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香撥 第17節
作者的話 普:尼瑪,又在這偷情!老子把你們愛情的小船掀翻! 第23章 寶殿披香(十三) 阿普篤慕擠在禁衛中,出了明德門南兩里,隨皇帝在圜丘祭天。 每年冬至伏日兩次祭禮,儀式非常地浩大,除本朝百官外,各邦使臣們也被鴻臚卿帶領著,在壇外觀禮。 阿普篤慕瞟見了芒贊。 自從赤都卷入崇濟寺案,比試武藝又敗給了皇甫佶,芒贊就安分多了。他在人群里百無聊賴地站著,碰到阿普篤慕的視線,對他挑了挑眉頭,那是質問的意思——皇帝給予阿普篤慕的格外的青睞和恩遇,讓吐蕃人感到了威脅。 阿普篤慕沒有理會芒贊,他把目光移開。天上沒有一絲風,恢弘的禮樂奏了起來,把聒噪的蟬鳴都蓋過了,阿普篤慕不再擔心皇帝突然問話,他盡情地琢磨起自己的心事。 眼前又出現了那片蓮池,粉紫帶露的藕花,濃綠水草似的帔子,纏在白玉似的手臂上…… 褶黃色的袞衣微微一動,是皇帝走下了御幄,阿普篤慕立即收斂起思緒,周圍衛士們的朱袍革帶、班刀儀劍,互相擦挨著,騎馬列隊,浩蕩逶迤地通過了明德門。 沿朱雀大道進了內城,經過務本坊,皇帝叩了叩扶手,叫車輿停下了,他側耳聆聽著登歌的樂音,饒有興致地問:“國子監也在辦釋奠禮嗎?”內侍答是,皇帝又轉而問阿普篤慕:“你在國子學兩年,參加過釋奠嗎?” 釋奠是漢人儒生拜孔子,還要延請有名氣的道士和沙門,湊在一起辯論經義,阿普篤慕只覺得像千百只蒼蠅聚集,吵得人耳朵嗡嗡響。他誠實地搖頭,說:“臣那時漢文還不好,聽不大懂,只遠遠地瞧過幾眼?!?nbsp;“去國子學看看?!被实巯铝?,車輿便往東拐進了國子監的大門。上百的儒僧道名士呼啦一下跪伏在地,齊聲呼喚“陛下”,皇帝自崇濟寺案后就陰云密布的臉上,總算有了點欣慰的意思,見京兆府和內教坊的人魚貫出入,都在忙著預備飯食和樂舞,皇帝一轉身,登上臺階,“找個清靜地方坐一坐?!?nbsp;皇帝禮佛,孔廟旁也有一座小小的佛堂,刺目的日光被門扉擋在外頭,剛一踏進堂內,皇帝微笑的臉色陡然黯淡下來,從僧人手里接過香,他凝望著帷幄后眉眼低垂的塑像,嘴里呢喃道:“佛祖慈悲,恕我罪過?!睂⑾悴迦脬~… 阿普篤慕擠在禁衛中,出了明德門南兩里,隨皇帝在圜丘祭天。 每年冬至伏日兩次祭禮,儀式非常地浩大,除本朝百官外,各邦使臣們也被鴻臚卿帶領著,在壇外觀禮。 阿普篤慕瞟見了芒贊。 自從赤都卷入崇濟寺案,比試武藝又敗給了皇甫佶,芒贊就安分多了。他在人群里百無聊賴地站著,碰到阿普篤慕的視線,對他挑了挑眉頭,那是質問的意思——皇帝給予阿普篤慕的格外的青睞和恩遇,讓吐蕃人感到了威脅。 阿普篤慕沒有理會芒贊,他把目光移開。天上沒有一絲風,恢弘的禮樂奏了起來,把聒噪的蟬鳴都蓋過了,阿普篤慕不再擔心皇帝突然問話,他盡情地琢磨起自己的心事。 眼前又出現了那片蓮池,粉紫帶露的藕花,濃綠水草似的帔子,纏在白玉似的手臂上…… 褶黃色的袞衣微微一動,是皇帝走下了御幄,阿普篤慕立即收斂起思緒,周圍衛士們的朱袍革帶、班刀儀劍,互相擦挨著,騎馬列隊,浩蕩逶迤地通過了明德門。 