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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張公案2在線閱讀 - 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羊猛和石奎目瞪口呆。羊猛漲紫了臉,石奎高聲道:“大人,這是血口噴人!”

    謝賦一拍驚堂木:“大膽增兒,方才還死咬著與這幾位工匠素不相識,待鐵證到堂,再無可辯,又反口攀誣,移罪他人。真當這公堂是你家戲臺,本衙頸子上長著一顆紙糊面捏的豬頭?!”

    增兒腦袋搶地高呼冤枉:“大人容小的供認,供得不對,再定小的誣告罪不遲。橫豎小的也不打算出這公堂了——”

    馮邰半閉著眼,淡然端坐:“縣丞勿要自諷,嫌犯不得逞潑,縣衙無權取人性命,堂審許久,未用一刑,委屈冤詞從何而來?”

    增兒朝著馮邰咕咚咕咚磕頭:“大尹英明,小的一時情急,口不擇言,甘受重罰。只因這群悍匪拿小人的父母性命要挾,小人方才做了偽證。如今愿全部招認,不敢求饒一條賤命,但請大人老爺們護得小的爹娘周全,小的愿生生世世做牛做馬,報答大恩!”

    再稍抬起身。

    “小的可先說這伙悍匪的來歷,縣丞大人案上有公文,正好核對,看看小人究竟有沒有攀誣。這伙匪徒,對外自稱是泥瓦工,把匪幫的名字大成寨稱作大成營造坊,假借給人做工之名,各處踩點,之后挑選富戶,或綁人勒索,或打劫。大人可按他們去過的地方翻找當地那段時間出過的事,必有收獲?!?/br>
    羊猛渾身直抖,石奎氣得臉青脖脹,其他工匠也紛紛爭辯怒喝。

    “獲你奶奶個卷兒!”

    “王八羔子滿口胡唚!”

    “大人休要相信這刁賊!草民等當真是本分工匠!”

    “小人等各處做工,縣中或店家均有記錄,大人盡可去查!”

    ……

    馮邰道:“勿要嘈雜公堂。待他先說完,你等再辯。誰都不會冤枉?!?/br>
    眾工匠稍靜。謝賦問增兒:“若如你所說,這伙人如何得知了賀卓兩位老板的秘事?”

    增兒無辜道:“這,小的也不曉得呢?;蚴俏覀儢|家與卓老板在黑市上出手那些來路不正的東西,被他們知道了什么吧?;臁酢醯?,都很能耐。他們挑中小的做內應,也因我小時候在北壩鄉待過?!?/br>
    一個工匠忍不住大罵:“你這喪盡天良的小賊才能耐!”被衙役喝止。

    增兒抖一抖精神,接著道:“他們整個匪幫究竟有多少人,小的不清楚。但這趟來了三十個左右。帶了兩輛廂車,三輛板車。騾馬驢子加一起,約有七八匹。請縣丞大人先看看,數目對么?”

    謝賦掃視檔冊,冊上確實記錄著有二十八名工匠,三頭騾子、三頭花驢、兩匹馬,便抬眼向堂下道:“左記鞍具鋪離一壺酒樓不遠,工匠與牲口數量被你知道,并無稀奇?!?/br>
    增兒道:“請大人派差爺搜他們的車馬,幾輛車內都有機關!車底板和側壁有暗格,這總不是隨隨便便能打聽到的吧。有一輛廂車中的暗格特別大,能藏一兩個活人。說不定他們就是這樣將劉mama和得發毒暈綁走的!”

    又一個工匠大喊:“什么mama什么發,我們根本不認得,綁他們做什么!”

    石奎叩首:“大人,草民等帶來的車馬都停在左記的內院。鋪子里的人輪番地盯著!左記臨著大街,沒什么暗巷密道小門能進出。人可翻墻,大車跟牲口翻不出去。這幾天街上滿是巡衛,若如這小賊所言,草民等幾個生面孔,趕一輛大車出鋪子,怎能不被看到,不被盤查?!更別說當街綁走兩個活人。大人只管去查問,這幾天有沒有車和牲口出過左記的大門!”

    謝賦正要開口,增兒搶話:“大人莫被他糊弄,先查他車里的暗格!”

    石奎承認:“暗格確實有。草民等乃手藝人,各處做工,車上堆放各種磚瓦榔頭抹子,暗格內放些細軟和貼身衣物。做我們這行的車里都有,絕不是為了為非作歹。板車是從旁人那買的,廂車是前年新購的,就在寶通縣的萬里達車轎行,大人老爺們盡可去查問?!?/br>
    話還未落音,增兒又搶道:“大人,這個叫石奎的正是他們匪幫的一個小頭目,綽號奎木狼!他們這一支叫天星會,屬于白虎堂。姓羊的綽號鬼金羊,是另一個頭目。另外還有一個姓婁的,也是個頭目,綽號是婁金狗,小人只知道這三人,其余確是不知了?!?/br>
    謝賦再看冊子,名單里的確有個姓婁的工匠,一個工匠高喊道:“稟各位大人老爺,俺姓婁,可俺不是狗。俺大名婁滿,你才是狗!哪個王八羔子信口咬人哪個是狗!”

    增兒挺直腰桿:“匪首已招認,可證小的沒有說謊!”

