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命萬歲 第1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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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之地,王烹遣送走軍中的醫工以后,重新回到謀議的幄帳內。 一眼看過去,見男子散發披衣,站在一張羊皮輿圖前,背向身后的手不停摩挲著,或是按壓指腹。 隨即,低低咳嗽幾聲。 他轉過身,邁步走至用沙子聚出三郡地貌的漆盤前,發覺前方所立的人巋然不動,淡吐兩字:“羽書?!?/br> 王烹望著男子白而微青的面容,欲要再勸:“從安兄,身子為重?!?/br> 仲夏月夕,他們依據男子所出的謀策主動出擊,于夜里收回巴郡,只是叛賊也迅速想出對策,竟主動放棄巴郡,用全部兵力死守蜀郡,同時還有部分來不及回城的兵力亡命流竄,布滿山野,時時出來sao擾他們主力作戰。 林業綏亦明白,他在紫霄觀靜養的事情必定會馬上被突厥那邊得知,為不連累那些道眾,連夜下山,但還是被敵方將領提前得到消息,于路上設伏,襲擊車駕,致使他從車內翻滾在地。 頭顱撞上石頭,胸腹也有所損傷。 這幾日來,又時常徹夜不眠。 舊疾、新傷全都并發。 醫工還言明,他胸肺有溢血之兆,應是七大王當年縱馬踢傷所致。 林業綏伸手撿起漆盤旁邊的礫石,放于沙堆之間,模擬著戰勢,聲音不冷不淡:“盡早把這邊事情解決,我方能安心回建鄴養病?!?/br> 不僅建鄴群臣緊逼,天下局勢也在緊逼。 王烹低頭嘆息,簡單口述今日所閱的羽書:“蜀郡還未完全攻下,他們以城中百姓設盾?!?/br> 不能再拖下去。 林業綏屈指,指尖落在礫石上,任由尖銳之處扎刺。 他抬眼,看向輿圖,又垂眸盯著沙盤,而后將礫石放在細沙堆積而起的城墻之上,隨即又看它倒塌,這塊最薄弱:“命左右將軍各帶五百兵從蜀郡東面城墻強攻進去,不準戀戰,以救人為主,再分一隊人馬等在外面接應他們?!?/br> 王烹的武將素養讓他沒有立刻接命,反走過去,仔細觀察,給出自己的想法:“雖然這里防守的兵力極少,但距離其他兩處很近,只怕我們這邊剛攻,那邊就已來人,派去的這兩千人都會被包圍,難以抽身?!?/br> 欲開口的林業綏忽然覺得頭痛,閉眼暫歇片刻后,聲音里帶了幾分氣虛:“要是他們敢分兵力來這里救援,那他們調哪處兵力,我們就攻打哪里?!?/br> 他坦然:“如今陷入被動的是他們?!?/br>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王烹領悟過后,大笑著出去喚來手下將領,命令他們依計行事。 然后,不斷有消息傳來。 東面城墻被攻破,叛賊其余兵力雖來增援,以致我方死傷數十人,但依然按照軍令強攻進了城墻的其余兩處。 城中百姓也早已被殺盡,只被叛賊留下十幾人用來為人質,如今大多都被救出,只剩一個孩子。 林業綏喝著湯藥,淡淡聽著,似這一切都早在他意料之中,若是威脅,殺人才是最有威懾力的事情,可城中那些叛賊卻只在第一次殺了幾個人,后來再未殺過。 他曾看過鄭謝將領寫給尚書省的文書,上面提到這群叛賊嗜血成性,數次交戰都會殺百姓挑釁。 如此反常,必有所謀。 幄帳外,剛從戰場下來的王烹也大步找來:“你那位四弟領著十三個人深入城內,在救一孩童時,被敵軍包圍,可要抽些主力去救援?” 放下漆碗,林業綏冷然:“不用?!?/br> 但王烹對此難以做到作壁上觀,而且他們還同為世家子弟,轉身就要帶上兵力,親自去增援。 跪侍在旁邊的童官也有些不明白他們家主的做法,覺得過于無情,看過去的時候,又被嚇到。 只見踞坐在坐榻上的男子半垂著眼睛,披著外衣的上身微微向前俯著,雙腿敞開,手肘則分別落在漆木憑幾上,手指也在慢慢收緊。 