沿朱雀大道進了內城,經過務本坊,皇帝叩了叩扶手,叫車輿停下了,他側耳聆聽著登歌的樂音,饒有興致地問:“國子監也在辦釋奠禮嗎?”內侍答是,皇帝又轉而問阿普篤慕:“你在國子學兩年,參加過釋奠嗎?” 釋奠是漢人儒生拜孔子,還要延請有名氣的道士和沙門,湊在一起辯論經義,阿普篤慕只覺得像千百只蒼蠅聚集,吵得人耳朵嗡嗡響。他誠實地搖頭,說:“臣那時漢文還不好,聽不大懂,只遠遠地瞧過幾眼?!?/br> “去國子學看看?!被实巯铝?,車輿便往東拐進了國子監的大門。上百的儒僧道名士呼啦一下跪伏在地,齊聲呼喚“陛下”,皇帝自崇濟寺案后就陰云密布的臉上,總算有了點欣慰的意思,見京兆府和內教坊的人魚貫出入,都在忙著預備飯食和樂舞,皇帝一轉身,登上臺階,“找個清靜地方坐一坐?!?/br> 皇帝禮佛,孔廟旁也有一座小小的佛堂,刺目的日光被門扉擋在外頭,剛一踏進堂內,皇帝微笑的臉色陡然黯淡下來,從僧人手里接過香,他凝望著帷幄后眉眼低垂的塑像,嘴里呢喃道:“佛祖慈悲,恕我罪過?!睂⑾悴迦脬~爐,深深地拜下去。 比起此時的恭謹,皇帝在圜丘祭天時的神態,就顯得敷衍了。 奉過香后,皇帝在堂上稍坐歇息,目光在隨侍的眾人中一逡,他說:“芒贊在哪里?” “拜見陛下?!泵①澅粌仁填I進來,叩了首,有些茫然地起身。 “我前段時間聽皇甫佶講了一些吐蕃的風俗,”皇帝徐徐地開口,很和氣。芒贊暗自地警惕起來,屏氣凝神,聽他又說:“黑教的教義,雖然和漢人的儒、僧、道三教都不同,但細究起來,也有些道理?!?/br> 芒贊疑惑地應了一聲是,見皇帝沒有問罪的意思,又補充道:“苯教國土,君臣賢慧,庶民安寧,恩情重,壽命長,行善安樂,勝神護守?!?/br> “你聽說過龍樹大師和德吉桑布的故事?”皇帝沒來由地問。 這故事芒贊已經耳熟能詳了,他答道:“曾有術士以幻術作惡,令百姓痛苦迷惑,德吉桑布化身為龍樹大師指尖的大粒念珠,殺死了術士,挽救了百姓?!?/br> 皇帝對這個顯然不感興趣,他迫不及待地追問:“龍樹大師如何教德吉桑布贖殺生之罪呢?術士雖惡,也是一條生靈嘛?!?/br> 芒贊道:“在雪域高原,有一具名為‘成就者‘的如意寶尸,如果把它背回來,就可以使德吉桑布增加壽命,消除殺孽。但是途中要默念密咒,才能使如意寶尸聽從德吉桑布的驅使?!?/br> “這個密咒……” 芒贊搖頭,“是龍樹大師用密音傳授給德吉桑布的,世人就不知道了?!?/br> 皇帝久久沉吟,很淺淡地一笑,掩飾失望似的,又轉而對阿普篤慕道:“我聽說,烏爨的畢摩會念一種指路經,也類似于驅鬼之術?!?/br> 阿普篤慕正在揣摩皇帝的心思,聞言便接過話來,“是招魂,替鬼魂指點認祖歸宗的道路。有的畢摩也會驅使亡靈披甲執戟,揚鞭策馬,就是戲里說的陰兵?!?/br> “畢摩只會指烏爨的路嗎?如果京都有迷途的亡靈,能替他們指明陰路,把它們都驅趕出去嗎?” “這個臣也說不好?!?/br> 皇帝沒再深究,“你也信佛嗎?對了,你那個兄長,阿蘇拉則,他在佛寺里修行,你應該也信佛?!?/br> 聽到阿蘇拉則的名字,阿普篤慕掩飾著詫異,“是,烏爨人信阿搓耶?!?