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臺花慢 第3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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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畜生,竟然真的想要我的性命,卻連累我的芍兒……”秦貴妃幾乎要咬碎一口銀牙,“芍兒你放心,母親一定會讓陛下給你一個公道的——我們,不能這么給人欺負了去!” 崔仲暉雖然已無意立崔河為儲,然而他是嫡出,母親又已亡故,到底是有幾分情意的,再加上溫芍是無關緊要的人,他根本沒傷到秦貴妃或是純儀,所以崔河很可能不會有什么事。 溫芍閉了閉眼,道:“陛下若真要放他,母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br> 秦貴妃道:“你這是什么話,怎么能這么快就認輸?一會兒陛下來了該怎么說話你應該知道,方才這么多宮人侍衛都看見了,你這傷也絕不是假的,他自己送上門來的把柄,不能放過他!” 為了沖淡血腥味,內殿的香便熏得有些濃,溫芍氣息虛弱,忍不住咳了幾聲,牽動傷處也只能暗自忍下。 她很想睡一覺,但是崔仲暉還要來,秦貴妃已經讓人去請了好幾次,她必須一同等著他。 秦貴妃又把純儀叫進來,小聲地教了她幾句,這時內侍已經來傳話,崔仲暉到殿外了。 秦貴妃便帶著純儀出去迎接,因溫芍不是崔仲暉的親生女兒,崔仲暉不能進來看她,便與秦貴妃一道在帳外。 方才的事情他早已知曉,崔河已經被扣了下來,如今也只能再聽秦貴妃說一遍。 秦貴妃哭得梨花帶雨,說完之后伏在崔仲暉的身上,又哀哀道:“妾虧欠最多的就是芍兒,若是芍兒有什么三長兩短,妾也不想活了……” 崔仲暉攬著她細聲安慰著,帳內的溫芍身子不能動,頭卻往里面側了。 這時純儀也上前哇哇大哭:“父皇,皇兄好可怕!我好害怕,皇兄傷了大jiejie,我怕皇兄還要殺我和母妃,還有二哥哥他們,嗚嗚嗚……” 一時之間,只聞得帳外秦貴妃與純儀公主的哭聲,純儀稍大聲些,而秦貴妃則是啜泣,極輕極細然而卻像一把小錘子一樣一下一下地往溫芍心里錘著。 溫芍傷得周身乏力,她閉了閉眼睛,下一刻卻已經從床上撲下來,跌跌撞撞走到了帳外,跪在了崔仲暉面前。 “求陛下為貴妃娘娘做主,”溫芍聲音嘶啞,干澀的眼眶中流出幾滴淚水,砸在了素白底繡著淺黃色纏枝花紋的衣襟上,很快泅開了一團水漬,“我只是低賤之人,死了也不足惜,可貴妃娘娘是千金之軀,是潼兒他們的生母,大殿下提劍向著貴妃娘娘,今日萬幸沒有釀成大禍,可貴妃娘娘和潼兒他們的顏面卻終歸有所損傷,這事若是傳出去,又要他們如何自處呢?” 溫芍甫一說完,秦貴妃便過來撐住她的身子,哭得愈發厲害。 崔仲暉聽了溫芍的話之后,眉頭越皺越深,命宮人重新將溫芍扶到里頭去躺下,思慮再三后才對秦貴妃道:“這件事是那個孽畜的錯,朕已經將他關押了起來?!?/br> 秦貴妃道:“妾受點委屈不算什么,但眼下芍兒傷成這樣,妾又還有潼兒,也請陛下憐惜妾一片愛子之心罷?!?/br> 話都由溫芍說完了,秦貴妃自然可以婉轉許多。 “孽子是該好好教導,這樣,即刻就將他押送回云始,在府中禁足思過半月?!贝拗贂焻s仍不肯松口。 今日崔河雖傷了人,但并非是秦貴妃本人,也不是其他皇子皇女,而只是溫芍一個外人,溫芍的身份尷尬,在宮里的地位也只是比宮人高了些許,甚至不如一些得勢的高位女官,崔河傷了她誠然也是要給個說法的,一則是為了安撫秦貴妃,二則也是為了秦貴妃和崔潼的臉面,但最終怎么罰,分寸卻在崔仲暉手中,崔仲暉不會為了溫芍將自己的親兒子罰得狠了。 