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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長命萬歲在線閱讀 - 長命萬歲 第19節

長命萬歲 第19節

    玉藻小步快走上前,扶著手掌冰涼的女子回去。

    離開前,謝寶因朝李老媼看去,李老媼頹喪的搖頭,胡興太蠻力,嘴巴撬不開,那邊的奴仆也使喚不動。

    見兒子向著自己,郗氏心情倒也逐漸舒緩下來,讓吳老媼扶自己進屋,仆婦們自然都不敢再對李秀動手。

    林業綏瞥了眼停手的仆婦們,留下一句“繼續打你們的便是,停下做什么”才抬腳進屋。

    仆婦在前頭提著燈,謝寶因跨過幾道門,行過彎彎繞繞的曲徑,過了水榭后,提起破裙上石階,走進庭院里。

    她的眉頭始終微攏著,似青霧黛山。

    自己故意稱病告知李秀關于三娘的消息,更透露自己無法前去,要的就是讓她間接傳達給胡興,并蒂瓜都結到自己庭院來搭棚汲養了,沒有只剪一個的道理。

    行至屋舍外的小竹林時,女子忽然止步,所有思緒均斷絕,小腹涌現出的那股墜痛感也漸漸轉為鉆心般的痛,似是什么欲從那里墜離。

    另提一盞琉璃行燈的侍女見狀,走近一瞧。

    “女君...血!”

    郗氏高坐明堂,林業綏在右下落座,摩挲著腰間比目魚佩,他回府整冠后,順便把裴爽安置在外邸暫住一夜,此時已是身心交病,只是顧念到郗氏多愁的心,耐心詢問:“母親有何事?!?/br>
    郗氏道:“可知道你那新婦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林業綏嘆息漠然,沒有絲毫憐憫之意:“不就是幾個奴仆,打殺便打殺了,難不成母親還要因她們來問罪自己兒婦?”

    聽到這般冷血話,郗氏急得是直接拍桌:“她在家里做這等血腥事,要是將來業障報在你身上...!”

    林業綏依舊無動于衷,眼里淡漠到沒有人的感情:“家里的事務既已交給幼福來管,那幼福便有處置這些的權力,母親何必多管這些閑事?!?/br>
    隋郡六年,三十萬起義叛軍死于他手,他手上的血何其多,業障又如何。

    “你前腳來讓我把宗族與家里的事給她管,后腳就讓我不必多管?!臂媳缓竺婺窃挻碳さ倪B連冷笑,“這話說得可真是寒心啊?!?/br>
    只要有半點不順郗氏心意的,她就會哭著訴說往日苦楚,或是怪聲怪氣一番,逼得人只能萬事順她,林勉總是嬌慣這位自小喪母的妻子,死前亦不放心的與長子交托種種事項,其中便有讓他多替郗氏著想。

    “我為何要母親將家中事務全權交出,母親應心知肚明才是?!绷謽I綏不知自己還要如何再替眼前婦人著想,“母親年幼喪母,受盡旁人冷眼,只有一個仆婦陪著,因此哪怕你將太公勤學時的偏宅賞給一個仆婦,大人可曾說過你半句?”

    “母親整日吃齋信佛?!彼?,“可神佛能識清好壞之分,知施恩有度,母親豈能?”

    郗氏還未開口,吳老媼先行一步替人氣憤了起來,此次倒也是真心,她知道郗氏信佛皆是兒時緣故所致:“家主怎能這么和夫人說話,夫人也是為了...”

    林業綏動了動眼皮子,厲眼冷對:“這里何時輪到你一個仆婦來置喙?”

    “好啊好啊?!臂蠚獾弥币а?,再加之身邊仆婦被罵,更猶如自己被罵一樣,竟是哭哭啼啼起來,“你竟能為她與我這樣說話,全然不顧孝道?!?/br>
    “上德,下才能孝?!绷謽I綏漠視婦人的啼哭,冷聲反譏,“戌申年辰月壬午日的姑氏偷聽案,母親可知最后如何判決?”

    “十步一跪去向新婦磕頭致歉?!?/br>
    他親自陪審的目的不過在此。

    郗氏心虛的想起那夜,更多的卻是被忤逆后的氣惱:“你為何要如此袒護那個謝寶因,難道忘了自己大人是如何死的?她是謝賢的女兒!”

    林業綏隱忍著胸口碎骨的痛,想及這些年來的汲汲營營,只為振興林氏,黃泉路已不知踏過幾回,可眼前婦人卻還在為幾個欺上瞞下的仆婦鬧到這種地步,來日怕是要將今日的容身之處也要給讓居了。

    母子爭論至此,似乎都不必再留什么情面了。

    “母親既不知大人此生夙愿是什么,不知大人為何郁郁而終,不知大人死前為何痛哭,也不知我是如何當上的這內史,不知我在朝堂如何艱難,不知幼福為了收拾林氏這堆爛攤子怎樣心力交瘁!在內,你不知這些仆婦如何欺上瞞下,在外不與那些世家夫人往來,不知朝堂事。既無法安內邸,也無法往來應酬,被這群奴仆當個傻子糊弄也不自知,貴為林府夫人卻只知圍著一個賤奴去轉?!?/br>
    “母親究竟要做什么,是要林氏跟你我的性命全都斷送嗎?”