    大漢怒吼一聲:“你個王八蛋的狗孫子!”掄拳撲去,被衙役攔住。

    謝賦再拍驚堂木:”堂上勿要咆哮,星宿名諱亦勿肆意冒犯?!?/br>
    張屏開口:“鬼金羊,屬于南方朱雀七星。非西方白虎?!?/br>
    增兒倒吸一口涼氣:“張老爺怎的如此清楚。小的聽說,那匪幫中還有一名頭目,綽號張月鹿……”

    張屏面無表情地眨了一下眼:“哦?!?/br>
    增兒尖叫:“諸位大人請看,張老爺認了!”

    張屏再眨了一下眼。馮邰冷冷道:“這是要在公堂上開書場?嫌犯若無憑證,休得胡言。其余人等更勿隨意哦哦嗯嗯!”

    堂上復又肅靜。

    增兒中氣十足道:“諸位大人老爺,小的還有鐵證!請將這伙人的衣物拿來,自有分曉!但請大尹和少卿大人讓府衙與大理寺的差爺一起去拿證物,更加可靠?!?/br>
    謝賦請示地望望馮邰與沈少卿,即道:“有何蹊蹺,你先說來,待證物取到,再行驗證?!?/br>
    增兒一副不放心的樣子,瞧瞧張屏,又瞥瞥縣衙的差役。

    馮邰淡淡道:“在本府與少卿面前,你也不能實言?”

    增兒立刻伏地:“小的萬萬不敢,只是被張老爺的手段嚇破了膽。其實就是他們的衣服里藏著他們脫身的方法。請大人詢問兩位老板,姓散的是不是每回都讓他們把錢財放在一個褐色的包袱皮內?”

    賀慶佑和卓西德稱是。桂淳取出自卓家拿來的包袱皮,先呈給馮邰過目。

    馮邰看罷,仍是讓左右轉給謝賦。

    謝賦反復瞧瞧,捻捻布料:“看來與尋常布料并無不同。究竟有什么殊異之處?”

    增兒卻賣起關子:“大人能否容小的待證物取到后再揭破?”

    謝賦一拍驚堂木:“公堂答供,竟敢不吐真言?!”

    增兒委委屈屈一動嘴唇,張屏開口:“這布應是會變色,但我尚未找到令其變色的方法?!?/br>
    謝賦望著增兒:“是否如此?”

    增兒伏地道:“是?!?/br>
    謝賦再問:“如實說,怎么變色?休要拖延。不然本衙真要動刑了?!?/br>
    增兒頓了頓,偷一瞥馮邰,老老實實道:“拿酒摻些醋一噴,顏色就不一樣了?!?/br>
    謝賦即命衙役去取,衙役出了公堂,未久端著一個托盤返回。

    托盤上放著一盞酒,一盞醋,一個空盞。衙役將酒醋倒入空盞內,往布上一潑,布立刻變成藍色。

    謝賦恍然:“你說他們的衣衫有蹊蹺,也是這般?”

    增兒道:“還有其他的,等證物取來,小的再為大人演示?!?/br>
    張屏又出聲:“其余的,應是除了衣衫會變顏色之外,袖子、衣擺也可拆卸。頭巾和鞋子的樣式或亦能改變。散材身量尋常,賀老板和卓老板派人盯梢,眼線與他不熟,最留意的,肯定是他的衣著打扮?!?/br>
    倘若衣服的顏色改變,半長衫變短衫,外衫變坎肩,褐色包袱變藍花包袱,束發的樣式、鞋子的顏色也不同了。對盯梢的人來說,等于是換了一個人,很容易跟丟。

    “散材即因如此,每次才得以逃脫。只是這般行事,需人群中有他的同伙,替他暫時遮擋住跟蹤者的視線,幫他噴濕包袱,讓他有時間改變衣裝?!?/br>
    說到此處,張屏又向上首一揖:“廢員只是臆測,待這幾位工匠的衣物取來才能知是否屬實。若有錯漏,請大人責罰?!痹倜C然對石奎羊猛幾人道,“也請諸位說出事實。證據確鑿,你們已不可能脫身?!?/br>
    羊猛怔怔。增兒再叫:“大人,張老爺又在給悍匪打眼色了!張老爺對悍匪的衣裳包袱機關知道得那么詳細,實在可疑,他們八成是同伙!”

    謝賦一砸驚堂木,再呼肅靜,馮邰向增兒道:“你似有許多話欲傾訴,便把所知原委順著盡數說來?!?/br>
    增兒立刻稱謝,高呼大尹英明。

    “小的就從頭捋順了說了。這伙悍匪不知從何處曉得了我們老板與卓老板早年做過的虧心事,派散材前來恐嚇勒索。又以小人爹娘的性命為要挾,逼迫小的做他們的內應。但我們東家與卓老板也不是吃素的,一面給錢財,一面暗暗派人查那姓散的老底,還讓人暗中盯梢??筛鷱埨蠣攧偛胖v的一樣,這伙悍匪派人分散在城內或城外人群中,他們的衣裳和包袱皮的顏色還會變,年年都能順利從盯梢的眼皮子底下溜了。姓散的雖是出頭敲詐的那個,但在匪幫中是個小嘍啰,分的錢很少,心里挺不滿足。這次打算私吞錢財逃跑,還拿報官魚死網破要挾同伙。這幫悍匪恐怕夜長夢多,就把他弄死了。方才證人們也都看見了,姓散的死在街上的時候,姓石的和姓羊的兩個悍匪在場,說自己是來看熱鬧的,其實是來不及逃跑,混在人群里假裝路過?!?/br>
    謝賦道:“那他二人應要假裝與死者素不相識,為什么還喊死者的名字?”