聞言,秦貴妃很是失望,然而她是最有眼力見的,既知崔仲暉的決定已經做下了,便不可能再更改了,若再是糾纏便過了度,恐要惹他猜疑和厭煩,于是也只能先應下。 秦貴妃如此,崔仲暉看在眼里便又對她多了幾分疼惜,連忙摟著她道:“你是委屈了,一會兒朕也會給芍兒賞賜用以安撫,崔河——他也是昏了頭,否則怎敢對你放肆?這小子,前些時日竟還向朕提過想要聘芍兒為側妃,只是朕不答應,怕芍兒賠給他委屈了,他既喜歡芍兒,想來今日也是一時不甚才傷了她的?!?/br> 溫芍重新在帳內躺下,閉著眼睛聽著外面的響動。 方才這一折騰,不免又扯動了才包好的傷口,傷口果然又裂了開來,滲出鮮血,女醫官和宮人只得重新再給她處理,新傷的口子上露著rou,溫芍又疼一遍,疼得滿頭都是冷汗,乏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等傷口再度處理好,崔仲暉已經離開了,秦貴妃今日倒是沒陪著他一起走,而是又進來看溫芍。 她道:“陛下心里還想著他是他兒子,唉……你沒事就好,今日真是把我嚇壞了?!?/br> 其實這個結果是顯而易見的,秦貴妃也只是想借著今日的事再生事,企圖再為崔河多添一條罪狀,然而崔仲暉卻不肯答應。 溫芍終歸不是自家人,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不過也總算沒有很吃虧,押送回京禁足半個月平心而論已經很給秦貴妃面子。 溫芍難受得一句話都不想說,等著崔仲暉的賞賜下來謝了恩,秦貴妃見了賞賜總算露了點笑顏出來,告訴她崔仲暉給她的都是好東西,不算虧待了。 溫芍一點興趣都沒有,這種乏味不僅僅是源于身上的痛苦,也有一部分來自于她的內心。 當時情急,她看見崔河提著劍沖過來,腦子里第一想到的便是要護住母親,最終她確實也那么做了,并且做到了,秦貴妃毫發無損。 她不想看到母親因為她受傷而難過,也并不想要那些貴重的賞賜,然而最不想的,卻是與母親一同利用此事。 雖然這么做也無可厚非。 溫芍強撐著叫了秦貴妃一聲,說道:“母親,眼下我受了傷也無法再陪伴你了,我想我還是回云始去養傷,否則留在這里也是掃興?!?/br> 秦貴妃自然不肯:“行宮有醫有藥,于你養傷并無壞處,你傷成這樣,回去路上才是不便?!?/br> “傷口只是看著可怖些,太醫也說了并沒有什么大礙,我回去云始之后,在自己家中養傷也更安心些,”溫芍卻仍是搖頭,“從行宮回云始的路并不遠,母親放心罷?!?/br> 秦貴妃的人生中遠遠不止溫芍一個人,溫芍受傷這一件事,她已經勸過溫芍,見溫芍執意要回去,便也不再花費心力去留了,只很快為溫芍安排妥當了回程的事。 第46章 夜探 今日的天色還早,行宮就在云始郊外不遠,即便是來回一日也足夠,在溫芍的要求之下,秦貴妃同意了讓她今日就動身離開。 反正都要回去養傷了,早點走早點到家,也可以安心將養著。 馬車的軟塌上鋪放了厚厚的褥子,都是上好的動物皮毛,又松又軟,躺上去就和睡到了云朵上一樣,在這一方面,秦貴妃從來都是對溫芍不吝嗇的。 但即便再精心,路上的顛簸還是免不了的,這些顛簸在平日里不足一提,可溫芍身上有傷,便分外難熬些。 即便馬車中燃著安神的香丸,也無法使溫芍安然入睡。 身邊還有秦貴妃派來照顧她的宮人和女官,自然是事事周到,可溫芍卻偏偏不愿讓她們看出自己的難捱,只偏著頭閉著眼睛,讓她們以為自己已經睡去。 因顧及著溫芍的傷,行路自然也比平時要慢一些,一直到將將入夜,才終于到了溫府。 溫芍下了馬車,終于松了一口氣。 