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命萬歲 第14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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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業綏默然不語,這個選擇在意料之中,他十歲被王廉公收為學生,至今已整整十六載,所謂為師為父。 他做不到從容。 察覺到學生的異常,王廉公停下腳步,轉身藹然笑著,坦然到視死如歸:“賢者不客死,這些年我在建鄴實在待太久,我預備今日就出發回隋郡。從安,你我多年的師生就到此為止了,不必送我、也不必吊唁我?!?/br> 隨即他拂開男子的手,身體正立,如同要隱居高山的名士,十分飄逸的振了振寬袖:“生得其名,死得其所?!?/br> 而后他沿著甬道獨自離開。 林業綏停在原地,望著遠去的身影,黑眸里的亮光最終化為清水,從眼里滾落下來。 他屈膝跪下,拱手推出,拜手行稽首禮。 “就此訣別?!?/br> 【作者有話說】 [1]《晉書·王璿傳》。 [2]改自戰國《春秋公羊傳》。 [3]“同為王,猶云泥”:雖然都是姓王,但差別就像云和泥一樣。 [4]“謝氏非王配,若配,另有王”:謝氏不是你這個王可以配的,得是另一個王才能配。 【解析一下文中的零碎線索】 1、部曲都是謝氏、鄭氏族地的口音是欲蓋彌彰,所以線索是郁夷王氏。帝后中就太后是郁夷王氏出身的,文帝不可能聯合王氏殺自己親兒子,這個兒子還是儲君,關系國體,且文中一直有說三族已經在走下坡路,要是權勢最盛時,可能敢逼皇帝殺太子,但現在王氏沒辦法一手遮天到這個地步。 2、還有一個點就是玄度說昭德太子只說一切都有始有終,這個屬于細節線索,如果女主聽到這句話,估計能夠馬上知道是誰,因為她當時聽到李夫人要放棄自己就是這么想的,母親帶孩子來世上,又送孩子離開,謂有始有終。但女主沒聽到,男主也不知道女主瀕死的時候想的是什么,所以文中沒辦法揭露,作話說一下。 第116章 夫人病篤【大修】 熙天曜日之下, 微風徐徐過之。 在炎炎仲夏,這無疑是一個和暢清朗的夏日。 一身白衣的王廉公從狹長的甬道緩慢走出,站在宮門前的時候, 屈曲的腰背艱難挺直, 仰首吸這天地間的清新之氣,然后長長的嗟嘆一聲,猶如不得志的稚子,然他不僅衣白,束發戴冠的須發也皆是白素。 奴僕驅車來到宮門, 見老翁如此情態,恍然看見了多載前那位志在千里的太原王郎, 坐著牛車一路來到國都。 昔年十有五而志在學,此時八十有三而烈士暮年。 奴僕從牛車上拿來木杖,恭敬遞過去:“阿郎,我們歸鄉吧, 隋郡才是阿郎的家啊,在國都建鄴謀略多年,阿郎已經無愧太原王氏了?!?/br> 此次突如其來的危機已經足以讓他投鼠忌器, 而阿郎能夠轉危為安, 皆因博陵林氏的家主。身為家僕,他也已經六十而耳順, 曾經侍從過廉公的奴僕已經壽終,而自己侍從多年, 廉公已如同他的阿翁, 為人子都是冀望自己的阿翁能夠不知政事, 含飴弄孫到壽終, 而不是死于非命。 長跪兩日, 精力被迅速耗盡,王廉公接過杖,以此支持一直都在衰退的身體,笑著頷首:“我們歸鄉吧,以后都不再來國都了?!?/br> 奴僕聞之,莫不欣喜。 王廉公在奴僕的扶持之下,行動艱難的坐上牛車,隨后命令前面掌馭車駕的人,從朱雀大街離開國都。 