    增兒道:“小的不是悍匪肚里的蛔蟲,也不能盡明白他們的心思。想來他們殺人,肯定得靠近姓散的,當時有人看見了,喊一喊當遮掩吧?!?/br>
    羊猛再怒吼:“滿街人都能作證,老散躺在地上,人都圍了一堆了,俺和石頭兒才打街對面走過來的。你個歹毒的小畜生亂咬人!”

    衙役將他按住。

    謝賦繼續問增兒:“這些人與劉mama、徐添寶素不相識,何必害他們?”

    增兒道:“劉mama就在街邊賣花兒,想是看見過他們和老散湊近說話什么的,或瞧見了他們下手殺老散。徐添寶在客棧,老散歸他伺候,可能他也看見啥了?一并做了,免留后患?!?/br>
    謝賦再問:“從你家中搜出的銀兩與你鞋底的銀票算來,你手中的錢財,約是這幾年賀卓兩位老板被勒索錢數的至少三分之一。若你只是內應,悍匪為什么分你這么多錢?”

    增兒無辜道:“小的怎知他們敲詐了多少錢?給多少我就拿多少。至于為什么不殺我,我也很納悶呢,以為是年年敲詐我這內應還有用,現在更明白了,是留著我頂罪的?!?/br>
    羊猛石奎及眾工匠氣得渾身發抖。馮邰注視他們:“你等有何辯解?”

    石奎先道:“草民愿發毒誓,絕不是什么匪類,也任憑老爺們隨意查!草民家是老門老戶的寶通縣人,家中雖不敢稱富,也有幾間門面,兩三處宅院,郊外二三十畝薄田。即便不干這生意,也夠吃用,何必做砍頭沒命的買賣?小工坊才開沒幾年,坊中的一幫老哥哥老弟弟都是干了大半輩子活的工匠,我們一直在京郊和沐天郡附近州縣及鄉里做活,也頗有幾個常照顧生意的老主顧。這行做得就是口碑,哪段時間在哪里做工,都能查到,俱有證人。左記的活是我們小工坊頭一回接豐樂縣的活。大人可派人細細詢問,若查得草民有一句撒謊,一絲一毫不軌之處,任憑處置!”

    其他的工匠附和稱是,唯有羊猛頭貼著地,脊背顫抖,像忍著極大憤怒,又混雜著懊悔與恐懼。

    謝賦早看出他有不對,正要開口,馮邰視線落在石奎身上,一句話攔在他之前。

    “你此前在寶通碼頭親戚的糧鋪里做事,怎又做了磚瓦工匠?”

    石奎道:“回大人話,說來算由頭正在老羊身上。當時他跟那姓散的掰了,一個人在碼頭上轉悠,恰好草民舅爺家蓋房子,進了一批瓦,草民就雇了他搬瓦?!?/br>
    那天正遇倒春寒,冷似隆冬,羊猛衣衫不夠厚,撿墊貨箱的草袋往身上裹。他本是做瓦的,見人搬瓦忍不住想多瞅幾眼。石奎見他眼巴眼望的可憐,本來搬瓦的人夠了,想著多個人也添不了幾個錢,當做一回善事,就說正好有個缺,讓羊猛一道搬。

    正搬運著,走在羊猛前頭的一人腳下打了個滑,瓦包外雖裹著稻草,瓦仍碎了好幾塊。那人很懊惱,工頭罵了他幾句。這幫人常給盈得溢搬貨,石奎便做人情說沒事,瓦片想有不少寬裕,只碎了幾片不用賠償。

    石奎的舅爺管工人吃飯一向大方,晌午飯饃饃餅子管夠,大桶菜里不少rou片。石奎也與工人一道吃,還拿酒給工人喝。他剛跟工頭碰了一碗酒,羊猛端著飯碗猶猶豫豫湊近道:“石爺真是個仗義的好人,有個事兒俺不能見你吃虧不告訴你。你家買的那個瓦,不咋好?!?/br>
    石奎很驚詫,遂問:“怎的不好?”