此時那些宮人才發現溫芍的鬢發都已經被冷汗濡濕,嘴唇也蒼白,連忙便叫早已等候在府上的太醫看了,好在傷口經過路途跋涉之后并沒有什么大礙,便立刻往行宮回去給秦貴妃報信去了。 只有溫芍自己清楚,不僅僅是鬢發,她身上早就不知出了幾身冷汗了,貼身的小衣一直黏在身上,又冷又濕。 又是汗又是傷的,溫芍想躺下又覺得不舒服,于是只能咬牙避開傷口沐浴了一番,總算是舒服了一些,結果回到床上躺了一陣,正要迷迷糊糊入睡,身上卻開始發冷。 果然沒過多久,溫芍便起了高燒。 她卻沒有驚動任何人。 此時已經快要深夜,溫芍實在嫌再請個大夫過來折騰,這一日她又是傷又是趕路的,早就累得不行了,只想在床上好好睡一覺,哪怕睡不著也歇一歇,反正她不是小孩子,燒個一晚上并不會出什么事,或許一會兒就退燒了也不一定,明日一早再去請大夫也是一樣的。 溫芍怕給人發現自己發燒了,還特意遣開了上夜的婢子,因她平日也很少勞煩人伺候,所以大家也不疑有他,各自睡各自的去了。 等到周遭徹底安靜下來,溫芍閉著眼睛躺了一會兒,只覺得身上的疼痛更清晰了,遠比在馬車上顛簸好還要難受,再加上發燒,整個人更是混混沌沌,又是發冷又是發熱,她受不住又睜開眼睛去看帳頂,想翻個身卻因怕牽動傷口而不能,只能稍側一側身子。 留在行宮肯定比眼下的境況要好些,但溫芍卻一點都不后悔,她不想繼續留在那里。 夜里痛是明顯的,心緒也是明顯的。 活到二十歲了,也不算經歷得少,她已經很清楚自己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 溫芍悠悠地嘆了一口氣,目光仍望著雪青色的帳頂,看著上面精美繁復的纏枝花卉紋,有百蝶穿于其中,又想著明日等請了大夫過府之后,便讓人去姨母家中把滿滿接回來,已經耽誤了一日,不知道他會不會生氣。 雖然溫芍還有個孩子的事,秦貴妃死死瞞著外邊,不肯讓外人知道,但滿滿還是從小在她身邊長大,是她一手養大的。那時秦貴妃不滿溫芍對孩子親力親為,便想要直接把滿滿抱離溫芍的身邊,溫芍其他事情都可以妥協,就只有滿滿的事是絕不肯的,最后還是秦貴妃讓了步,讓溫芍的姨母去了溫府幫著她一同照顧滿滿,并且除了貼身伺候的幾個,其他人只當滿滿是溫芍姨母那邊的孩子。 去年滿三歲之后,秦貴妃覺得滿滿是個男孩子,溫府只有溫芍一個人帶著他,精力也有限,不如送去溫芍姨母家,有人教導也有人一塊玩兒,日后再一起上學,總比自己孤孤單單長大要好。 眼看著滿滿已經漸漸長大了,溫芍也疑心自己教不好他,反而耽誤了孩子,便同意了秦貴妃的提議,只是滿滿一開始不肯,鬧了有將近半年,姨母那邊管不住便只能叫溫芍把人接回去,后來總算漸漸好起來了,可滿滿也要溫芍每隔一日就去看他,有時還要跟著溫芍回府小住。 總歸是個只有四歲的孩子,溫芍也只能縱著他了,日后的事就日后再說,慢慢總能離了她的。 看些別的東西,想些其他事情,心思開闊了,身上才能不那么難受。 溫芍燒得有些厲害,久了便口干舌燥,她想起來喝點水,卻沒有什么力氣,上夜的人也都走了,溫芍也懶怠驚動她們,想著再歇一會兒攢攢力氣下去喝水,此時外面忽然傳來一聲輕響。 溫芍忍不住咳了一聲,以為是婢女半夜過來看自己,便道:“誰在外面?快些倒杯茶來與我喝?!?/br> 一開口她才發現自己燒得嗓子都倒了,很不好聽。 外邊兒半天沒動靜,溫芍又叫了一聲也沒人回,她便疑心是自己聽錯了,正要下床去喝茶,卻聽見瓷器的響動,然后是倒水的聲音。 然后便是腳步聲,聽起來有點沉,溫芍正有點奇怪,卻見簾帳被掀開,露出顧無惑的臉。 她以為自己燒暈了,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顧無惑已經把茶杯遞都她面前,看看她燒得泛紅的臉,問:“你怎么了?” 