昔年他帶著家僕,就是學老子坐在牛車上,沿著寬直的大路魯道來到了國都,但他并不是坐牛車隱遁,而是入世。 象征無為不爭的牛車從這條天下最寬闊的道路進入國家政治的中央,他十六拜官,一直到三十而立之際在那場叛亂中才得武帝寵幸,侍從帝王身側。 驅車出了城門,王廉公在晃晃蕩蕩的牛車上,回頭從沒有帷裳的車后遠望國都。 在十里之外的官修廬舍中,一群人在此席坐飲湯。 他們的家僕則候在道路兩旁給行旅指示方向的行道樹蔭下,時時注意著國都來的方向,在見到一頭青牛遲緩行在魯道中央,即時奔走進廬舍:“阿郎,廉公的牛車來了?!?/br> 眾人聞言紛紛起身,先后出來,肅靜的侍立在大道右側,注視著緩緩的而來的牛車。 家僕也稟命提前站在道路中央將車駕阻攔。 廉公的奴僕見狀,以為是天子的人,但又見四周并無禁軍甲士,天子恐也不想背負殺害良臣之名,當下選擇高聲呵道:“請問為何阻滯我主人的車駕?” 家僕懷著敬畏之心行禮:“我家阿郎聽聞廉公要歸鄉,所以前來告別?!?/br> 隨即穿著各色直裾的人履過平地,其中黑發白發皆有之,還有一持木扙的老翁,他們對著帷裳一拜。 “廉公?!?/br> “老師?!?/br> “子封?!?/br> 王廉公已經筋勞力盡,意識也在遨游,忽然被車外之人驚覺,沉靜下來后,才從聲音中聽出這些都是他往昔在朝中的門生與昔日舊友。 子封,他的字。 天下已經沒幾人可以喚了。 他抬手欲舉帷裳,最后還是罷休,以帷裳為障,對外笑言:“‘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1]’,文令你逾矩了,既已遐齡,身體康健為重,炎熱之下就應少出行,在家中飲水豈不快樂?” 字為文令的老翁也大笑道:“所謂從心所欲,子封還不下車與我見見,你這一走,我們就是永別了?!?/br> 王廉公忽正色,垂頭望著自己這一雙膝蓋,苦澀開口:“多謝諸位來送我,但我儀表不整,不見為好?!?/br> 他這一生被天下敬仰,嘉名美譽數之不盡,但就在今日被人窺見一切,在盛名之下,自己只是一個深藏內心的欲望以及為了家族利益可以拋卻所有準則的俗人,已經無顏面對世人。 木杖咚咚敲在大道上,老翁不再勉強故友,而是主動走到帷裳前,詢問道:“子封,陛下召見你究竟是所為何事?” 這才是他親自前來的目的。 世有盛名的廉公被天子夜半召見,兩日未出,對天下局勢而言絕非好事。 王廉公搖頭:“無事,諸位不必為此憂慮,士族不會有事,已經將要黃昏,我也想盡早回到隋郡,便不再與諸位交談,多謝美意?!?/br> 老翁放心,率眾人退避,目送牛車遠去。 黃昏中繼續緩行的牛車一路向西,恍若是在追趕夕陽。 王廉公也終于舉起帷裳,看著漫天金色,想到的只有死亡,而天子性情不善,為昭德太子之死而蟄伏多年,又痛恨自己當年作壁上觀,自己也壽命無幾,不知天子是否會遷怒于太原王氏。 這樣的身體,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到隋郡。 他終究還是放不下家族:“我死以后,不管陛下如何對我的棺槨,即使是奪去我開國郡公的爵位,都要命族中子弟嚴禁為我上書,他們什么都不必為我做,我的身后之事也不要宣揚,治喪要悄無聲息,不要因此而讓陛下感受煩躁?!?/br> 驅車的奴僕在驚懼之下,忘了鞭策青牛,車速也漸緩:“阿郎..” 王廉公沉下臉:“不要多言,用心聽我說?!?/br> 奴僕諾諾,后面一路上都在專心致志的聽著。 黃昏時,余暉傾下。 車馬之音在長樂巷響起。 林業綏下車后,一路的沉默走回平日所居的屋宇。 