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命萬歲 第115節
書迷正在閱讀:飛劍問道、三寸人間、天道圖書館、[名柯同人] 波本你是真酒還是假酒、假結婚[娛樂圈]、[綜漫] 念能力是幽靈果實的我被竹馬誤認成咒靈、[奧特曼同人] 在新生代里拯救世界、[綜漫] 特級英靈佐助君、[綜漫] 我用wtw完美通關
少焉,木屐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嘎吱響起。 謝寶因更好衣,緩步至南壁,于坐榻踞坐,而后她悵然抬手,撫上長頸,望著窗牗外的蒺藜不言。 玉藻入內見此狀況,又想起離開的婦人,便大約知道一二。 昔年李夫人患病癡狂,舉止可怖,這位在渭城謝氏齒序第五的女郎就曾差點喪命于親母的雙掌之下。 發生此事后,謝家阿郎才下命把女郎交由嫡母范氏撫養。 奉匜奉巾的兩婢也低頭上前,屈膝侍坐。 “女君,請盥洗?!?/br> 見侍婢跪坐在眼前,謝寶因回過神,伸手從篚中取來匜,臨盆澆水盥手,隨后凈面。 庭院里的仲夏蟬鳴以及徐徐清風吹過甘棠葉的沙沙聲經過南牗進入室內,室中央青銅器皿所模擬的淙淙源水也流聲悅耳。 如此安謐之下,謝寶因危坐書案前,翻閱簡牘。 媵婢侍坐在左右側,用腰扇送風。 女子在看到最后幾根竹簡上所書的“峻岨塍埒長城,豁險吞若巨防。一人守隘,萬夫莫向。公孫躍馬而稱帝,劉宗下輦而自王。由此言之,天下孰尚?[4]”時,心神開始迷失。 前些時日,西南那邊便傳來軍情,林業綏、王烹所領的軍隊一再潰敗,非但沒有收復失地,還死傷千余人,朝中官員紛紛開始上書要求天子問罪于二人。 尤其是舉薦王烹的林業綏,在他們口中可謂是有雙重的罪。 這些人,莫不是謝賢的門生,或是昭國鄭氏的子弟,基本都屬于鄭謝權勢范圍之內,而他們兩人卻都于當日告病。 那時僅有裴敬搏、裴爽在朝會上據理不撓。 裴敬搏以國土未丟,便是勝利為由,譏諷鄭謝。 可諸多朝臣仿佛是受過誰的教導,并未陷進二人所設的圈套之中,只死死抓著王烹未能戰勝一事諫言。 最后裴敬搏不再開口。 天子李璋似乎也有所動搖。 裴爽為不負男子所托,能夠穩住君心,繼續極力抗爭,上書言道“鄭謝潰敗死傷,半載歲月,朝廷群臣無一人敢言,為何林仆射與王將軍才四月時日,諸公便一副國要亡的氣勢,恨不得以亡國罪對二人論處”,后又激昂諫言“諸國戰事之中,所有勝局,將、師、君皆缺一不可,將要勇,師要謀,君要穩,如今勝負尚未分出,將、師仍還在西南,陛下便要因為這些鄭謝庸狗而遲疑嗎?” 這些話,字字句句都戳著鄭謝的心肺,朝上有不滿鄭謝的官吏,興致勃勃的說與同僚聽,便也傳出了含元殿。 但最后天子是如何決定的,是聽進諫言,或是圣怒,無從知道。 謝寶因再也看不下去這些密密麻麻的黑字,把書簡卷起,放回原處,重拾了卷簡牘,在案上攤開后,提筆開始在未連綴的生竹片上抄寫從前答應過法師的經文。 這部經書日后需供奉在神像前,因與那只仙鶴的緣分,是以上清法師才找到她,積累功德的事,自不能推脫。 只是體量太大,又需用小楷一筆筆的寫,凡有臟污錯字,整根竹簡都要被廢棄燒掉,斷斷續續一載,只剩下最后一章,本想著等腹中孩子誕生,再寫完送去。 可近來心神既不安也不寧。 漏刻的滴答聲中,她停筆,將帛書卷好捆束。 隨后命玉藻小心送往天臺觀。 即刻,奴僕便駕車載著人往緲山去。 同時,在千里之外的西南,一匹棗紅馬被人騎乘著出了廣漢郡城門,疾速跑在官道上。 十六尺寬的道路,隨著行駛,漸漸變為八尺,而后是七尺。 一聲勒韁繩的聲音落下,馬也停在了一處山腳下。 王烹連忙翻身下馬,拿著圣諭,去了半山腰處的紫霄觀。 這處道觀,從前也是信客蕓蕓,香火瓦器精美不斷,但自從西南三郡出現叛賊,此山又鄰接著他們所盤踞之處,無人敢再來供奉,漸漸也就變得冷清。 只有道士還在。 