/br> “阿搓耶,也就是漢人說的觀音菩薩?!被实蹖Ω鞣N語言的佛經都很精通,他閑適地負起手,在廊下徜徉,務本坊清靜,除了國子監,隔壁就是進奏院和水澤禪院,皇帝往墻那頭指了指,扭頭對阿普篤慕道:“水澤禪院有觀音道場,你聽不懂漢人的經義,可以去轉一轉?!?/br> “謝陛下?!?/br> 皇帝似不經意,又提了起來,“朕想要封阿蘇拉則為國師,進京傳授佛法,有什么辦法能把他召來嗎?” 阿普篤慕的心狠狠一沉,攥緊了手心的汗,他籠統地應承了一聲,“臣寫信問問父親?!?/br> “外失輔車唇齒之援,內有毛羽零落之漸,做這個天子,和孤鴻寡鵠有什么區別呢?”皇帝的聲音低沉輕微到讓人簡直聽不清,他的目光穿過嘈雜的人群,仿佛在望著煙塵般縹緲的往事,“如果阿蘇拉則的指路經真的能讓亡靈安息,那我晚上也就能安枕了?!?/br> 阿普篤慕“哐”的一聲把刀摜到地上,他跪在皇帝面前,“陛下是掛念故人,晚上才不能安枕嗎?” 皇帝有些飄忽的眼神垂下來,望著他,“不錯,朕也有不得不分離的故人……” 阿普篤慕臉上是一種少年人未經世事的純澈和堅定,“智者知幻即離!陛下精通佛理,怎么參不透?臣小時候養了只老虎,是很要好很要好的玩伴,后來它走丟了,我在山里海里怎么都找不到,我以為自己要傷心一輩子,可后來阿塔又替我捉了只豹子,才不到三個月,我就把老虎忘了個一干二凈?!彼樕虾芤苫?,“陛下無所不有,怎么還要為過去事、過去人而傷心?牽掛你的人,當然希望你天天都高興,隨便就離開你的人,也不值得為了他傷心!” “我像你這么年輕的時候,也以為自己無所不有,豈止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吶……”皇帝慨嘆了一聲,也不再這個話題上盤桓,他叫阿普篤慕起來,舉目往臺上看去,“熱鬧起來了?!?/br> 皇帝的心情終于暢快了點,外頭彩袖翻飛,排起了六佾舞,內教坊的伶人也演起了最拿手的把戲,扛鼎爬竿,舞劍跳丸,瞧得人眼花繚亂。人們忘了禮儀,急著往前湊,阿普篤慕的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是芒贊。 他故意地落在了人后,臉對著臺上,低低的嗓音卻傳進了阿普篤慕的耳朵,是一種幸災樂禍的語氣,“一個質子還不夠,你們甘愿整個烏爨都被人捏在手心嗎?” 阿普篤慕眼尾平靜地將他一瞥,“你不看戲?” 一個梳小髻、綁抹額的紅影子,雙腳在繩索上輕輕一點,就顫巍巍地登上了幢頂,一連翻了十幾個驚險到讓人駭叫的跟頭,然后展開雙臂,像只輕盈的燕兒,穩穩地落在地上,群臣的驚呼聲中,她奔到廊下,投入了皇帝的懷抱,笑道:“陛下恕罪?!?/br> 崔婕妤是內教坊出身,有多年沒見過她演雜技了,皇帝在詫異之余,被柔軟的身軀依偎著,也不好擺出一張冷臉,只能拍拍她的肩膀,說:“不要胡鬧?!?/br> 崔婕妤的笑顏明艷得耀目,她說:“皇后在芙蓉苑賞花,我望見陛下的車輿,就溜了過來?!?nbsp;當著群臣的面,她悄悄牽起皇帝的手,往殿里走,“陛下說要教我寫字,怎么最近一直不來?”