 張屏點點頭,再問大堂的小伙計:“陳副捕頭和高、李兩位捕快到酒樓巡查之后,過了多久,劉mama與徐添寶離開?” “沒多久。陳副捕頭和兩位捕快到時,小的請他三位吃茶,副捕頭說公務在身不能吃茶,只在門口往里看了看。他們剛走,劉mama和得發那桌就結賬了?!?/br> 張屏看向兩個迎客的小伙計:“劉mama與徐添寶離開酒樓時,二位是否在大門處?他們出門,往哪個方向走?當時街上有什么人?” 兩個小伙計表情為難。 一個高些的道:“他們出門之后,應該是朝鴻運街那個方向去的。當時街上的人恕小的記不清……大概有幾個行人吧,模樣什么的真記不住了?!?/br> 張屏問:“除了行人,還有無其他人?” 矮瘦些的小伙計道:“只有巡街的兵爺和差爺了?!?/br> 張屏問:“都有誰?說你們認得的即可?!?/br> 矮瘦小伙計道:“兵爺都是京師來的,小的沒福分認得。大人們可以去問兵爺們當時都有誰,或查冊子就知道,何必問小的們呢……” 張屏肅然道:“稍后自會查問。請兩位先說出所見。當時看見的人中,哪位你們認得?” 高些的小伙計猶豫道:“小的只……只認得陳副捕頭?!?/br> 張屏問:“只有陳副捕頭?另外兩位捕快不在?” 高些的小伙計哆哆嗦嗦道:“也,也可能是小的眼瘸……沒看見另兩位……” 張屏看著矮瘦的小伙計:“你看見了誰?” 矮些的小伙計道:“當時……小的……也不記得看沒看清……” 陳久出聲:“他們應是看見了陳某。那天晌午,進一壺酒樓巡查后,我們三人一個輪一個的去吃飯。先是李康去,我和高軒一人巡半條街,高軒往那頭巡看,這半條街歸我。記得劉mama和得發與我打了個照面,還聊了兩句,問我吃過了沒有之類?!笨匆豢茨莾蓚€小伙計,“這兩位小哥和旁邊的兵士應該瞧見我們說話?!?/br> 兩個小伙計縮著脖子。 “小的們只留神往店里來的客人?!?/br> “而且小的們忘性大?!?/br> 謝賦再點李康、高軒詢問。 李康道:“是卑職先去吃的飯。恩隆大街上的飯卑職可吃不起,奔到鴻運街拐角的香記餅鋪買了個燒餅夾肘子,大人不準穿公服當街吃喝,卑職站在高記屋里的爐子邊吃完,喝了碗茶湯,洗了個手,統共沒用一刻鐘就回去巡街了。香記的老板兩口子都能給卑職作證?!?/br> 張屏問:“之后誰去吃飯?” 高軒道:“是卑職。卑職身上帶著娘子做的兩個飯團,因不能當街吃喝,就到路口衙門戶房設的亭子里吃了,討了杯他們的茶喝。用了頂多半刻鐘,當時在那里當值的是王書和孫書兩位,能給卑職作證?!?/br> 張屏看向陳久:“再之后,是陳副捕頭?” 陳久道:“對。我花得時候長了點。我本也想去香記吃餅,但因下午城里戒嚴,香記關門了。路對面的陽春湯面館當時開著門,我進去吃了一碗酥rou湯粉。吃完后突然肚子也有些不適,又去了趟茅廁?!?/br> 張屏問:“是飯館的茅廁還是外面的茅廁?位置何處?共用了多長時間?” 陳久回憶了一下道:“飯館的茅廁,在飯館的后院。加上吃飯,算上來回的時間,約莫花了半個時辰左右?!?/br> 張屏從懷里取出一張縣境圖,展開,兩個衙役接過,各執一端。張屏指著圖紙道:“陽春湯面館在這個方位,飯館的后院墻外是一條小巷。從巷子到劉mama與徐添寶被關的小院,估算距離,如果小跑或快走的話,約一刻鐘多些能到?!?/br> 陳久神色茫然:“張先生這……是何意?” 張屏眼神堅定:“那一日,你讓劉mama和徐添寶先到那邊等你,再借吃飯之機,趕到小院,將他二人毒倒,返回街上?!?/br> 陳久眨了一下眼:“陳某更不解了,張先生莫非指認陳某是增兒的同伙?” 