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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長命萬歲在線閱讀 - 長命萬歲 第36節

長命萬歲 第36節

    跪坐的兩個仆婦互相看了眼,由其中一人回道:“女君,東邊屋舍的花草現在是我們兩個人在管?!?/br>
    “我前幾日去東邊屋舍,看著花草稀少,不像是家中郎君與娘子所居住的?!敝x寶因朝她們看去,“幾個郎君、娘子的屋舍,只要有枯意的花草都拔去,以前拔掉的,也要盡快補上?!?/br>
    現在應該是心力交瘁的女君卻還注意到家中的這些小事,事無巨細的囑咐…要是夫人,早就已經哭倒在屋舍里。

    仆婦暗暗一嘆,更生起幾分敬服:“我們回去后,便馬上到各處屋舍都仔細看看?!?/br>
    謝寶因滿意點頭,又道:“等核實好后,你們兩人也要盡快擬出花賬拿來給我看?!?/br>
    兩個仆婦都是畢恭畢敬的答應下來。

    之后又簡單囑咐兩句后,謝寶因道了句:“我命人在這里備下了朝食,阿婆們都吃過再回去?!?/br>
    隨后被侍女扶起。

    走過這些仆婦時,謝寶因忽蹙眉,某處有著濃烈的香味,而且還參雜著極淡的酒味,要是對旁人來說沒有什么,可她近日的嗅覺...不知為何變得十分敏銳,不論多淺的味道都能聞見。

    此時便也只覺得十分刺鼻,讓人想要作嘔。

    她忍好心中的嘔吐之感,緩下步來思量著,在下一步要落時,嘴角彎起弧度,不動聲色的收回腳步,停在一個仆婦跟前,笑吟道:“阿婆瞧著倒是有些眼熟,不知叫什么?”

    被女君留心,保不準日后就能辦些重要的事情,成為女君最得力的人,暗自高興的仆婦立馬就稟明自己姓黃。

    謝寶因漠然笑了笑,擦身離去。

    因為有這一遭,黃姓的仆婦坐在胡床吃飯時,心氣都傲起來,徑直去到坐北朝南的最為尊的位置。

    李老媼斜著眼睛看去,想起從前李秀在的時候,她那個狐假虎威的相貌,晦氣的在心里鄙夷嫌惡。

    謝寶因離開東堂后,徑直往西邊屋舍去,途中彎腰拾起整朵落下的花,季節到了,剛好是要落的時候,只不過這朵花落得太早。

    她將其輕輕握在掌心,還來不得心生愁緒,便有仆婦從西堂那邊跑來,喘著粗氣到面前,停下才發現逾禮,趕忙后退好幾步,咽了咽口水,雙手奉上玉牌,稟道:“女君,巷道里王邸的舍人說七大王在外面?!?/br>
    接連數日,天子都派了醫工前來長樂巷,更是賜下無數的西域奇藥,七大王懷抱仁愛,人又是被他踢傷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觀,事發的第五日開始,每天都會遣舍人前來家中問候。

    七王妃也曾攜帶重禮來過一次。

    謝寶因看過去,玉牌刻有蟾蜍紋,鐫刻“七大王毓謁”幾字,而七大王在長至三歲時,沒有夭折的憂患后,就被天子親賜名“毓”,世家夫人間都說是取自毓秀鐘靈,稱贊賢淑妃為天子誕育下一位好兒郎,僅僅從這一個名就可以知道賢淑妃母子有多得圣眷,便是生出想要皇后、太子之位的想法,好像也不為過。

    沒想到,今天竟然親自來了,怎么說也是大王,天子的兒郎,就算是心里有所怨懟,也不能夠怠慢。

    謝寶因一面囑咐仆婦把李毓迎去西堂,一面往那邊屋舍走。

    來到西堂時,堂上左右的中間,已有山水素絹遮擋,她行以大禮:“臣婦拜見大王?!?/br>
    李毓端坐在素絹以右的坐席,瞥見素絹以左的身影,很快挪開視線,又想起那日的事情,內疚嘆道:“夫人快坐下,我如何擔得起你如此大禮?!?/br>
    此言一出,仆婦才敢扶著女子跪坐在坐席上,又拿來憑幾放在身后。