隨即他青筋暴起,一字一句道:“我說不用?!?/br> 林業綏摔下手中木胎漆碗,動了怒:“如今我們死傷嚴重,每一步部署都已經是物盡其用!你還希望我如何去救?用數萬將士的性命還是用大半國土!在這戰場之上,一兵一卒都有自己的事要去完成,蜀郡還未收回,你現在冒然抽走兵力,一旦使他們有了可趁之機,便是千里之堤,潰于蟻xue!” 王烹聞言,收回腳步。 不受控的咳出幾聲,轉眼男子又起身冷靜布置,似乎前面的動怒都不過是錯覺:“收回蜀郡就只在這一兩日,你親自去領主力兵卒,等其余幾處也被攻下來以后,你要立馬發起進攻,不可有半分猶豫?!?/br> “我馬上就去?!蓖跖氡A命,隨后戴上兜鍪,在走之前,還是不死心的說了句,“那可是你胞弟?!?/br> 林業綏拿佩巾捂嘴輕咳,態度帶著接受任何結果的淡然:“我早與他說過,建鄴城內,無論他出何事,我皆能護,但在軍營中,我護不了?!?/br> 建鄴是朝堂,便是徇私,又能如何,可軍營關乎國之安危,戰場瞬息變化,任何一個決策都可能萬劫不復。 或失國土,或再起戰亂,天下重入亂世之中。 王烹深吸了口氣,出去后,騎馬往蜀郡疾速而去。 童官也撿起地上的漆碗,低頭離開。 林業綏的右手垂在身側,隱在寬袖之中,他摸著那條青絹佩巾,思緒飄回建鄴。 已到季夏,他們的孩子該誕下了。 【作者有話說】 [1]活埋女嬰一事的史料支持→南朝梁.沈約《宋書》:“義熙中,東陽人黃氏生女不養,埋之?!?/br> [2]先秦·孔子《論語·雍也》:“夫仁者,已欲立而立人,已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薄g:那仁人,自己要成就,而且要使別人成就,自己要顯達,而且要使別人顯達,能設身處地,推己及人,這可以說是仁人信奉的道理啊。 [3]《漢書·禮樂志》:“王者承天意以從事,故務德教而省刑罰?!?/br> [4] 先秦·左丘明《左傳·隱公元年》:“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薄庵福阂粋€人若不仁義的事情做多了,必定會自取滅亡,你就等著吧! [5]腠理:中醫指皮下肌rou之間的空隙和皮膚、肌rou的紋理。為滲泄及氣血流通灌注之處?!鷷x 左思 《魏都賦》:“膳夫有官,藥劑有司,肴醳順時,腠理則治?!?/br> [6]出自《黃帝八十一難經》,是中醫現存較早的經典著作,最早記錄中醫“望聞問切”四法的文獻,一般都認為成書不晚于東漢,也有認為是扁鵲所著。 第101章 去母留子1 經過醫師整整三日的針刺, 謝寶因的體熱出汗等癥候雖有所消減,但臥則夢聞的狀況卻忽然加重。 且孩子生期相近,旦暮更是都需有人侍坐在旁。 接近深夜時, 白日炎熱雖然不散, 但有涼風至室廬。 天上恒星[1]也成列九野,瑰異譎詭,燦爛炳煥,清輝漂溢。 穿藍色繞襟袍無下裳的兩名媵婢握著長柄陶燈,低頭行在前, 為后人先行導引,併肩行過甬道。 隨即, 進入這處屋舍群位于東面暫時用以充當產屋的居室。 然后媵婢分開,屈膝在左右兩側跪侍,低頭守門戶。 玉藻則捧著無足漆案在后,其衣裾的袖端緣邊皆以彩錦鑲沿, 兩婢便是為其導引,案上堆積著數卷書簡,乃她們女君親自開口所要。 邁入其間, 見寬大的室內鋪有蒲席, 席上設有足之案,于席右又設漆木憑幾, 案上置豆形銅燈,勃勃火光照亮案前之地, 及面色粉白的謝寶因。 她危坐于蒲席上, 面前是幾案, 一席柔順的長發被挽髻, 清潤的玉篦簪入其中, 又有青絲從發結中散落,獨自垂落,而斜襟的褐色繞襟長曲袍看著十分莊嚴。 腰帶松系結,使得腹部隆起也并不分明,隱在寬博的衣袍之下。 姣若明月,舒其光。 聞見此狀,地板上的腳步輕且慢。 玉藻走至北面,在女子右側慢慢跪坐下去,將漆案放置在席上:“女君,你要的書簡已都在這里?!?/br> 謝寶因頷首輕嗯。 玉藻隨之把眾多書簡一一歸置到幾案前端,然后才見女子泛白的指節拿著一只絲絹足衣:“女君為何深夜忽習女工?” 