觀內正坐于樹下修經文的道人見有士族子弟前來,不疾不徐的行道禮。 從小在隋郡那種修建防御工事之地長大的王烹信不來這些神神道道,但還是回了個平禮,問道:“林仆射在何處?” 十幾日前,男子舊疾再犯,來到此處靜養。 道人伸手指引,恭敬應答:“林仆射在靠近山崖的那間靜室?!?/br> 王烹抬腳就往后面供信客休息的地方走去,推門便見男子披著大氅立在臨北的窗牗前,望向對面青山。 幾案之上所擺的博山爐散著靜神的幽香,一旁還有小粒紅丸散落,與漆案所比,宛若黑暗中所綻紅梅。 大約是男子起身時未曾注意,裝有這些丹藥的陶瓶被帶倒所致。 “從安兄?!彼刮豢跊鰵?,這人還沒被疼死,那真是八方神仙都守在紫霄觀,“這十幾日來,你都未曾食用藥石?” 配了一月的量,不應還剩如此多。 林業綏頭也沒回,聲音不急不緩,帶著山間的寒冽:“太過依賴這些藥,我會死得更快?!?/br> 當年男子從建鄴去隋郡,因水土不服,抵達后,臉色有月余都是蒼白的,后在他父親王桓將軍麾下,又因年紀太小,而被其他司馬幕僚所輕視,那些覆滅叛軍約三十萬的戰役,是這個人整整七個晝夜不曾合眼,不停推導出的勝利。 可后面半載的時間里,也以致碰根頭發絲便如同萬針扎進顱內,軍中醫工雖給專門配了藥石調和,但其中止疼的具有依賴性。 因而男子只有在嚴重到難以忍受時,才會服用。 熟知這些往事的王烹不再勸阻,從懷中拿出一封文書,遞過去:“果然如你所料,鄭謝的那些門生與子弟上書參你,裴家那對族兄弟與他們辯論了兩個朝會,最后還是裴爽不肯放棄,接連諫言,陛下這才寬限我們到九月,要是還沒有打出一場勝仗,便要派人來西南問罪?!?/br> 病這些日子,林業綏消瘦不少,伸手接文書時,也能窺見其指節泛白,青筋瞧得一清二楚。 他淡淡瞥完,問道:“太子可有被牽扯進來?!?/br> 王烹搖頭:“這幾日,建鄴那邊送來的尺牘都并無提及?!?/br> 雖然人離開建鄴,但男子在那里留有后手,自從來到這里養病后,消息便由廣漢郡的他來全權接收。 一件大事落地,林業綏眉眼松開,低垂黑眸,把文書折疊回原樣,付諸一笑:“不虧是有比干挖心之志的人?!?/br> 太子是自己的萬不得已之策。 若太子出面,便證明他和太子私下有所聯系,這盤棋將會徹底變亂,不論是他還是太子,在天子面前行走都會更加艱難。 王烹一邊把文書重新放回懷中,一邊憂慮開口:“可天子只給我們三月期限,這一仗能贏嗎?” 近四個月來,他們完全就是被對方牽著鼻子在走。 “下月便能回到建鄴?!绷謽I綏抬眼,從窗邊走開,凜冽開口,“我已知道他們背后之人是誰?!?/br> 王烹驚了下:“誰?該不會是那些世族...” 林業綏拾起被壓在竹簡之下的佩巾,他不經心的用手輕拂而過:“我所有謀策都能被對方給破解,你覺得還有誰?” 王烹恍然大悟,男子這些年只在隋郡做過郡相,隋郡主要防御的便是西北的突厥,就連那些叛軍也都有突厥人在背后。 突厥百年前被打到一蹶不振,被迫和他們議和,最近這些年恢復過來后,越來越不安分。 出身于太原王氏的他立馬就想要去告訴自己父親,可當意識到如今身處于西南后,又冷靜下來:“但西南位處我國境內,突厥便是指揮著這群叛賊攻下這些郡又有何用?難不成還想要建立國中之國?還是篤定他們能夠由此郡張開大口,吞噬掉我們的國土?” 林業綏過去將另一邊的窗牗也給推開,重新看向對面的高山,那些人便像西南的蛇蟲般隱匿其中:“他們意不在蜀、巴、廣漢三郡,更不在那另外兩郡,而是另有所圖,現在所做也僅是想要消耗我們的兵力,迫使我們再繼續從周邊郡縣調兵,尤其是涼州郡?!?/br> 他一雙黑眸沉下:“好讓突厥從此郡踏入我國境內?!?/br> 來西南的那日,收到的兩封文書中,有一封便來自隋郡,王桓在上面說附近突厥大軍有異動,他們立馬戒備,可長達近一年時間,都不見侵犯邊境。 