    跽坐的謝寶因身體筆直,禮數周全的看向對面,不疾不徐的答道:“大王是君,怎么會受不得,大王要是不受,才會令臣婦惶恐?!?/br>
    李毓已經習慣這些阿諛奉承之言,只是如今聽到,心里卻不是滋味,臉色略顯尷尬,轉而提起此次來意:“聽聞林內史昨夜醒來,我得到消息便立即趕來,不知情況如何?”

    “郎君他昨夜雖然醒來,但只是吐出一些胸中積攢不化的污血,很快又昏迷過去,還沒有醒來?!蹦凶铀鲁龅哪菆F黑血依舊還在縈繞在心里,謝寶因沉默許久,微微哽咽過后,才繼續說道,“望大王恕罪?!?/br>
    李毓憶起那日,自己的愛馬“逾輝”根本就沒有什么異樣,不知道是從哪里射出來支箭驚嚇到它,所以才出了傷人的事情,幕僚讓他將罪責全部推到馬匹的身上,冠以癲狂之名殺掉給天子一個交代,但是他心中既不甘也不舍。

    只是這件事再不結束,那個裴爽怕是要把那些陳年往事也全部都給翻出來說了,他費心營造的好名聲也會隨風散去。

    “這半個月來,我一直都在調查當日的事情,等查出來后,一定會把那個人給治以律法,還林內史公道?!闭f完,他又趕緊補了句,“今日我還帶來一些補品藥材和金銀玉器,踢傷人是我的過錯,當是贖罪?!?/br>
    謝寶因道謝一聲,沒有推辭,然后囑咐仆婦把這些補品藥材全部清點過后,收入家庫。

    直至拜別,人都依舊快要走出西堂,李毓才想著說了句:“我先前沒有親自來長樂巷賠罪,還望林夫人莫怪?!?/br>
    “大王言重?!敝x寶因也已經從坐席起身要離開,聽到這句遲來許久的賠罪,只是笑著回了句,“馬不是人,沒有人性,畜牲傷人,又怎么能夠怪到大王身上?!?/br>
    李毓當下是笑著,可上了車駕,便變了臉色。

    這位內史夫人能把話說得不卑不亢,還在暗中譏諷他幾句,又讓人找不到她的錯,竟然還有幾分縱橫之色。

    他不禁冷哼一聲,兩個五娘,倒是不同的性子。

    玉藻搬來胡床,坐在庭院里,細心浣洗著女君的衣物,要擰干晾曬時,又看見藕紫中衣上面臟了一塊,困惑好久,才伸手去拿來除垢的豬胰。

    謝寶因回到所住的屋舍,想著閑步走走,但是眼睛看過去,發現那人又在忙著。

    她盈盈一笑:“囑咐那些仆婦去做就行?!?/br>
    玉藻繼續著手上動作,也笑道:“女君向來最愛干凈,我要親自浣洗才能放心?!?/br>
    這浣衣除垢的是將豬胰研磨成粉后,加了豆粉和香粉制成的,那股子味道...謝寶因訕訕走開,進到居室。

    玉藻看見女子抬手揉著頭側,她眨眼思慮了下,放下手里的豬胰子,起身走到庭前階前,拿過帕子擦干濕掉的雙手后,才上階跟著進屋舍,幫女子揉著鬢邊往上的位置:“女君怎么這么遲才回來?!?/br>
    那些仆婦都在東堂那邊用完食,先散了,家里的事務也早該理完。

    謝寶因想起那個人,臉上看不出眾人夸贊的仁愛,更像是被逼到不行,不得不來,不過她也只說:“七大王親自來家里,我去看了下?!?/br>
    主仆兩人說了幾句后,皰屋也備好吃食,玉藻趕緊食案和坐席擺好,仆婦們也進來擺好兩菜一羹。

    謝寶因看向食案,白釉折沿盤里的是斬成塊的蔥醋雞,汝窯青瓷深腹盤所盛是用新鮮蛤蜊熬煮的冷蟾兒羹,折腰盤里則擺著卷壓煮熟切片的腌制肘子rou,都是些葷食。

    她眉頭擰在一塊,各種腥味鉆入鼻腔,只覺得腥到身體不管是哪處都開始不舒服起來。

    玉藻擦好食箸,不敢遞給女子,擔憂道:“可是不合女君的口味?”