    “要博陵林氏永遠都消失在建鄴城嗎?”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林勉是如何死的,所以自己絕不走那條路。

    他只要執掌相權,博陵林氏重回建鄴。

    幾番動怒,氣血早已翻江倒海,輕咳幾聲,嘴角漫出血跡。

    “從安!”郗氏瞬間慌了神,生氣也忘了,只想要上前去看看,但又因后面的話停了下來。

    “這世道,多的是人比母親苦,幼福心里憋著有多少苦,我心里又有多少苦,大人活著時又有多少苦,你從來都不顧,幾十載來都只關心幾個仆婦苦不苦?!绷謽I綏眼眶逐漸醞出濕意,語氣里充斥著痛苦過后的無奈,或是徹底絕望,“我們也不指望母親能懂得?!?/br>
    郗氏被吼到不敢再說什么,心下也把這些話認真想過,生出幾絲愧疚之意,可看見吳陪房握著自己手不停暗示,無奈的深吸口氣,這些年到底還是她陪自己走過來的:“那胡興...”

    “家中事務,母親不必過問?!?/br>
    微明院的偏寢中,侍女提著熱水來來回回,時不時便有沾血的巾帕拿出。

    林妙意抹著眼淚在屋外等候。

    前不久,長嫂回來時,下身盡是血,臉也慘白的不像話,布滿汗珠。

    好不容易屋舍門開,她急忙尋進去,瞧見臥床的女子,視線不由得往小腹處看去,猶豫著不敢再上前,只是哽咽道:“長嫂,我對不住你?!?/br>
    謝寶因喝下甘橘調經的湯藥,察覺到后,明白過來,忍俊不禁道:“只是來了葵水?!?/br>
    她經事一向這般,來得急又絞痛,往往是來五日就要疼三日。

    林妙意聽聞在東堂的那些事后,著急的要去跟郗氏說。

    謝寶因輕笑道:“不必了?!?/br>
    她若被休,林妙意處境必會更艱難,便是不被休,郗氏也必會恨透這個庶女,何必再搭上一人。

    姑嫂還沒說上幾句話,李老媼就眉飛色舞的走了進來:“女君,成了?!?/br>
    謝寶因眉間露出困惑之意。

    “是家主親自吩咐的,腿都快打成rou泥了,還讓把舌頭喂馬吃,吳老媼、李秀姑婦兩個也沒能落個好,離死也不遠了,可夫人連句話都不敢說?!崩罾蠇嬙秸f越起勁,聲調止不住的高揚,“不止吳老媼幾個,連那些不聽女君你吩咐的奴仆也全都笞兩百?!?/br>
    謝寶因漠然點頭,這些人怕是都活不下來了。

    林妙意在旁聽完,身體不斷顫抖著,俯身埋在床上痛哭起來。

    李老媼只覺得是李秀往年把這位三娘子欺負狠了的緣故,眼下也是可憐她的哀嘆一聲就出去了。

    過了定昏,夜色逐深,林妙意也在玉藻的相送下,回了自己所住的屋舍。

    謝寶因望了望窗外,深鎖心緒后才睡下。

    林業綏從那邊回來時,已是亥末,快近子初,掌心里握了個矮圓肚的青瓷瓶,聽侍女說女子去了偏寢睡也未說什么,只是擺手命人退下。

    沐浴換衣后,他站在廊下,望著偏寢沉思許久,隨后回內室吹滅燈燭。

    建鄴鐘鼓響起時,在鴉鳥長鳴下,于漆黑屋中的坐床上。

    男子蜷縮起身體,呼吸一次比一次急促起來,深陷于夢境,在黑暗中也仍可見其臉色的蒼白。

    至此四更,他呼吸突然變得緩慢艱難,于窒息中醒轉,趴在坐床邊止不住的咳起來。

    咳出血。

    翌日還未到日出,便有聲音從屋舍那邊傳出,聽起來似是童官的。

    緊接著,庭院里腳步聲不斷。

    覺淺的謝寶因很快被吵醒,隔著床帷吩咐昨夜留在外間睡下的玉藻出去瞧瞧。

    沒多會兒,人就回來了:“是家主咳出血來了,疾醫剛請來?!?/br>
    謝寶因驚得趕緊下榻,只裹了件大氅就往他們所住的居室去,走過一段長廊,來到居室外時,隔扇門緊閉,只有奴仆在外面:“你們家主怎么會咳血?”