    羊猛說,燒瓦的料不好,脆,容易碎。特別是冬天,一結霜凍,再被雪一壓,瓦很容易就裂了。

    石奎一開始不信,羊猛便道出自己是燒瓦的出身,又拿碎瓦片跟石奎解釋。石奎還是半信半疑。這批瓦是他舅爺修花園,想仿南邊樣式修幾間亭榭,由熟人推薦,特意從南方訂的。瓦形規整,色澤油烏,滴水與瓦當紋飾精致富貴。運到后先開一包瓦片一包瓦當,送舅爺親自驗看。舅爺滿意得不得了,已備好銀票,待下午搬完瓦,清點夠數目,立刻結清全款。晚上還要請瓦商和薦人一道飲宴。這時卻躥出個羊猛說這瓦系小窯代燒,摻了歹料,釉質也一般,看著還成,但不禁使,還敲瓦片給石奎聽聲。

    羊猛說得誠懇有理,石奎有點動搖,然他做不了主,更不能因為一個在碼頭找不著活的勞力的幾句話,就貿然去跟舅爺說,攪合了買賣,傷他老人家跟多年老熟人的交情。便應了幾句,把羊猛打發了。

    羊猛跟石奎說瓦的事兒,早被賣瓦的手下看在眼中,上報東家。賣瓦的心起怒意,打算把這多管閑事的打個半殘扔河里長長教訓。

    搬瓦的工人們亦知道羊猛惹禍了。工頭卻因羊猛說,瓦不好,否則摔了一下不會碎那么多片的事,覺得這憨貨雖然蠢,倒挺實在,一把歲數了不容易,示意手下工人通知羊猛趕緊跑路。

    傳話的小工才十八九歲,少年耿直,挺有幾分熱心腸,直接說道,老叔你沒巴結上石爺,先把賣瓦的爺得罪狠了,趁空趕緊跑吧,他們等著傍晚的時候弄你哩。

    羊猛很是傷感,加上散材的事,心中瓦涼,不禁涌動辛酸淚,糊住了眼眶。

    小工不忍:“老叔你別哭,出來干活都不容易。寶通碼頭不好混,你真懂磚瓦手藝,咋不往縣里鄉里找活?”

    羊猛道:“俺這把歲數了,在這人生地不熟,招正經工的都要保人薦人,俺誰也不認得,只能喝西北風了?!?/br>
    小工豪爽道:“你早說么,春上鄉里各處要修房修水渠,老招人哩。今兒我剛見一位財主家管事的,想找幾個人運磚石回鄉里。只是路遠工錢薄,一般人不樂意去。你想去,讓我們頭兒幫你打個招呼就成?!?/br>
    羊猛喜出望外,連聲說愿意,求小工轉請工頭推薦。

    小工先出去一轉,碰巧那位財主家管事的正在附近采買,因太摳門,工錢低,送到后不管飯不留宿,更不管返回的事,還沒湊夠人。小工也沒求工頭,直接朝羊猛這一比劃,說這老叔樂意走一趟。管事的以為羊猛是這個搬運幫的人,更喜羊猛不多談工錢,當即同意。

    羊猛沒料到這趟活竟是個轉運的機會。同行的另兩位工人也是有了點歲數的,在碼頭一天不一定能等到一趟活,才來接這個。三人一路敘敘彼此境遇,惺惺相惜。那兩人心思比羊猛活泛,先從管事那里問出,財主家買這些磚瓦,也是想學城里人,在院子里搭個南方樣式的小榭,供太太賞景、少爺讀書。待運送到,搬磚卸貨時,又發現,因財主太摳,還疑心建造的工匠給磚瓦報高價,偷他家花木,眾工匠一氣之下扔下壘了一半的墻和還沒封頂的屋,跑了個精光。管事的這才不得不親自去碼頭補買不夠的磚瓦。

    羊猛三人趁機向財主家自薦,說他們都是熟練泥瓦工。羊猛更說自己會鋪南式瓦,砌花墻花窗??梢韵仍囎鲆粌商?,不要工錢。

    管事正愁東家太摳,砌磚上梁的在鄉里隨處可招,但做精細活的工匠一時難尋,立刻答應。

    羊猛讓另兩人打下手,現教先做,先拿小瓦在院墻上砌出一個花窗。財主與財主太太都非常滿意,遂留下他們三個人做細瓦工,砌磚上梁之類就從鄉里招勞力來干。橫豎財主也不講究,整出個差不多的樣子就行。工錢于雙方都很合適,羊猛還能指點指點其他工匠調配墻面與柱漆的顏色,幫他們畫畫臺階和欄桿的樣式。

    財主無比滿意,尚未完工,便邀親友賞看,看的人都盛贊“南得很!”“雅致極了!”財主更加得意,將羊猛三人推薦給自己的小舅子和二大爺。

    幾人于是從此生計不愁,另兩人又拉了人做幫手,漸漸聚成一個十來人的小工幫。

    但人一多,就不免有人動心想分個高低上下,當那挑頭管事拿多錢的。這些人彼此都是親戚或同鄉,只羊猛一個外地人。原本是他教別人手藝,可漸漸竟變成了做事的時候他出力最多,商議事和分錢時他卻要靠邊站,甚至旁人不做事,只支使他做事,錢卻替他收下了。

    羊猛又開始郁悶,思索已攢了點錢,要不要再換個地方謀生計,又舍不得好容易闖出的這條小路。正糾結惆悵著,他們接了個寶通縣里的活,雇主正是石奎的舅爺。

    出面雇他們的仍是石奎,羊猛一進縣里酒樓的雅間,石奎即起身:“果然是老哥你。慚愧當日沒聽你的勸,可被那沒良心的瓦商坑苦了!”