張屏道:“對,你是增兒的同伙?!?/br> 滿堂寂靜,陳久再與張屏對視片刻,竟露出一絲笑意:“張先生說笑的吧,為什么如此以為?” 張屏道:“劉mama和徐添寶離開酒樓后就失蹤了,沒人看到他們被綁架。當時滿街的巡衛,也很難在大街上綁架。只有一種可能,他們是自己走到那個小院去的?!薄?】 【6】 【6】 【小】 【說】 陳久不緊不慢道:“在下冒昧說一句愚見,往那小院去,有很多條小巷。巷子里不會時時刻刻有巡衛。在那里綁人還是可行的?!?/br> 張屏道:“劉mama的家和攤位、卓老板的客棧、劉mama下午想去做活的江南絲韻坊,都在那個小院相反的方向。劉mama和徐添寶吃完飯,或各自回家、或去做工,都需往另一個方向走。但他們卻走了相反的路。除非,有人讓他們往那邊走?!?/br> 陳久作勢思索了一下:“劉mama和得發被人迷暈在糧鋪李老板的小院內,離著卓老板岳母的小院不遠。徐添寶又是卓老板客棧的伙計,會不會是卓老板,或假借卓老板名義的什么人,叫他們兩人過去的?” 謝賦插話:“卓老板叫徐添寶去,或有可能。劉mama為什么要一起去?” 陳久很無奈地道:“若如張先生所說,叫他們過去是為了行兇,那不必問為什么。就是有人帶話給他們說,卓老板讓他們倆過去一趟,用的什么借口卑職猜不出。大人可讓張先生推論一下?!?/br> 謝賦感受到了一絲嘲諷,回擊道:“劉mama和徐添寶是在酒樓碰頭。離開酒樓后,二人徑直向小院的方向走了。傳喚的人,只能在酒樓傳話?!?/br> 陳久笑了一下:“回大人話,也可能是劉mama或得發兩人之一先接到了口訊,見面后,一個告訴了另一個,吃完飯后一起過去?!?/br> 張屏道:“不可能?!?/br> 陳久神情中露出一絲迷惑:“為什么?張先生有別的證據?” 張屏點頭:“是。你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把增兒滅口,偽裝成他畏罪自殺。當下衙門中,太多驗尸高手,毒針不能用。刀具繩索殺人后裝成自殺亦容易露出破綻。你定是想給增兒喂毒。藥粉或藥丸,現在正藏在你身上?!?/br> 馮邰帶來的京兆府捕快立刻躍出,擒住陳久。 陳久左右看看,并未反抗,只嘆道:“陳某在衙門當差十幾年,一向老實本分,怎落得如此嫌疑?” 京兆府捕快迅速扒開他的衣服,馮邰發聲:“先搜他帽下發髻與褲帶靠近肚臍腰側的位置?!?/br> 捕快遵命下手,果然從陳久內層褲腰貼著肚臍的地方搜出一個紙包,里面是一些褐色粉末。 沈少卿贊嘆:“府尹大人神機妙算,兇犯藏毒之處再難逃大人法眼。下官佩服?!?/br> 劉大爺大哭:“我們男人都愛把東西藏那!天,居然是他!為什么!為什么要害我家老太婆!” 劉家的兒子們趕緊安撫住老父,連連告罪,一面也不禁愕然瞪著陳久。 馮邰輕描淡寫道:“少卿太抬舉本府。劉長者所言亦有道理。本府能知藏毒的所在,還因一些江湖藝人,譬如市集上賣刀槍棍棒藥者,大多在這兩處藏物。他們賣藥時,會有一兩名男子光裸上身,取刀棍讓圍觀者驗看,隨后揮舞刀棍演練幾式,一個人往另一人身上砍砸,或自往自身上砍打,實則是在揮舞時以極其快的手法取出藏在發髻或褲腰中的東西取出,涂抹于身體、刀口或棍棒上,看起來砍得鮮血淋漓,青紫一片,骨斷臂折,再取藥敷傷口,立能止血療傷,讓圍觀者信以為真?!?/br> 沈少卿恍然:“原來如此,下官受教?!?/br> 張屏緊望著陳久:“劉mama與徐添寶,與你并無冤仇。請告知解藥配方?!?