    昨夜也并未傳來男子受傷或是被郗氏懲戒的消息。

    發現女君還未梳髻,童官急忙非禮勿視的使勁低頭,一丁半點也不敢看:“家主在昨夜從官署出來,于歸家的路上,因京兆府要重審的一件案子,讓人打了?!?/br>
    疾醫出來后,因為林家主在里頭吩咐過,可以跟女君說明病情,遂停留了會:“胸口處的骨頭有些裂痕,估約是被這些碎骨刺傷到內臟,但能有驚無險的撐到今時,便傷的也不算是厲害?!?/br>
    謝寶因松了口氣,吩咐童官送疾醫離府時,也順便讓他拿著藥方去把藥抓來熬好。

    她剛要回偏寢去梳妝,便被人喊住。

    “女君?!眿D人來到廊下,行禮問安,“我叫春娘,林家主特地請我來給女君梳頭的?!?/br>
    謝寶因對鏡梳好妝后,因知道男子無性命之憂,故緩步徐行的來到居室,進去后又在內室門口止住,透過素絹屏風,瞧見男子脫去鞋履,坐在坐床上,方幾的案面上擺著張棋盤,神獸紋博山爐升起隱約可見的煙氣。

    昨夜的事...雖他幾次都說家中事務讓她放手去管,可她只知無論什么話都是不能全信的。

    郗氏還是他親生母親。

    玉落棋盤的圓潤聲乍然而起。

    “今夜還是要去偏寢眠?”林業綏落下一子,“偏寢的枕頭衾被可沒這兒的好?!?/br>
    昨夜的確睡得不太安生,脖子肩腰沒一處是舒適的,臥榻上的那床被面也刺撓,謝寶因坦然進到內室,難得露出幾分委屈抱怨,臉上仍是笑意盈盈:“我月事來了,不好在郎君這里?!?/br>
    經血屬污穢,自古就被男子嫌惡,遂每到這幾日,女子都需搬到偏寢居住,有些十分忌諱的,則是連面都不要見。

    “這也是你的居室?!绷謽I綏抬頭望向女子,見她欲要去幾步外的席面處坐,嗓音也沉了幾分下來,似有不滿,“你我是榮辱共擔的夫妻?!?/br>
    謝寶因去東壁的橫桿那里,拿了件金繡松柏的大氅,轉身回到坐床邊,恰好瞧見靠里的地方堆放著疊好的被衾,他昨夜是在這方坐床上睡的,把大氅給男子披好后,彎腰抱起那床被衾去放到臥榻上,打趣道:“沒我在身邊,郎君這是睡不著了嗎?怎么還去那里眠下?”

    林業綏兩指轉著玉棋,噙笑道:“我習慣臥榻之側有人酣睡?!?/br>
    屈身放衾被的謝寶因頓了下,眨眨眼未接話,另引了話題:“對了,郎君是什么時候去給我請來的娘子梳髻?”

    林業綏兩指捏著棋子,輕落在香幾上:“吩咐童官去請疾醫時,順便讓他請的?!焙鲇职櫰鹈碱^,有些沒底:“不滿意?”

    “怎么會不滿意?!敝x寶因見博山爐的香氣漸稀疏,移步去香案,挑選了款能安神的香,復又走過去,拎起神鳥做捻的爐蓋,用金扁舀了勺香粉進去,“雖然瞧著脾性有些悶,但做事比玉藻她們利落?!?/br>
    這位叫春娘的娘子長得是板正嚴肅的模樣,從不說多余的話,也不太愛笑,挽好發髻便走,不過言語行為又都規規矩矩的。

    林業綏疏開眉頭,這樣的人才更知道自己是何身份,便能少生事端,隨后落眼于眼前這盤有死去之勢的棋局:“幼福會下棋嗎?”

    謝寶因將爐蓋復還遠處,仔細瞧了瞧棋盤上的子,黑白兩子僵持不下,似乎無論如何都無法破局,她嘴角彎起,有幾分意思,于是趕緊點點頭,把香粉罐隨意放在幾案上后,立馬便脫履上坐床。

    瞧見女子一派迫不及待的模樣,林業綏低頭笑了笑,將白子讓與她。

    兩人棋盤廝殺沒多久,抓藥回來的童官來到軒窗外,因天冷未開窗,故只能看到個模糊的影子。

    只聽他道:“家主,車駕都備好了?!?/br>
    林業綏嗯了聲,毫不猶豫的落下黑子:“去請夫人準備準備?!?/br>
    童官應下一聲,窗外便沒影子了。

    謝寶因緩緩落下指尖捏著的圓潤白子,這段時間還一直未曾說過昨夜的事,她定了定心神,問道:“母親是要去哪里?”

    想起昨夜,林業綏語氣平淡的撒著謊:“母親說想去寶華寺修行一段時間?!?/br>
    謝寶因假裝相信的哦了聲,快近年末了,一家團圓的日子,怎會突然要去修行呢?

    大約是他示意的。

    伴隨白子落下的聲音,還有女子輕柔的嗓音:“郎君不怪我讓家中染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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