    舅爺園子里亭榭的瓦片都沒能全撐到冬天。夏天暴曬后被大雨砸,壞了一批;秋天風大,不知怎的,又吹碎了一批;到入冬結冰,先酥裂了一批;再兩場大雪,囫圇的不多了。

    jian商早有預知,多送了兩箱瓦,也已盡數斷裂在雪下。

    舅爺盛怒,要把亭榭全部拆光重造。羊猛去踏看后勸說不必,只換屋頂即可。亭榭所用磚木都是上好的材料,精工造就,樣式秀雅,推倒太可惜浪費。墻壁是滲水泡壞了表層,鏟除修平再涂刷便能如新。柱子重新刷漆,地磚亦只需做翻新重鋪。

    但其他工友多與羊猛意見不同,更怨他多事,攪黃大家賺大錢的機會,給自己掙人情,巴結有錢老爺。

    翻修費力又錢少,對他們來說遠遠比不上重建。且他們本都聯系了幾個瓦行,準備談個工料全包。羊猛卻直接告訴石奎舅爺家,南邊哪里買瓦質量好價格優,讓他們自己去買,并免費幫忙驗鑒瓦質,令眾人少掙一大票中間費用。

    于是羊猛更不被待見。他們這伙人之間這點暗暗的拐曲彎繞早被石奎瞧出,石奎約羊猛吃酒,趁酒興道:“老哥還是這般實在。只是你這么仗義,怕其他人心里不高興哪?!?/br>
    羊猛悶聲道:“甭管高興不高興,生意總要按良心做,才能做得長?!?/br>
    石奎拍腿稱是:“羊老哥與我所見略同。但我還想幫你補上一句,做買賣除卻要講良心義氣,更要與志同道合的人搭伙,方才做得長遠。我多嘴說一句,老哥與你現在的弟兄們,想法似不甚相合?!?/br>
    羊猛灌了一杯酒,沒吭聲。

    石奎又道:“我是個直性人,也不繞彎了。我一向也想立一份自己的事業,老哥的行事作風倒與我甚合。若你跟你的弟兄們不好繼續同伙,來幫幫兄弟我如何?”

    石奎這番打算,其實從舅爺建亭榭時就開始了。近年京郊附近流行造江南樣式庭院,臨近的豐樂縣又在搞翻修轟轟烈烈,傳聞若是整得好,沐天郡這邊幾個縣也會效仿。推想磚瓦營造必要成火熱生意。早入行早占先。石奎近日與羊猛閑聊,更套出他還會燒瓦,南北各種式樣都會。如此先立工坊,積攢下口碑主顧,再投錢建窯,燒造建一套包盡,何愁不發財呢?

    他將自己打算告訴羊猛,羊猛自然心動,他們這伙靠手藝吃飯的工匠,跟石奎這種本就有錢的所起的買賣肯定大小殊別。

    更何況,當下他在小工幫里已成了處處被擠兌受氣的,早晚會被踢走,不如自行離開。

    他遂保守地道:“能得石爺抬舉,是俺的榮幸??梢惩缘娜苏f說么?”

    石奎哈哈笑道:“什么旁人,他們我都沒瞧上,只瞧上了老哥你!”

    于是,待石奎舅爺家的亭榭翻修好,羊猛與之前合伙的工匠們分了工錢,便就地拆伙,加入了石奎新建的大成工坊。

    羊猛嘶啞接口:“他們而今還恨小人,說小人是為了巴結石爺,才讓他們少掙了錢。抱了大腿就不認人了。但也能證明小人不是土匪?!?/br>
    石奎微抬起身:“草民愿為老羊作保,也愿為工坊所有的弟兄作保!老羊這個人講義氣,一把歲數了,仍拼了命做活,絕對是條漢子!我們工坊里的弟兄干得都是粗活,但都敢稱一條真漢子!掙得是血汗錢,吃得是正經手藝飯!絕不干那沒天良的勾當?!?/br>
    馮邰垂目凝視羊猛:“本府甚感動于爾等的情誼。只是羊猛,你可對得起石奎為你作的保,與這份兄弟之情?”

    羊猛伏在地上,渾身顫顫,忽而重重叩首。

    “大尹英明,小人之前確有隱瞞,如今愿全部招認,求各位大人老爺明辨是非,莫聽這殺千刀的誣陷!俺們工坊里,真的都是正經工匠。絕不是什么悍匪?!?/br>
    馮邰端坐椅中,向謝賦一看。

    謝賦恍然一拍驚堂木,清清喉嚨接上:“你等近日究竟有沒有見過散材,并參與其勒索之事?增兒對你們工坊的人數、車馬所知十分詳細,若不是同伙,又作何解釋?”

    羊猛淚流滿面:“小人,全都實說……求大人老爺們明鑒……俺只是想幫老散脫身,不再干這缺德事了,俺絕沒有干那斷子絕孫不要命的勾當!”

    石奎愕然變色,猛側身不能相信地盯著羊猛,其他工匠也大驚。

    “你……你……”

    “老羊,你怎會!”

    羊猛貼著地面,不敢抬頭。

    增兒又叫:“大人莫信這些悍匪的嘴!他方才還一口一個沒他的事,現在哩?眼看在英明的大人們和鐵證跟前狡不了辯,又反口了。他這德性,就是最好的證明!”