望著幾案上那駕還遠不及自己掌心大的鳩車,想到林圓韞,謝寶因知足而笑:“作為子女,理應奉養父母,我在家時,未能事親,致其敬、致其樂、致其憂,如今想要親自盡孝,不負教導?!?/br> 她想要嘗試著去與往昔種種和解,但愿此次是真的能夠從幼時那場噩夢中徹底醒寤過來。 玉藻也為此高興,因為愿意寬恕婦人,即是愿意寬恕自身,她心里明白,數載來,女郎始終都將自己圍困于昔日舊事,所以唯獨不能包容李夫人。 且身非木石,豈能無情,那是一種幾近寂然無聲的怨恨,而同時,女郎也憤恨于自己。 見彩繪陶熏爐中的香物快燃盡,她從漆盒中拿出辛夷、茅草、高良姜等香料藥物往爐盤里繼續增加,又拿來細絹竹罩,然后再把女子縫制好的足衣覆蓋其上。 縷縷清香均勻散發,既能熏香解毒,亦能驅除穢氣。 謝寶因撐著身旁云龍紋的漆木憑幾,借力,緩緩將緊貼席面的足背從臀下抽出,而后低垂著眼眸,纖長的手指在案上那些竹簡里來回撥弄,選定一卷后,果斷利落的拿起。 然后緩緩展開,專心致志的博覽。 香氣彌漫良久,這些滋生于中庭樹木的蚊蟲也紛紛斃命,玉藻俯身掃地,箕去棄物后,撿起一旁的麈尾,驅逐著僥幸逃生的蚊蟲。 又見女子在看命令自己前去尋來的《周易》一卷。 為此憂心不已的玉藻從旁進諫:“女君可知道華佗之死?” 橫產之言,如同生長于心里的荊棘,扎入血rou,時刻都會隱隱作痛,但她也知此書乃問卜之用,不可多信。 謝寶因并未多想,看著竹簡目不轉睛,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華佗原是士人,常懊悔以醫為業,后得家書歸鄉,又以妻病,數次征召不從,曹cao命人前去檢察,若為真則賜小豆四十斛,寬限假期,若是虛詐,便逮捕以治罪,后華佗亦服罪,犯下欺君之罪與不從征罪,依律要處死。荀令君出言勸誡,曹cao不聽,拷問華佗致死。而他的頭風也一直未愈,卻從未有悔,認為華佗是以此為質,即使活著也絕不會將他醫治好,直至親子病重而死,才悔殺。[2]” 聽到女子竟如此專心的作答,玉藻欲言又止,可既不能僭越主人,又不甘諫言就此中止,最后小聲忿忿而言:“所以應聽醫師之言?!?/br> 謝寶因終有所反應,明白內里所含的弦外之意后,無奈作笑:“孩子將要誕生,隨意翻看而已?!?/br> 玉藻不信隨意二字,竭力想要去看那竹簡上所寫的小篆。 發覺侍婢仍還憂憂,謝寶因莞爾,開口為其解惑:“《周易》有言‘初九:潛龍勿用。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九四:或躍在淵,無咎。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上九:亢龍有悔。用九:見群龍無首,吉?!痆3]” 玉藻的情緒瞬息間便變得激越,但很快又畏懼起來:“那...女君可有卜筮出什么?” 謝寶因聞言,將目光落在竹簡上,繼續看的興致不再那么濃烈:“‘龜為卜,策為筮’[4],我既無龜甲,又無蓍草[5],如何卜筮?且我并無此才,安寢吧?!?/br> 隨后,她手撐著漆幾,左右足先后站起。 玉藻也放下麈尾,伸手去扶持。 更深夜闌時,中庭里鳴蜩嘒嘒。 燈火幽暗,兩媵婢跪侍在居室中央的幾案左右兩側。 玉藻則就在臥榻旁邊的竹席上安安靜靜侍坐,專心一意的傾耳注目著帷帳,在察覺到細微的響動后,即刻便出聲詢問:“女君可是有哪里不適?” 謝寶因雖然枕著裝有佩蘭的香枕,卻依然寢不安席,神色也由無思無慮轉為不安,聽到帷帳外的聲音,她平靜的說了句“無事”,然后再度闔目,手握著那片圓潤光滑的龜甲,默念起清靜經。 室內又重新歸于沉靜。 玉藻仿佛有所感,望了眼遠處的幾案與書簡,最后低頭用手指在席上劃著前面曾偶然看見的竹簡中的卦象。 她不懂占卜之術,只望天地明察,神明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