    謝寶因搖頭,這些都是她從前愿意多吃兩口的,只是現在脾胃實在是裝不進這些,好聲道:“你侍奉我多年,我喜歡吃些什么,你比我還清楚,怎么會不合我的口味,但是朝食哪里能夠吃下這樣的腥味?!?/br>
    “我想著女君cao勞許久才能用食,應該會很餓,所以才讓她們準備了一些葷的?!庇裨逵樔?,忘了現在還是食時,要是讓那葷腥油水直接掛到脾胃里,肯定會傷到,她趕緊笑道,“我讓她們去做些清淡的來,再蒸個梨生津潤肺?!?/br>
    謝寶因拉住她的手,懨懨道:“我實在是沒有什么胃口,皰屋做出來也吃不下去,現在做的這些也別浪費,都拿去給其他人分來吃了?!?/br>
    玉藻也不再規勸,在心里暗自尋思著,那中衣上的污垢恐怕就是昨夜女君吐出來的晚食,又看見她聞到這些葷食就臉色泛白,趕緊喊仆婦來端走。

    “我進去瞧瞧郎君?!?/br>
    謝寶因任由她們忙著,自己則繞過素絹屏風進去內室,把軒窗支起,又給臥榻兩側所垂掛的銀香囊換了種淡雅的香,看著臥榻上昏睡不醒的男子,嘆氣拿來紈扇,坐在一旁,輕輕扇著。

    四月入夏,天已經慢慢熱起來。

    扇了一會兒后,又惦記著經文,而后起身坐去幾案旁的席上,把昨夜挑燈才抄寫完的《太上三元賜福赦罪解厄消災延生保命妙經》收拾好,可當視線落在那句“道冠諸天,恩覃三界,大悲大愿,大圣大慈”時,緊緊封住的心緒猶如被誰打開,逼得她再也忍不住的抬手撐眉。

    手中落滿經文的棉紙被抓出褶皺,上面所寫的小楷也被淚水暈開。

    她抬手拭了拭兩頰,囑咐奴仆今日就將這些經文全部都拿去天臺觀的鼎爐里燒掉,祈求消災保命和賜福。

    神佛已是世人最后所能祈求的。

    浣洗好的玉藻把衣裳拿去庭院偏僻的一隅晾曬好,放好木盆和豬胰子后,扯下挽到小臂處的袖子,望了望天,發現竟出了少見的陰陽天,前面的熱意也開始消散,想著女子待在內室看家主,肯定又要傷心難過。

    “女君,外面日頭正好,我讓人搬張坐榻在屋舍外面,女君要不出來曬著眠一會兒?!彼叩轿萆嵬饷?,問道,“這窗支起來,我就坐您旁邊,既能守著女君也能幫忙看著家主?!?/br>
    謝寶因也覺得胸口堵悶,伸手輕輕撫拍幾下后,起身移步出去,將整個身體都放在坐榻上。

    玉藻看見屋檐下面掛著的鸚鵡開始要鳴叫,趕緊踩在胡床上面,踮起腳尖要去拿下來,放到別處去。

    “拿下來干什么?!敝x寶因倦道,“讓它叫喚叫喚也好,不然白養它這些日子?!?/br>
    女君發話,玉藻也就不再去動它。

    鳥聲開始響起,她又進內室去拿來件薄衾,搭在女子腿間,看女子微微闔著雙目,在其旁邊的胡床坐下,忍耐許久,還是忍不住多嘴一句:“家主肯定沒事的,都過去這么久還沒有壞消息,那就是最好的好事,女君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br>
    女子未應。

    內室臥榻上,男子放在身側的手指緩緩收緊,呼吸不可聞的漸促,那日在長生殿中,天子與他的對話,幻化成夢境而來。

    “內史拿得,大理寺卿我自也拿得,只要陛下舍得?!?/br>
    “我連皇權都舍出去了,還有何不能舍?”