/br> 陳久神色平靜:“陳某不知張先生說什么。這包藥粉是我從地上撿的,本想拿給閔大夫驗看。沒料到落上罪名。我吃了十幾年公門飯,并不缺錢花,同卓老板和賀老板亦無冤仇,為什么要做這些?” 張屏道:“不論為什么,你是增兒的同謀。證據并不只有這包藥。當日散材死后,官差趕到,其他人阻攔群眾,只有你待在散材身邊,有機會從他懷中拿走文牒?!?/br> 這個案子,從頭捋順,并不復雜。 “十幾年前,蔡府大火,蔡府的一個家仆拿兩口裝滿財寶的箱子逃出火場,遇到了卓西德和賀慶佑。卓賀二人將蔡府家仆打暈,拿走了箱子,且以為自己將人打死了。蔡府家仆醒轉后,來到北壩鄉增兒的家中,見到了增兒的父母丁小乙和潘氏,說出箱子被搶及箱中財寶的細節,但因當時天黑,蔡府家仆沒看清打傷自己搶箱子的人究竟是誰。之后蔡府家仆被殺死,埋在丁小乙家宅院附近的李樹下。 “卓西德和賀慶佑靠著這兩箱財寶發家。十幾年后,增兒來到一壺酒樓當伙計,賀老板急于買下恩隆大街上的新店面,未留神露出了一些破綻,增兒發現他就是當年搶箱子的人。而后,增兒在寶通縣碼頭遇到了和蔡府家仆年歲相近,又長著相似青記的散材,遂心生歹計,拉攏散材,教唆其假扮蔡府家仆,勒索卓西德和賀慶佑?!?/br> 張屏凝望陳久毫無波瀾的臉。 “你在一開始就與增兒是同謀。另一個同謀是增兒的母親潘氏。增兒當時年紀小,即便聽到了蔡府家仆說的話,未必能記得分明。應該是有一個大人,把箱子里的東西詳細記了下來。且每年散材拿到錢財后,必須有人掩護他逃跑。增兒不方便做這件事。掩護散材,擾亂卓西德和賀慶佑派來的眼線的事只能由你和潘氏來做?!?/br> 謝賦問:“增兒的后爹曾栓柱有無嫌疑?” 張屏道:“在下推測,此人并無嫌疑。潘氏與增兒母子并不想讓他發現自己家以前害死過一個人,還是蔡府的人。他們分得的銀錢,由增兒在住處熔鑄也能證明。 在鄉下的家里做這些明明更合適。 馮邰冷聲道:“潘氏尚未到堂,此一節不必提前說太多,縣丞之后審訊潘氏亦不可被張屏當下的言論干擾,必要以事實為據,律法為憑?!?/br> 謝賦應是。 張屏又低頭道:“廢員大膽臆測,請大人責罰?!?/br> 馮邰瞇眼盯著他:“既一口一個廢員,不必多說廢話。接著你剛才的說。為何增兒與陳久是同伙?” 張屏道:“如增兒所說,他身材瘦小,僅憑他,或加上潘氏,皆不足以威懾散材?!?/br> 他們是主謀,散材只是棋子,但若不能將棋子捏住,或反會被散材所制。 必須有一個夠強的人。 “陳久為什么會入伙,廢員確實不知。但他是衙門官差,身手了得,足以壓制散材?!?/br> 陳久苦笑:“只憑這?衙門里當差的同僚太多,找誰都可能。為什么是陳某?” 張屏繼續陳述,未接他話語:“他們敲詐了卓西德與賀慶佑幾年,一直很順利。但今年,散材突然提出不干了,并將好友羊猛做工的大成工坊吹噓成一個給自己撐腰的江湖幫派。增兒、潘氏和陳久唯恐散材泄露秘密,也怕反過來被他人勒索,便由增兒于散材在一壺酒樓吃飯時,在手巾上下毒,將其毒死,或還想把散材之死嫁禍給大成工坊。陳久在散材死后取走了他身上的文牒,或還有散材服用的藥丸。但因散材中的毒不易查出,衙門將散材當成酒后暴卒的無名尸首結案。然而,幾日后,尸體出現在知縣住宅的地窖內,此案重新被調查?!?/br> 陳久又平緩反駁:“若如先生所言,陳某和增兒、潘氏殺散材滅口,陳某再扒走他懷里的文牒。都是怕別人發現他的身份。這個案子,衙門也算成無名氏暴斃結案了。散某的尸體又為什么會出現在知縣宅子的地窖?尸體肚子里被人填的土、手中的瓷片又怎么解釋?