那聲音里帶著幽怨和嬌嗔,“人不如故,為什么陛下讓新來的波斯美人絆住了腳?” 侍從們退了出來,挎刀執戟,在廊下守著?;实酆痛捩兼ピ诘顑却臅r間久了,群臣和伶人們也就知趣地散了,日影悄然移動著,阿普篤慕直挺挺地站著,心里在想阿蘇拉則,眉毛漸漸皺了起來。有環佩在叮當地響,他余光往殿門口一掃,又看見了皇甫南。 他總在崔婕妤的身邊看見她。宰相家的女兒也要進宮當婢女嗎?還是她為了來和李靈鈞私會? 再盯著她看,就露行跡了。阿普篤慕默默地把目光移開。 崔婕妤的聲音又響了,吩咐宮婢們送冰山和飲子給廊下的侍衛們。剛才還幽怨的嗓音,瞬間又變得快活了,還帶點慵懶的喑啞。跟崔氏比起來,皇甫南的聲音就很清澈,還透著點甜。 她的話也不多,偶爾吐出一兩個字,很小心謹慎。 冰山被擺在了廊下,還冒著森森的白氣,烏梅飲子也有,但沒分到他手上,皇甫南就抱著銀壺走了。 “我怎么沒有?”阿普篤慕魯莽地質問了一句。 “沒有了?!被矢δ享訉⑺宦?,理直氣壯地說,還給他搖了搖銀壺,里頭是空的。然后她就回殿里躲陰涼去了,沒再露頭。 阿普篤慕才進翊衛沒幾個月,還不習慣穿著厚重的絹甲,木頭樁子似的站著。烏爨叢林遍布,也沒有這樣燥熱。他有些不耐煩起來,但換崗的時候,他堅持著沒有動——他要看看是不是那么巧,李靈鈞也“剛好”來了國子監。 “陛下,三牲備好了?!?/br> 胡子花白的國子祭酒親自來了殿外,扯著嗓子喊了一句,要正式獻祭了。阿普篤慕的思緒被打亂了,他轉過身,見妖嬈的崔婕妤還像沒骨頭似的,貼在皇帝身上,根本沒理會祭酒老頭話音里的不滿。 阿普篤慕也趁這個機會,審視了皇甫南。她今天在御前也沒有打扮得很顯眼,輕薄的花纈rou色衫子,煙粉色綾裙垂委在地,挽著簡單的雙髻,只別了一把碧玉釵,像藕花似的鮮嫩亭勻。 皇甫南乖巧地垂著眸子,等崔婕妤在皇帝耳畔低語了幾句,就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自廊廡拐出了角門。 阿普篤慕把目光收回來,隨駕到了祭臺前,臺上供著香火,還拴著一頭活牛。釋奠行的是太牢之禮,皇帝是不殺生的,只上過香就回御幄了,阿普篤慕卻拖著步子沒有馬上走,他有點好奇——待反應過來后,饒是他敏捷,立即握住了刀柄,仍沒能躲開——一股腥熱的牛血噴涌而出,濺了他一頭一身。 呸!倒霉。阿普篤慕忍著嫌惡抹了把臉。 第24章 寶殿披香(十四) “會彈阮咸嗎?”崔婕妤問。 皇甫南搖頭。 隔墻的登歌樂還沒歇,喤喤鏘鏘地震著人的耳朵。水澤禪寺的庭院里潑了凈水,扎了彩絹,預備皇帝來休憩和禮佛,僧人也都去了大雄寶殿侯駕。 這里是一座僻靜的禪院,兩側廊廡掩映著花木,門扉上有烏木匾額,鏨刻著圓融雄健的“披香”兩個字,看那字跡,像是皇帝御筆題的。 皇甫南折身回來,綾裙擺無聲地拂過淺綠釉蓮紋地磚,她的視線正撞上堂里的佛龕。這里供的也是銀背光金阿搓耶立像,尺寸比皇帝賜給烏爨的要稍大一些,呈女相,戴花冠,袒身,纖細裊娜的腰身上纏繞著瓔珞和花結。 這樣一處古樸秀雅的禪院,不應該被人冷落。 “以前韋妃在這里清修過,她死了后,就沒什么人來了?!贝捩兼ズ孟窨闯隽怂男乃?,也掀起帷幄,隨意四處看著。 韋妃的名字,皇甫南沒聽說過,應該是皇帝諱莫如深的一個人,卻被她這樣輕慢的掛在嘴上。 她口無遮攔,皇甫南不接話,但聽得很留神。 “沒人來,你放心吧!”崔婕妤也覺得這里比芙蓉苑自在,她輕輕透口氣,扯下抹額往旁邊一扔,坐在榻邊,鞋尖在地上點了點,有種俏皮小孩子的情態。她嫵媚的雙眼又看向了皇甫南,笑吟吟地,繼續自說自話:“那一年,這世上還沒有你呢?!?nbsp;皇甫南意識到了,她說的還是韋妃。圣武朝末,西番人入據京都,那也是個酷暑的夏日,西番人不堪暑熱,不到半個月就引兵退回了關外?;实圩砸嬷莼罔幒?,將年號正式改為了昭德。 她是昭德二年出生。剛生下來,各羅蘇就找到了姚州,跟達惹“乞骨”。 “人就埋在西嶺,連個像樣的墓碑也沒有?!被矢δ喜灰饴牭竭@句,心弦不覺繃緊了。崔婕妤卻疏忽了,沒有留意皇甫南的表情。她的笑容淡了點,似是憐憫,“誰讓她得罪了太子呢?不死也得死了?!?nbsp;“太子?”皇甫南輕聲重復著,盯住了崔婕妤。 “廢太子,”透露了一個極大的秘密給皇甫南,崔婕妤有點自得,一雙眼眸像貓兒,異常的亮,輕聲細語中,她冷誚地笑起來,“所以,就病死了?!?nbsp;皇甫南克制著沖動,沒有極力… “會彈阮咸嗎?”崔婕妤問。 皇甫南搖頭。 隔墻的登歌樂還沒歇,喤喤鏘鏘地震著人的耳朵。水澤禪寺的庭院里潑了凈水,扎了彩絹,預備皇帝來休憩和禮佛,僧人也都去了大雄寶殿侯駕。 這里是一座僻靜的禪院,兩側廊廡掩映著花木,門扉上有烏木匾額,鏨刻著圓融雄健的“披香”兩個字,看那字跡,像是皇帝御筆題的。 皇甫南折身回來,綾裙擺無聲地拂過淺綠釉蓮紋地磚,她的視線正撞上堂里的佛龕。這里供的也是銀背光金阿搓耶立像,尺寸比皇帝賜給烏爨的要稍大一些,呈女相,戴花冠,袒身,纖細裊娜的腰身上纏繞著瓔珞和花結。 這樣一處古樸秀雅的禪院,不應該被人冷落。 “以前韋妃在這里清修過,她死了后,就沒什么人來了?!贝捩兼ズ孟窨闯隽怂男乃?,也掀起帷幄,隨意四處看著。 韋妃的名字,皇甫南沒聽說過,應該是皇帝諱莫如深的一個人,卻被她這樣輕慢的掛在嘴上。 她口無遮攔,皇甫南不接話,但聽得很留神。 “沒人來,你放心吧!”崔婕妤也覺得這里比芙蓉苑自在,她輕輕透口氣,扯下抹額往旁邊一扔,坐在榻邊,鞋尖在地上點了點,有種俏皮小孩子的情態。她嫵媚的雙眼又看向了皇甫南,笑吟吟地,繼續自說自話:“那一年,這世上還沒有你呢?!?/br> 皇甫南意識到了,她說的還是韋妃。圣武朝末,西番人入據京都,那也是個酷暑的夏日,西番人不堪暑熱,不到半個月就引兵退回了關外?;实圩砸嬷莼罔幒?,將年號正式改為了昭德。 她是昭德二年出生。剛生下來,各羅蘇就找到了姚州,跟達惹“乞骨”。 “人就埋在西嶺,連個像樣的墓碑也沒有?!被矢δ喜灰饴牭竭@句,心弦不覺繃緊了。崔婕妤卻疏忽了,沒有留意皇甫南的表情。她的笑容淡了點,似是憐憫,“誰讓她得罪了太子呢?不死也得死了?!?/br> “太子?”皇甫南輕聲重復著,盯住了崔婕妤。 “廢太子,”透露了一個極大的秘密給皇甫南,崔婕妤有點自得,一雙眼眸像貓兒,異常的亮,輕聲細語中,她冷誚地笑起來,“所以,就病死了?!?/br> 皇甫南克制著沖動,沒有極力追問,只懵懵懂懂地松口氣,“惡人伏誅,也能告慰她在天之靈吧!” 崔婕妤越發笑得花枝亂顫,仿佛她說的這話多么好笑。用手指拂去眼角的笑淚,她推了皇甫南一把,嗔道:“好女兒,你真會裝模作樣?!?/br> 似乎也在吊皇甫南的胃口,半含半露地說到這里,崔婕妤又停了。望著外頭拂動的花影,她若有所思,“你說,對男人來說,到底是新人好,還是舊人好?” 皇帝對阿普篤慕的那幾句話傷到她了?;矢δ弦膊辉趺次瘢骸靶氯擞幸惶煲矔兂膳f人。舊人是死的比活的好?!?/br> 崔婕妤忍不住笑,“你怎么不學阮咸?”她舒展著腰肢起身,說:“我物色過許多女子,沒有你這樣聰明的,稍一調教,準能精通?!?/br> 皇甫南咀嚼著物色和調教這兩個字,隨口道:“我不能吃苦,只學過一點箜篌?!?/br> “龜茲人箜篌彈得好?!贝捩兼ピ趯m里多年,也很博聞強識了,她撈起皇甫南的一雙手,摩挲了一下,放下了,“你這手指太嫩了,的確是沒吃過苦。韋妃的阮咸是絕技,”她兜兜轉轉,又繞回了韋妃身上,“她從益州進御以后,宮里的伶人才開始時興用撥子?!?/br> 皇甫南的眸光透過纖長的睫毛,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她。又是那股濃郁的麝香味道逼近,皇甫南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苦,我在教坊里吃夠了,”崔婕妤輕嗤一聲,“也不想再去東施效顰?!?/br> 宮婢捧著托盤進來了,有煎的滾茶,還有冰鎮的烏梅飲子,皇甫南仍舊搖頭,“婕妤自便?!?/br> “茶不要,飲子也不要?難道你愛喝酒?”崔婕妤覺得她守禮得奇怪,想到在宮里,皇甫南對黍角和粉團都是一概不碰,她醒悟了,了然地笑起來,“怕我下毒?你對誰都這么戒備嗎?” 皇甫南沒再否認,微笑道:“婕妤恕罪?!?/br> “是我說的太多了,嚇著你了?!贝捩兼ナЯ伺d致,為示清白,當著皇甫南的面,把一大甌飲子痛快地喝盡。似乎等得不耐煩了,她走到門扉上,墻那頭登歌樂僅剩余音裊裊,“釋奠還沒完嗎?” 宮婢的聲音隔著花木傳過來,“陛下請婕妤去正殿……” “你在這里稍等?!贝捩兼グ鸦矢δ贤屏嘶厝?,宮婢捧了銅鏡來,大概為了取悅皇帝,崔婕妤對著鏡子,仔細地理了理鬢發,把樂伎的短衫袴換成了宮裙,便不緊不慢地走出禪房,“喲,瞧這些飛蟲兒,種那么多花樹,鬼氣森森的……”她輕聲地抱怨,“去拿個香爐熏一熏,皇甫娘子的皮rou嫩?!?/br> 宮婢捧著一個綠釉蓮瓣的蟠龍爐進來了,點的是端午時剩的纏香,摻了碾碎的干浮萍和雄黃,味道很清淡。御駕所至的地方,這些器物都很齊全?;矢δ习涯抗庖崎_了,望著銀背光的阿搓耶,她腦子里反復響起的是崔婕妤那幾句話,韋妃,廢太子,還有段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