隋郡位處西北,隸屬防御突厥的重要郡縣,此郡由征虜將軍自治,算是郡國,可置相國、司馬此類官職,太原王桓這支,因先祖封為郡國公,從立國起,便駐守在此,早已熟悉突厥特性。 自王桓鎮守以來,重創過他們一次后,這二十幾載來都不敢再輕舉妄動。 而涼州郡兵力兇悍且多,只是世代傳沿下來的守軍將領之職,如今是個無能之人擔任,且還完全不熟悉突厥。 在接連受到挫敗,養病期間日夜駐足在此,看到這些畔賊的通訊方式時,他才聯系反應過來。 王烹緩了好久,本來只是圍攻叛賊,卻突然變成與突厥的戰爭,如果這里處理不好,必定又要陷入戰亂。 他抱著最后一絲希望,看向男子:“可有應對之策?” 林業綏負手,指腹輕撫著佩巾,若等人出招,永遠只有被動:“留出主力一萬,其余四千兵力分成四隊,兩隊分別進攻巴、蜀兩郡,還有兩隊埋伏在途徑這兩郡的道路兩側,先攻打巴郡,營造出我們大部分兵力都聚集在此,引得另一郡的叛賊來救援,此時蜀郡防御薄弱,主力過去直取即可,當他們反應過來,必定會原路返回,埋伏的人則需在半路阻攔,但絕不可戀戰,適可而止?!?/br> “依照此法,便可收復巴、蜀兩郡?!?/br> 未曾聽到男子再說別的策謀,王烹有心提醒:“可若如此,其他兩郡也有丟失的危險?!?/br> 看著眼前人焦慮的神色,林業綏淡垂眼皮,忽笑道:“他們的大多數兵力都駐守在這兩郡,去sao擾另外兩郡的不過只有百余人而已。那些留守山中的,找個起東南風的時日,圍山放煙?!?/br> 停頓片刻,他毫無悲憫的開口:“跑出來的,殺還是俘,由你自己決定,沒出來的,一直圍困到冬天,無水無蔬食,自然便死了?!?/br> “那我明日布置下去?!蓖跖肷钪?,如若他們此時并非身處西南,而是在隋郡、在敵國境內作戰,“圍山放煙”必定會變成“圍山防火”幾字從男子口中說出來。 說完要走時,看見林業綏所拿的佩巾,又停住了腳。 來了西南以后,這塊佩巾便從不離他身,看那半舊的模樣,想來是一直用著的,只是到了這里,竟然都舍不得用來擦東西了。 王烹愧疚一嘆:“從安兄,此地雖然艱苦,但你不用如此節儉,我努力盡早結束西南戰事,待回建鄴后,佩巾你想用多少都無礙?!?/br> 林業綏聞言低望,泛舊褪色的青絹上附著有白色斑痕,意識到什么后,喉結滾動便似有瓊漿從喉中流過,臨行那夜的吞吐、噬咬與吮吸,以及唇舌對那兩顆明珠的盡情攪動,在感官之上反復重現。 而后,他抬眼,從容藏入襟袖:“此物于我無價?!?/br> 翌日水從云下。 盛暑之下的建鄴被一場微雨給渥潤過后,即是新晴,六合清朗。 謝寶因挽家居的墮馬髻于身后,穿霧綃輕裾,跽坐在堂上北面,一手垂放在案下,一手伸出平放于案上。 她的視線越過從竹席起身離去的醫者,望向中庭高樹。 跪侍一側的媵婢見女君許久未動,大膽膝行幾步,拿來蒲葵扇,把幾案最右側一角所擺冰鑑的冷氣用風揮散開來驅熱:“女君不必憂心,依醫師所言,并非是毫無舉措,孩子定能安然誕下?!?/br> 謝寶因把手收回案下,眉心憂慮卻絲毫不減。 直至林圓韞邁著大步進來,即使足著絲履,踩在地板上也發出噠噠聲,她跑過堂上,未繞過幾案,去到阿母所跽的坐席,而是站在對面,隔著幾案,努力伸手到阿母嘴邊。 謝寶因看了眼,見她小小的手中拿著已發黑成熟的亭奈[4],遞來時又礙于身長而吃力,隨即唇畔露出笑意,身體前傾,張嘴食用。 林圓韞開心笑起來,很快又眨眼開口喊“耶耶”。 謝寶因一聽便知她言語間的真正含義,淺淺一笑:“耶耶想耶耶了?” 林圓韞嗯了聲,從左側繞到幾案后面,直接踩在箕紋席上,張開手去抱。 謝寶因笑著擁女入懷,心情也變得舒暢:“耶耶很快便能歸家了?!?/br> 抬頭見阿母嘴里在吃著自己前面喂的亭奈,林圓韞忽用好奇的眼神端詳起來,然后道出一句童言童語:“吃了,有阿弟?!?/br> 謝寶因聞言,原在嚼食的唇齒不再妄動,驚愕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