而在室內,謝寶因跽坐于幾案東面,整理此行從汶山郡帶回來的書簡漆具,林圓韞則跪在西面的坐席上,雙手托腮好奇看著。 見陽光晦暗的兩名媵婢也輕聲入內,將案上的陶燈、室內各處所置的青銅樹燈用火一一點燃,退步離開之際,恭敬行禮:“家主?!?/br> 林圓韞循聲去看,然后一步一顛的奔過去:“耶耶?!?/br> 林業綏沒有彎腰抱,只是伸手笑著摸了摸長女的頭頂,隨即邁步去了北壁衣架前。 注意到父女二人的謝寶因望著男子的背影,察覺到他神色有異后,放下還在整理的竹簡,撐案將膝蓋離席,走去大女身前:“阿娘與耶耶給阿兕買了蜀人用竹子編織的神獸射魃,阿兕去筐篋里找找?!?/br> 孩童好玩,林圓韞很快忘記前事,高興跑去暫時置于西壁的筐篋。 謝寶因見孩子離開,徐步至衣架前,在男子之前先伸手去夠他腰間的革帶:“事情全部都處理好了?” 林業綏輕嗯一聲,低頭看著女子為自己解帶的動作:“王太后依然居住在蓬萊殿,廉公也已經踏上歸鄉的魯道?!?/br> 謝寶因嘆息,將革帶放在衣架上后,又為其寬衣。 孝是文之本,禮之始,又以孝治天下,何況王太后盡心撫育天子,待其勝過所生,即使天子哀痛昭德太子,身為人子的他也不能治罪王太后。 林業綏忽哽咽:“當年天子曾跪求廉公救昭德太子,而他不臣?!?/br> 謝寶因驚愕仰首,最后緩緩舉手去摸他發紅的眼尾,帶著不易被人察覺的小心翼翼。 身上被脫至只剩下一件白色中單的林業綏因為女子的舉動,內心情緒再也不能隱忍,伸手將她圈入懷中,手臂緊扣其腰,整個腦袋都埋進女子幽香的頸窩,像個無助的孩子眷戀懷抱。 他第一次不帶任何目的對懷中之人展現出自己的脆弱。 感受著頸間的灼熱,謝寶因長頸微微上下滾動,她知道男子是在為恩師的不能善終而哀痛。 她輕聲開口:“廉公存世八十三載,此去而不悔?!?/br> 又是一個黃昏。 王廉公所乘的牛車已經在魯道馳駛四日,夜寐飲食皆在大道兩側所設的官修廬舍中,但今日因送迷失的孩童歸家而不能守時。 奴僕怕老翁憂慮,出聲告之:“阿郎,距廬舍還有五里?!?/br> 隨后車身震蕩,一聲猛烈的“嘭”聲。 有燕雀撞在牛車上,然后摔在地上,死了。 王廉公從帷裳看出去,那是一只老雁,他像是見到某種征兆,手落在身側,拍擊著右邊車壁所設的長木,便利老翁與王公士大夫及夫人叫停車駕。 因為年老無力,又經歷國都的事情,他身體與心都已經極度衰弱下去,所以拍擊的聲音十分微弱。 數刻后,牛車才停。 奴僕迅速揖禮請罪,欲去扶的時候,老翁卻忽然固執,不愿讓人觸碰。 王廉公喘息著下車以后,往四周看去,隨后望著道路旁邊的高地山丘,獨自邁步過去:“你不用侍從左右,在這里等我?!?/br> 奴僕口稱諾諾,而后將車駕從道路中央驅至旁邊。 王廉公也走到山丘高處,面向西方整理儀容以后才席地而坐,在生命的盡頭,追憶起自己這一生。 他死而不悔。 天上星河璀璨的時候,聽命等候的奴僕憂心夜半不安全,借著星輝往山丘而去:“阿郎?阿郎?” 見老翁背對自己正坐,所看的方向也是隋郡,他隱隱意識到什么,伸手去探鼻息,人已經氣絶而死,最后還是身客死於野,為天下笑[2]。 須發為白的六十奴僕匍匐大哭,哭完就把人背下山丘,放在牛車里,然后夜以繼日的驅車歸鄉。 遠在隋郡王桓也已收到林業綏遣人送來的尺牘,所以在面對將尸身完好無損帶回來的阿翁時,他一言不發,只是對著牛車跪下稽首,又遵循王廉公的遺言,喪禮簡約,不發訃告。 但消息還是無脛而行。 傳到國都后,天子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