    謝賦忍無可忍,擺手道:“肅靜!眼下無需你出聲。來人,把這屢屢咆哮公堂的嫌犯嘴堵上!”

    衙役們正也被鬧得頭疼,一聽這話,迅速往增兒嘴里塞了一塊布,將他拖到一旁。

    謝賦繼續問羊猛:“脫身是何意?”

    羊猛再頓首:“老散不想做那勾當了,找小人幫他。衣裳實是有,是他給俺的,確實如這位年輕老爺說得一樣,靴筒、袖子、衣擺都能扯下來。還有兩頂帽子、兩個包袱皮。本是約好了,三月初三那天,在城外,小的穿上這衣裳,混在人堆里幫他脫身。對了,因為是現成的衣裳鞋襪,大概能穿,但不是完全合身。取來之后大人可讓小人試穿。有兩身是留一套以防萬一替換用的。真的只有小人自個兒摻合了這事?!?/br>
    謝賦道:“這分明是做同伙,怎么叫幫他脫身呢?”

    增兒發出不甘寂寞的嗯嗚嗯嗚聲。

    羊猛道:“就這一回!老散想跟這缺德喪病的小賊拆伙,他說自己只做最后一回就不干了?!?/br>
    謝賦問:“他說你就信?信了就幫他?散某勒索得好好的,為何突然良心發現?你們二人多年不見,他一找回良知,立刻想到了你?想到你就能尋到你?你也馬上爽快答應?”

    羊猛哽咽:“是俺勸他來著……俺,俺剛才沒說實話。俺和老散,先前,去年臘月的時候見過一回面。后來,到縣里來之前,又見過一回……”

    增兒又嗯嗚嗯嗚地興奮扭動了兩下。

    羊猛仍頭貼地面,啞聲道:“去年臘月,因家里人都在桐廬,小人就奔桐廬縣過年。沿途繞到江寧府一趟,買些玩件衣料做年貨。就在江寧城里遇見了老散?!?/br>
    馮邰悠悠道:“去桐廬,最好是從寶通碼頭坐船走水路,一路直到杭州,再往桐廬。玩器衣料或在京城或在杭州采買都極其便利,又能買到最上等的。半路改道去江寧,不嫌太繞?”

    羊猛敬畏地哆嗦了一下:“府尹大人英明。小人不敢隱瞞。繞路去江寧,第一是因之前在杭州鬧得不快,怕去那兒碰見表叔或往日有過節的,大家不自在。第二也為工坊的事兒。俺們工坊缺能做精細大活的工匠。像俺做做財主老爺們家的園子屋頂還成,再好一些的,官老爺們府邸的瓦工,俺就不怎么行了,還有琉璃頂俺也不咋會做。但大活掙錢多。江寧府多豪宅寺院,俺想著,年下結清工錢這陣子,會有工匠不想做了,或就有愿意到這邊來的。再問問那邊的好瓦都哪里進貨,市價跟這邊比怎樣,有沒有實惠的。另也瞧瞧人家大工匠的手藝?!?/br>
    石奎眼珠泛紅,面無表情出聲:“是草民建議老羊去江寧繞一趟的。草民半路出家,工坊剛做沒幾年,若在這片挖人打聽貨源,太得罪同行。本該親自往南邊跑一趟,但年下事多,正好老羊去南邊過年,就托他了?!?/br>
    羊猛渾身僵了僵,似想抬頭看看石奎,又趴了下去。

    馮邰微一頷首,似是接受了他們的說法。羊猛戰戰兢兢繼續道:“俺那日到了江寧城,先去棲玄寺燒香,再往夫子廟邊轉悠。街上好多賣鴨子的,俺正要去買兩只,瞅見一個人的背影挺像老散。俺怕認錯人,繞到前面一看,果然是老散。俺迎面叫他,他看見俺,愣了,好像有點想躲,但被俺堵住了,躲不掉。俺怕他誤會俺有別的意思,就笑著跟他講,老散啊,真是巧。他也笑了一下說,是挺巧,你怎么到這兒來了?俺說,路過的,回去過年,這里辦點年貨。他又問,你回去過年,怎么繞來江寧府這么遠?俺回說,兒子在桐廬那邊安了家,你弟妹跟你侄女暫時也在那邊,所以奔那邊過個年。想給家里買點東西,又不好去杭州,就繞這里一趟唄。聽說夫子廟的文昌牌靈驗,想給孩子請一個,保佑他能讀書中狀元。他笑,呦,你添孫子了?那我得請你吃酒。正好晌午了,你得空么?說實話小人也真想跟他敘敘,就說,我一個人,怎能沒空,那咱哥倆去喝一盅吧。于是隨便找了個酒館……”

    進了酒館,羊猛正想往大堂空位上坐,散材跟小二說,雅間還有么,來一間,要那清靜又看得見河景的。

    兩人進了樓上雅間,散材不顧羊猛的阻攔,點了一桌大菜并上好的酒,又問羊猛:“吃這邊的酒,得叫美女彈琵琶助興才有味,咱們也來兩個?”

    羊猛趕緊攔?。骸安涣?,不了,這個真來不了。都這個歲數了。再說一年到頭跟你弟妹一起不了幾天,不能在這個上頭讓她難過?!?/br>
    散材似笑非笑嘖了一聲:“還是這么正派,你要是個女人,肯定能有個牌坊。怎么樣?看你氣色模樣,過得不錯啊。發財了?”