    因為孫氏被動,沒有讓世家抱團,令天子大喜,接下來就是要動鄭氏那位曾經的公主郎婿,只是僅僅以他的內史之位難以撼動,此案關乎皇室,必會交由大理寺查辦。

    大理寺卿如今是渭城謝氏的旁支子弟謝興擔任。

    天子仍舊用一副無能為力的貌相搖頭,自敘他和謝賢是多年的知己,當初謝賢大兄、二兄接連在盛年殞命,而他當初能得以繼位,能夠依靠的也只有謝賢一人,為了安撫,所以才任命謝賢那兩位侄子以及謝氏旁支的謝興幾人,如今還沒有翻臉的時候,不能夠輕易罷免。

    天子要他自己想辦法。

    ...

    江風拂過,圍春草場,男子站于靶場中央,一動未動的看著那匹馬疾速而來,最終一聲嘶鳴,馬蹄落在胸口,血不停地自口中涌出。

    他用手去捂,卻如何也擋不住,指縫、嘴角皆能流出,轉瞬便痛得直不起腰來,最后終于放棄掙扎,松手倒下。

    身邊圍來許多人,卻都不能讓他再睜開眼。

    可他想,今日還不曾喊過一聲幼福。

    若是就此死去,倒有些遺憾。

    ...

    直至半個時辰后,男子喘息著醒來,只覺得喉嚨被血給堵住,艱難的俯身咳著,地上也被黑血給弄臟。

    玉藻聽見內室里面的動靜,趕緊低聲去喊坐榻上的女君,只是這一時半刻卻怎么也叫不醒,又怕家主因此被耽擱而出事,焦急下,她趕緊起身,先領著仆婦進去侍奉。

    繞過素絹屏風,只看見那位家主半趴在臥榻邊,眼里咳得泛紅,半握撐著的掌心有咳出來的猩紅血跡,面容是久病的白態,用極虛的聲音問道:“你們女君在哪里?”

    屋舍外面的女子用手帕遮住臉,呼吸均勻。

    玉藻把仆婦留在內室侍奉,自己趕緊出來,出了屋舍,趕緊去到庭院里面,喊了聲:“女君?!?/br>
    一向學舌就最慢的鸚鵡也隨著一起喊了聲“女君”。

    女子未動未應,手帕也被清風吹走。

    玉藻撿起手帕,想起女君很多不對勁的地方,生怕女君再出什么事情,趕緊走過去。

    可上前一看才發現...女子雙目雖然緊閉,臉頰卻淌著薄薄一層淚水,長睫也被打濕,各自合成一股,這半月來都沒有見她掉過眼淚,轉瞬又想也不知道這半月來她心里都是怎么度過的。

    玉藻跟著掉了幾滴,伸手去擦,笑著安慰:“家主已經醒了,正在找女君呢?!?/br>
    又怕女子是擔心像昨夜那樣,空歡喜一場,接著說道:“家主這次醒來,我看氣色已經好了不少,真是多虧有神仙,肯定是因為女君寫的那些經文,所以神仙才知道的?!?/br>
    謝寶因沒有睜眼,細細摩挲著指側的薄繭,點頭淺嗯一聲,鼻音顯得略重:“先去把醫工請來?!?/br>
    宮內所來的醫工都被安置在家里住下。

    玉藻應下要離開。

    謝寶因忽然睜開眼,微微起身,伸手去拉扯住侍女的衣袖,小聲的仔細叮囑道:“千萬別叫他知道我哭了?!?/br>
    一雙明眸被淚水浸潤,再沒有剛毅,上次女子這樣,還是范氏母親歸天的時候。

    玉藻鄭重點頭:“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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