陳某閑得慌給自己找事?” 張屏道:“這些暫先不說?!?/br> 沉默了很久的增兒又爆出一聲尖叫:“還能這樣?解釋不通的就不解釋了?!張老爺可真是稀世罕見的神斷呀!” 張屏露出“隨你怎么說,我就是不解釋”的堅定神色,任憑增兒嗷嗷叫著,繼續沉穩道:“陳久身為副捕頭,很清楚案件調查的進展。散材的文牒雖被拿走,但客棧曾記錄過他的姓名籍貫。散材的身份被揭穿,乃至卓西德和賀慶佑被敲詐的真相被查出都是早晚的事……” 增兒大叫:“府尹大人,看見張老爺的德性了么?” 馮邰端坐在椅上,凝望張屏,卻毫無打斷他的意思。 增兒再尖叫:“天啊,蒼天??!竟是這樣的公堂!竟是這樣的衙門!” 京兆府的捕快又一個箭步上前,利落地塞住了他的嘴。 張屏接著道:“所以他們選了順安縣出身,一個在街邊賣花,一個在客棧當伙計的劉mama與徐添寶姨甥當替罪羊。增兒有意對衙門編造一些謊言,引得廢員和其他人懷疑劉mama徐添寶同散材的關系。接著,他們布局。徐添寶想和劉mama家修好,增兒趁機建議徐添寶在一壺酒樓請劉mama吃飯。當天,陳久對吳副捕頭下毒,讓其腹瀉不止,頂替他去恩隆大街巡查,待劉mama與徐添寶到達客棧,陳久和另外兩名捕快先到酒樓中巡看。跟著,由增兒告訴劉mama和徐添寶,副捕頭要和他們說幾句話。劉mama與徐添寶飯趕緊結賬出了酒樓,陳久讓他們去那條小巷中的小院?!?/br> 張屏又凝視著陳久的面龐。 “你當時,可是以我的名義,騙他們去了那里?” 知縣大人在某街某巷的某個小院查案,請兩位去一趟,有話問詢。 大人為什么要我們去那里? 雖有這般疑惑,但知縣大人讓副捕頭帶話傳喚,徐添寶和劉mama怎會不去? 又怎能想到,這是特為他二人設下的狠毒陷阱。 陳久仍是平靜又無奈地道:“張先生想得真離奇?!?/br> 張屏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之后,你借著吃飯的名義,從湯面館后墻翻出去,趕到小院,把劉mama和徐添寶毒暈,關在糧鋪李老板的小院內。選這個院子,是因為這里離卓老板岳母的小院很近。而且,卓西德和賀慶佑曾經在李老板的糧鋪做過工,后因故被辭。你想讓衙門以為,害劉mama和徐添寶的是卓西德和賀慶佑。是卓賀二人殺了勒索他們的人滅口,再嫁禍給昔日的仇人。你沒立刻毒死徐添寶和劉mama,是仍顧慮到這段離開的時間或會讓自己有嫌疑。他們兩個死得晚一些,卓西德和賀慶佑的嫌疑就更大,衙門更不會被懷疑有其他兇手?!?/br> 卻算徐添寶和劉mama兩人命大,關他們的屋子里有醋,徐添寶給自己和劉mama灌醋,緩解了毒性,一直撐到現在。 陳久又一嘆:“聽著這謀劃挺周詳,若是陳某計劃的,某也是個人物了。但我實在茫然,仍還是剛才那句話。我在衙門當差十幾年,一直本分,從不吃酒賭錢,也沒包養粉頭,更未欠大筆債務,不缺錢,也沒什么急需用錢的地方,我為什么要干這事?為什么增兒非跟我合伙,不找其他人?” 張屏道:“你與本分二字毫無關系。除了給增兒殺散材的藥,毒害劉mama和徐添寶之外,你還殺了一個人。根據衙門的當值記錄和其他衙役證實,黃稚娘死的那夜,除了一度被當成疑犯的裘真外,你也在衙門?!?/br> 陳久瞪一瞪眼,眉頭高高抬起:“什么?” 馮邰忽道:“暫先一停,本府需傳一位證人到堂問話?!逼鹕砜聪蛑x賦。 謝賦正聽得入神,一時沒反應過來,茫然與馮邰對視。 沈少卿微笑:“府尹大人是要親自審案?本司今日當真有幸?!?