    羊猛道:“發財不敢,就是找到個活,還成吧。東家厚道。算是比以前強點??隙]你財發得大?!?/br>
    散材含糊地笑:“我哪有啥財發,咱哥兒倆一直差不多,只是我比你舍得花?!?/br>
    吃著又敘了一時,散材問羊猛究竟找了什么活做,怎么家搬到桐廬縣了,羊猛便將這幾年的經歷盡都說了。但他回問散材,散材答得都很模糊。既不提妻兒和現在的住處,更不提到底做什么生計。

    雅間的窗外是河水,吃酒的時候不斷有船從窗下過,船中歌姬的彈唱聲一段段飄進屋內,雖是冬天,似能聞見花香,也可能是胭脂的香味。

    散材推開窗看了看外面的船:“其實,坐船上喝著小酒聽著小曲兒才美。不過天冷,且我一坐船,就想起咱倆當年。這輩子都不想在冬天坐船了?!敝ǖ赜謱⒁槐K酒飲盡。

    “吃完后,他說還要去別處轉轉,就走了。俺想問他以后怎么聯系走動,察覺出他不想說,沒好意思開口?!?/br>
    兩人道了別過,一個往東走,一個往西走。走了一段兒,羊猛回頭,早在人群中找不見散材了。

    “當時俺以為,可能又好些年都見不著他了,沒想到過了年俺回到這邊做活,竟又看見了他。這回他說要俺幫他一個忙,當是救他一救?!?/br>
    謝賦問:“就是幫他訛詐?他有沒有脅迫或利誘你答應?”

    羊猛脊背又顫了顫,道:“沒有脅迫,俺是自愿答應的。但……俺得說實話。他有許過俺,會借俺一筆錢。不是給,是借,俺以后還他,不是與他分贓!”

    石奎怒道:“你要錢,為什么不跟我說?”

    羊猛只看著地面:“俺,俺要的錢有點多。俺知道工坊打算盤個瓦窯,各處都要使錢,張不開這個口?!?/br>
    石奎赤紅雙眼問:“你咋會突然要恁多錢?”

    羊猛沙啞道:“家里要使。府尹大人真是神仙,方才已說中了。俺兒子與媳婦住的屋子,是親家出的錢。俺娘子與閨女也住在那里,不合適。俺想買一處自個兒的宅子,讓他娘倆有個安生住的地方……”

    還有些實情,他委實說不出口。

    這些年他老覺得,兒子跟他不咋親了,有時候甚至感覺,兒子瞧不上他這個爹,更喜歡親家。

    他兒子小通能娶上這個媳婦原就算撞大運。甘老爺到州府談買賣,聽說析縣風光不錯,帶家眷來逛逛,游湖時女眷的船翻了,小通給店里送貨,剛好打岸邊過,蹦下去救人,也算天意吧,當時隨船那么多人下水撈,偏偏小通游得快,一撈就撈到了甘小姐。

    甘家心里挺堵的,打算給點賞錢打發了這小廝罷了。但小通長得隨他娘,濃眉大眼鼻梁高,身板兒筆挺,十分精神漂亮的一個小伙兒,甘小姐又是位年方二八看重名節的閨秀,經過了一番這樣那樣的波折后,小通娶了甘小姐。

    按說是美事,但羊猛心里總有些別扭。旁人都說他有運,閨女被有錢人家休了,轉頭兒子又攀上高枝。又夸老羊家風水好,侄兒隨大伯,總能巴上有錢人家。沒了谷家有甘家。

    甘家讓小通去桐廬住,小通立刻答應。羊猛有些不樂意,這不成倒插門了么?他只有小通一個兒子!

    小通跟他頂:“爹你讓我咋辦?在糧店當一輩子小工,還是跟你去燒窯搬瓦糊泥巴?”

    羊猛怒:“燒窯搬瓦做小工,都是你自個兒的能耐。人得憑能耐吃飯!”

    小通犟道:“都是旁人給份工,憑啥岳丈給的就不是我自個兒的能耐了?我又不是睡在那白拿甘家的錢。該學的都得學,旁人不能硬塞我肚里。在鋪子里做,做不好,我也得挨白眼數落。一樣的起早貪黑,我好好地實誠賣力做事,怎么就丟人?照這么說,爹以前在谷家干,后來在表叔爺那,靠得不是自己?!”

    氣得羊猛直哆嗦。

    他這輩子受盡別人數落,被說靠裙邊褲腰帶吃飯,沒出息。原想兒子不論干什么總不必再跟上一輩人一樣,不料又踏上老路。

    小通成親后,羊猛一直沒跟兒子和親家走動。甘小姐卻十分通情達理,常常給婆婆大姑子寄禮物,希望小通不要再與他爹鬧別扭。恰好前年臘月,羊猛回家過年的時候,桐廬那邊的家信寄來,信中說甘小姐懷孕了,希望孩子落地時,奶奶能在跟前。羊猛的娘子趁機勸羊猛,兒媳生的孩子,總是你的孫子孫女。人家還是個千金小姐,一點架子都沒有,咱們還要咋樣?兒媳婦頭胎,我這個當婆婆的得在跟前照顧,你樂意不樂意隨你。

    羊猛也有些松動,嘴上仍硬道,信里一句客氣話罷了,人家那丫鬟奶媽一大堆,用得上你?別嫌你上不得臺面!

