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隔扇外的于謙又道：“只是這字，不像萬歲御筆所題?！?/br>
    “哦？”朱祁鈺挑眉，“少保覺得這字題得如何呀？”

    于謙答：“骨力遒勁氣概凜然，是顏體書法，妙的是這書法創始人顏真卿秉性正直高風亮節，以他的字來題文忠烈的詩，可謂內外一體珠聯璧合，題詩的人有心了?！?/br>
    隔扇內的綠竹聽到自己的巧思被人點出，臉上浮起淺淺的笑意。

    朱祁鈺笑問：“評價如此之高，少保不如猜猜，這題詩的是個什么樣的人？”

    于謙不假思索道：“觀其筆法氣韻，想來定是個志向高潔堅韌挺拔的儒雅君子，不知是朝中哪位新任的大臣？”

    朱祁鈺笑著搖頭：“哪位都不是?！?/br>
    “哦？”于謙意外，“難道是宮里內臣？”

    他看這筆墨尚未干透，顯是題字不久，既非朝臣，那便是內監了。

    朱祁鈺又笑著搖頭：“也不是?！?/br>
    于謙也搖頭笑嘆：“那臣實在猜不出了?！?/br>
    “少保視畫上的人為楷模，剛巧這題詩的人視你如楷模。正好她今日也在，不如你們見上一見?！闭f完，朱祁鈺向隔扇里邊道：“出來吧?！?/br>
    聽到傳令，綠竹深吸了口氣，站起身來走出隔扇，青蘿和月人心下忐忑，兩人的手握在一起，緊張地關注著外間。

    綠竹看到于謙，臉上一紅，作了一禮：

    “奴婢葉綠竹，見過于少保、武清侯?！?/br>
    于謙見出來的是個女子，有些不好意思，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言語。

    朱祁鈺笑道：“少保剛才還夸人的筆跡，怎地見了真人反倒不說話了？”

    于謙只得道：“臣萬萬沒想到這等筋骨的筆法，竟出自一個小姑娘之手，又為宮中女官，因此不便多言?！?/br>
    “無妨，朕許你們多言?！敝炱钼曋钢妇G竹，“這丫頭的床頭放著一本你的詩集，視你為大恩人呢?！?/br>
    “哦？”于謙看向綠竹。

    綠竹道：“奴婢乃紫荊關人士，后移居通州，七年前瓦剌來侵，幸得少保領兵抵抗守衛京師，才保全了性命。何止奴婢，全京師的百姓都視少保為恩人呢?！?/br>
    “觀姑娘字跡，想來出身書香世家了？”于謙問。

    綠竹笑答：“家父在鄉里任教書先生，平日里他總教導奴婢要讀書明理，他在世時，最是仰慕少保，?？淠鷩繜o雙。所以為奴婢起名綠竹，希望奴婢像您一樣，清華其外，澹泊其中，不作媚世之態?！?/br>
    于謙瞧她談吐不俗，眉宇之間又含有一股正氣，不禁起了愛才之心，目光嘉許：

    “人憐直節生來瘦，自許高材老更剛。曾與蒿藜同雨露，終隨松柏到冰霜。你這枝竹子，要為宮里帶來清正之氣呀?！?/br>
    “嗯，奴婢明白?！?/br>
    綠竹目中笑意愈濃，背出了于謙那首著名的石灰吟：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br>
    青蘿在里間靜靜的望著。

    她從未見過綠竹這個樣子，自識得她以來，除了對自己和月人，綠竹對周遭事物都是不咸不淡，一副置身事外的旁觀者模樣。

    可是今日，綠竹宛如變了一個人。

    在于謙面前，和那晚講起桃花樹下的少年時一樣，整個人像是發著光，眼睛是從未有過的亮，講話是從未有過的多，笑容是從未有過的真。

    她有一種感覺，這才是綠竹最初的模樣。

    滿腹理想的明亮少女。

    只是戰爭與生活磨平了她的激情與熱情，變得避世淡然，不以世事為懷。

    于謙頷首，一臉欣慰，向朱祁鈺笑道：

    “陛下得此佳人，乃后宮之福，亦是臣等之幸?！?/br>
    他見綠竹正值妙齡，又被朱祁鈺單獨傳召，許她面見恩人，自然而然的以為是朱祁鈺的新寵。便覺有如此格局的女子伴隨皇帝左右，必如史上賢后賢妃那般，能常常規勸皇帝，因此心里由衷高興。

    誰料朱祁鈺撲哧一笑，擺了擺手道：

    “少保會錯意了，這枝清雅高潔的竹子，朕并非留為己用，而是想——賜給你?！?/br>
    在場的人皆是一驚。

    青蘿和月人頓時直起身子，細細打量起于謙。

    “我還道他是要自己納綠竹為妃，不想竟是要指給于少保?！痹氯宋⑽櫭?，“少保好是好，可是配綠竹太老了吧?！?/br>
    “但我覺得，比起萬歲，綠竹肯定更愿意選少保?！?/br>
    “為何？”

    “少保一看就是個心慈的，絕不會隨便要了人的小命，在他身邊安全呀?！鼻嗵}頓了一下，道：“要是萬歲像他一樣就好了?！?/br>
    片刻的安靜過后，只聽朱祁鈺又道：

    “少保斷弦多年，日夜cao勞無人陪伴，朕今日有意給你們做個媒，把她指配給你，卿意下如何？”

    于謙眉間皺做一團，正思量如何回拒，綠竹卻撲通跪下，先開口道：

    “奴婢懇請萬歲收回成命?！?/br>
    “你不愿意？”朱祁鈺問。

    綠竹點了點頭。

    朱祁鈺面露不悅：“你只是一個小小的女官，又無甚家世，而少保乃一品大員，位極人臣，把你配給他，封妻蔭子，將來得個誥命光宗耀祖，這等好事，你倒不愿意了？”

    綠竹不慌不忙，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