/br> 謝賦頓悟,手忙腳亂地邊稱罪邊迅速從案后閃出,飄到堂下一個角落站定,仰望府尹大人邁著尊貴的步伐踱到堂上,在心里嘆了一口滿足的氣。 終于能下來了,還是站在這里踏實。 馮邰在案后落座:“帶證人上堂?!?/br> 傳喚聲剛出,幾名京兆府捕快即帶著一位少女走進公堂。 謝賦不禁愕然,連張屏臉上都掠過一絲驚訝。 馮邰滿意地將他二人的神情收入眼底。 “民女黃氏,本府念你年幼,免你行禮,站著回話即可?!?/br> 黃莧莧福身:“謝府尹大老爺。請大老爺盡管問,但凡民女知道的,一定如實回答?!?/br> 馮邰道:“你與罪婦黃氏在鄉間生活時,是否有一位年長的男子時常照顧你們母女?” 黃莧莧道:“回府尹大老爺話,外祖過世后,只有我們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尤其我娘心智不明,同村的阿爺阿奶、伯伯嬸嬸姨姨們一向多有照顧我們,民女算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不知大老爺所指哪位?” 馮邰道:“那男子非你們村中人,但與你外祖父有交情,若按輩分,你當稱他一聲叔爺。你親祖父害怕你身世泄露,不敢多關照你們母女,只是偶爾偷偷送些東西。你們能安然生活在鄉間,無惡徒侵擾,卻要托賴你的這位叔爺多年關照。你能否將他的姓名告知本府?” 黃莧莧垂著頭道:“不知大老爺從哪里聽來這樣的謠言,民女從不曉得有這么個人呀。鄉里人都愛說閑話,想是別人瞎編的?!?/br> 馮邰仍是溫和地道:“或你不知他的全名也無妨。仔細看看這公堂上的人,那位叔爺是否在其中?” 黃莧莧抬頭左右看了一看,搖頭:“回府尹大老爺的話,民女真不知道有什么叔爺,怎么認呢。大老爺若覺得民女撒謊,就動板子吧?!?/br> 馮邰再問:“這些人中,也沒有你從小見過,常常見到的人?” 黃莧莧道:“大老爺說的小,是多???民女家離大路近,從出生起見過的人多了去了。若都記得,可成神童了。然而我笨,愛忘事。要說認得,這公堂上,民女之前見過,并認得的人挺多的?!庇忠灰粧咭暠娙?,“張大人,我認得。謝大人,我認得。還有這邊的幾位大人、差爺,我也認得。府尹大老爺,我更認得了。都是之前見過的呀?!?/br> 她望著馮邰,眼中閃動一抹挑釁。 但,她沒等到自以為會有的喝斥。 馮邰只用讓她很不好受的高高在上并憐憫的目光注視著她:“本府需告訴你,你的這位叔爺,雖然從小到大都照顧你們母女,卻也殺了你娘。你再看看周圍,他是否在公堂上?” 黃莧莧張大了眼,身體搖晃了一下。她像踩進了爛泥塘,眼前一陣陣發虛。 “沒有?!彼疵鼩?,指甲狠狠掐著掌心,憋住眼中涌出的模糊,硬住變調的聲音,“沒有!民女不知道什么叔爺!我以前只有我娘一個親人,現在只有自個兒一個人!沒什么叔爺!” 沒有!都是假的! 都是騙人的! “大人既已拿到證據,何必為難一個孩子?!标惥瞄L長嘆了一口氣,視線平直望向堂上,“我認?!?/br> 張屏跨上前一步:“劉mama和徐添寶,要用什么藥解毒?” 陳久瞥了他一眼:“拿紙筆?!?/br> “不必?!本┱赘牟犊斓?,“你說,自有人記下?!?/br> 陳久眼中閃過一絲嘲諷,報出一串藥名,又譏笑地微挑起嘴角。 “放心,不會有假。我沒打算殺他們,否則,人早死了,哪能喝點醋就延了命。即便我不說,以閔老頭的能耐,遲早也能配出解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