    羊猛娘子說,用得上用不上,嫌不嫌我這鄉下老太婆土,反正我得去!

    過了正月十五,羊猛娘子帶著閨女去了桐廬。羊猛送她娘倆上了客船,獨自坐上往北的船,又回工坊干活。

    他怕被人嘲笑,家里的事一直不多跟現在的弟兄們提起。到了夏天,接到媳婦生了孫子的報喜家信,旁人都向他道賀,石奎問要不要準他一兩個月的假,讓他回去抱抱孫子,羊猛道:“不必,回去也幫不上啥,俺擱這掙錢給他們花!”

    工友們紛紛贊他是真漢子,這才是顧家好男人的典范。

    待到臘月奔桐廬過年時,羊猛備了好多京式禮物,給自己和娘子閨女也各做了兩件體面衣裳,繞道江寧府,又添買了一堆東西。沒想到因此遇到了散材。

    到桐廬后他原猶豫著是不是去住個客棧,娘子勸他別擰巴,讓兒子小兩口心里難受。他便住在了小通家。

    小通夫婦住的宅子是甘家買的,院落非常精致。羊猛的娘子與閨女在挨著花園的一個小單院里住。羊猛本想跟娘子一道住,偏偏兒子說,這是內院,丫鬟奶媽什么的多,甘家的女眷也常過來,不方便,給他在二進院的側廂收拾了一間屋。

    甘家的人都挺和善客氣,幾天過去,羊猛仍有些不自在,他當了大半輩子老粗,沒去過什么體面場合,怎么跟甘家這樣的人講客氣話,以及富貴人家吃酒吃菜的規矩,他都不懂。吃飯吧唧嘴打嗝什么的,總不由自主就做了,鬧了不少笑話。

    有一天他蹓跶想去小院看娘子和閨女,剛走到回廊小門邊,便聽見幾個小丫鬟聊天。

    “怎么添了恁多回香粉呀?”

    “可不得么,這幾日熏爐好費呢?!?/br>
    “啊呀,儂這幾天也老「恁忒忒」起來了?!?/br>
    “可是呢,還額、俺、啥呢~~”

    “由不得地就被帶偏了么,侉侉地……”

    “侉侉地,中極了!”

    ……

    幾個丫鬟嘻嘻笑成一團。羊猛心想,幾個小丫頭玩笑罷了。還沒等他轉身,一個丫鬟瞥見了他,啊呀驚叫起來。幾個丫鬟像見了鬼一樣,忙忙地躲了。

    一個婆子出來笑吟吟行禮:“親家老爺,內院女眷多,不便走動,請這邊廳中吃茶呢。若需旁的,請只管吩咐?!?/br>
    羊猛道:“俺想瞧瞧娘子跟閨女,說幾句話兒?!?/br>
    婆子攔在羊猛前方,仍是含笑福身:“親家老爺先廳里吃茶,親家太太與姑奶奶過一時就到?!?/br>
    羊猛只得去了小廳。小廝端茶端果子,態度殷勤,整得羊猛挺不好意思。不一會兒,娘子與閨女香芙到來,羊猛瞧見香芙佩了一塊赤紅的牌子,上面似乎刻著什么符咒。又想起這次回來看見閨女,好像她都掛著這塊牌子,戴著一對紅耳墜,墜飾是銀鏈連著一顆紅色大珠,細瞧珠子上也刻著彎彎曲曲的字符。待香芙上前,先給他和娘子敬茶,羊猛又瞅見香芙的手腕上盤著幾道紅珠串,珠子上又滿刻符文。

    羊猛這些年走南闖北,存了些眼力,知道這東西是朱砂首飾。且他女兒一直喜歡素凈顏色,除了成親的時候穿紅嫁衣之外,從小到大連紅花都沒怎么戴過,便問:“好端端的為什么戴這些東西?”

    羊猛的娘子笑道:“孩子戴著玩的?!?/br>
    香芙也道:“是,我見這邊時興這樣的首飾,就跟著戴了?!?/br>
    羊猛冷下臉:“胡說,莫哄你爹。這是朱砂做的,刻著符,有什么講頭的吧。跟爹說實話,不然爹去問你弟!”

    香芙攔道:“爹爹,別,真是我自個兒喜歡,戴著玩?!?/br>
    羊猛將茶杯一放,見門外的婆子眼神直往這邊瞟,抱拳道:“煩勞幾位避一避,俺一家人自在敘會兒話?!逼鹕韺㈤T關上,又問,“你娘倆說不說實話?這東西肯定是甘家人讓戴的?!?/br>
    羊猛的娘子和香芙又支吾了一陣兒,終于吐露真言。

    “他爹,你可別鬧。咱們兒媳婦不知道,是親家母那邊信這個?!?/br>
    “爹,我畢竟是和離過的。他們這邊的人講究,只是戴個首飾,也怪好看的,戴就戴唄?!?/br>
    原來甘小姐從小就生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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