溫芍沒有起身喝水,只道:“我沒事?!?/br> 她想了想又覺得不對,連忙說道:“你為什么會在我的房里?快點出去!” 因為身上有傷,所以她穿得很寬松單薄,褻衣的顏色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顧無惑道:“你發燒了?” “我沒事?!睖厣旨钡糜种貜土艘槐閯偛诺脑?,勉強撐著身子起來。 顧無惑便又把水往她嘴巴遞了遞,溫芍實在是渴,看見茶水更渴,只能拿過來喝了。 才剛喝完,她也不想和顧無惑再說些什么,大半夜的有什么可以說的,也沒力氣和他生氣半夜闖入自己閨房的事,便道:“你趕緊走,再不走我叫人了?!?/br> 說完不由地去推他,她忘了身上有傷,不料這一下牽動了傷口,霎時痛得臉色煞白,忍不住喊了出來。 顧無惑這才發現她不僅僅是發燒了,好像身上也有事。 他打算近日就動身離開,然而溫芍還留在行宮,若他就這么走了,二人或許便再不得相見,于是不免又躊躇起來,無法去行宮見她,便想留在云始等她回來。 今日他本是喝了酒的,且打算喝醉了為止,卻聽程寂說溫芍入夜后回了溫府,他心下暗喜可以再見到她,然而又不免落寞,不見時還有念想,見了之后便真的要分別了。 但酒勁上來,顧無惑也不想再等,連夜徑自就去了溫府。 眼下已經這么晚了,其實顧無惑原本是想到溫芍應該已經睡了,好在她睡的屋子里面并沒有其他人在上夜,反而方便了他進來,否則大抵也只能隔著窗子,連一眼都看不見。 他在內室已經立了半晌,帳內的溫芍似乎已經是睡睡了,沒什么動靜,這又是他來前沒有思慮周全,他并沒有想過來了之后是否應該將她叫醒,是以躊躇,若是她深夜看見自己出現在房內,怕是要著惱的。 可是偏偏溫芍叫人了,顧無惑想了想便倒了水給她喝。 見溫芍只輕輕地推了推他,接著便捂住了肩膀,顧無惑便看出來了,他問:“受傷了?” 溫芍疼得又開始出冷汗,她咬牙道:“和你有什么關系?” 顧無惑低下頭,竟是更貼近了一些,溫芍還沒來得及被他身上的酒氣熏得皺鼻子,不料已經被他挑開了衣衫。 本就單薄的里衣從她的肩頭滑落,露出了如玉一般細嫩的皮rou,再往旁邊便是鎖骨,原本好看的鎖骨上纏著白色的紗布,上面隱隱還有血跡滲出來。 “你!”溫芍氣得眼前發暈,“喝了酒離我遠一點!” 顧無惑絲毫不理會她的話,似乎確實是有些醉了,因為他從前總是條理分明的,這回盯著她看了半晌,才道:“崔河下午時便已經回了云始,還被押回府中禁足,都說他是得罪了秦貴妃……是他傷了你?” 溫芍撇過頭去,不說話了。 “你口口聲聲要離開,好,或許我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我就讓你留在這里,”顧無惑垂下頭,鼻息間竟是她身上的香味,還是那般熟悉,“可是你被崔河傷了,最后你母親也只是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地回來,和他們這些人糾纏在一起,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溫芍心知被他說對了一半,可都已經走到了這步,她是絕不會再回頭過去的,哪怕日后是粉身碎骨,她也不愿向顧無惑承認,于是只能嘴硬道:“才不是你說的這樣,是我自己要回來的……” “若不是在行宮待得不舒服,你何必受傷當日便趕回來?”顧無惑咬牙,臉上卻故意浮出一絲笑意,“還是說你想留在那里,是秦貴妃非要把你送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