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蛇引 第1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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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特地挑蛇王不在的時候來,一下子還來了三頭頂級大妖,除了覬覦淮溢外,茯芍根本想不到還會有什么其他理由。 她被酪杏和幾位宮女打扮妥帖,除了結道那日,茯芍再沒有穿得如此隆重。 戌時末,她坐在正殿王座上,與滿殿權貴大員們一同等待芙梃使臣的到來。 亥時整,茯芍遙遙望見了自宮門外駛來的數十浮舟。 她瞳孔無法抑制地豎起,一種天生的排斥頓時涌現——有外來者進入了她的巢xue。 蛇的本能迫使茯芍防御、催促她將其驅逐,可她只能壓抑著,盡量平靜地坐在原地,表現得從容泰然。 這一刻,茯芍突然理解了獨自坐在王座上的陌奚為何會顯得那樣懨郁。 為了守護領地、守護小蛇,茯芍義不容辭地坐在這里,但陌奚并沒有這樣的責任感,他只是為了自己能活得好一點。 他想隨心所欲,所以謀求權力,可為了維持這份權力,必須身不由己。 難怪會那樣煩悶不悅。 “芙梃使臣黎殃、黎蚗、邏偣覲見——” 這一聲唱報,令茯芍愈發戒備起來。 手背上倏地一涼,她立刻回眸,就見身旁的衛戕對她低語:“放松?!?/br> 茯芍抿唇,整理了下表情,刻意松懈了坐姿,往斜后方靠去。 黎殃步入正殿,抬眸所見,便是讓她略感詫異的一幕。 她沒有見到陌奚,有傳聞說,他于幾日前離城蛻皮。 王座上的是一身華服的王后,王后上身斜倚王座,下身那條金玉般的蛇尾還是如此瑰麗,卻橫在了另一名蛇妖身上。 黎殃目光微轉,看向了跪坐在王后座下的雄妖。 淮溢上將軍,衛戕。 半見色的蛇尾繞過衛戕結實的肩頸、爬過他精壯的胸腹,從一側大腿彎繞而去。 如此姿態,雙方關系昭然若揭。 黎殃收回打量的目光,姑且行禮,“參見淮后?!?/br> 淮后這個稱謂茯芍是頭一次聽見,自己妖叫她王后、叫殿下、娘娘,外面稱呼她為蛇后,還從沒有誰提過“淮后”這一詞。 “免禮?!彼ы疽庖慌缘目障?,“芙梃使臣遠道而來,快請入座?!?/br> “謝淮后?!崩柩昶鹕?,在一干淮妖的注視下,帶著身后兩頭雄妖步入席間。 她有意招攬茯芍,便守了淮溢王宮的規矩,收起蟒尾,幻化出了人腿。 注意到這一點,茯芍心中微動,覺得或許未必真的是沒有轉圜的余地。 淮溢為芙梃使臣設了三張席,唯有黎殃在距離王座最近的首座上坐下。 隨行的二王子黎蚗、大將軍邏偣熟稔自覺地立在黎殃之后,并無落座之意。 茯芍萬分驚羨。如此威信,黎殃還不是芙梃王,卻勝似芙梃王,叫她再度升起了憧憬。 黎殃落座,正欲說話,忽然之間,有一絲奇特的香氣傳入她口中。 這是黎殃從未聞到過的味道,不是某種固有的氣味,更像是一種感受。 殿外小雪飛揚,在黎殃度過的幾千個冬季中,有那么一次,當第一縷春暉升起,她從沉眠中蘇醒,挪動著僵冷的身體游出洞xue時,洞外青松上,一顆化了的雨凇落在她頭頂。 滴答—— 寒冬的冰雪融入了春光,冬與春的時光皆匯聚在那小小一顆水珠里,又恰好墜在了她的頭頂。 這猝不及防的敲擊瞬間驚醒了沉眠一冬的軀體,讓黎殃掙脫困頓,迅速拉高了警戒心和狩獵欲。 這香氣是蘇醒、是出蟄、是獵殺的快慰。 黎殃驚疑不定吐著信,人界接觸時,她可沒有嗅到這樣的氣息! 轉瞬之間,黎殃想起了關鍵——陌奚。 是了,那時陌奚寸步不離茯芍,定然在她身上施加了屏蔽。 當陌奚離開,茯芍自身的斂息術只能作用于修為低于她的妖,面對修為高于她的蛇類,就如抹去塵埃的藏寶,再也遮不住熠熠華光。 黎殃盯著茯芍,發覺身后的氣息比她更加灼熱。 她從那勾魂攝魄的香氣中回眸,就見立在自己后方的邏偣蛇瞳已然豎成細線,呼吸也微微加深。 顯然,他也嗅到了那股香氣。 殿上的情形一時有些詭異。 血雀偏頭,疑惑地望著對面。 那條灰皮蟒在想什么,任誰都看得出來,暫不論這條雄蟒大冬天的竟然公然對他們王后發青,更荒謬的還數前面芙梃王太女的眼神。 血雀清楚地看見,黎殃在入座之后,看向茯芍的眼神完全變了。 他熟悉這種目光,和他第一次看見茯芍的鱗尾時,產生的欲望一般無二。 血雀抬眉,他知道王后在蛇妖中是罕見的絕色,但也不至于讓一條四千年的雌蟒對她一見鐘情。 他好奇王后對此是什么反應,卻見茯芍毫無覺察般地開口寒暄:“凌熔秘境一別,未及問候,太女可還記得我么?” 她與黎殃說話,身體自然地朝她傾斜。 那香氣立刻愈朝黎殃涌去。 “當然?!崩柩觏⒆?,“多謝王后和蛇王出手相助?!?/br> 言畢,她掃過茯芍座下的衛戕,故作疑問:“怎么不見淮溢之主?” 茯芍掩唇,“太女在說什么,難道我算不得淮溢之主?” 黎殃下顎微收,姿態清冷,而不顯傲色,“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不見蛇王,故此一問?!?/br> “陌奚?”茯芍笑了起來,身下蛇尾緩緩游動,尾尖回轉,尖端貼上了衛戕的側臉,曖昧地摩擦勾碾。 “他不中用,叫我看著就煩?!避蛏謹[手,“偏又吃醋善妒。自己不行,還不許別的雄蛇靠近我。我嫌他礙事,便驅出蛇宮了?!?/br> 她一副惡于提及的模樣,說罷,又問向黎殃:“怎么,太女找他有事?那我立刻把他叫回來?!?/br> 黎殃勾唇,哪里還有什么不明白。 她道那淮溢上將軍是有何等本事,能從陌奚手中分得王后的寵愛,原來只是在搭戲給她看。 茯芍漫不經心的舉止下,心跳僵緩至極。 她不確定這番說辭能否讓芙梃相信,可這已是目前最好的方案,她甚至不惜利用上黃玉的氣息,只求黎殃別動干戈,觸發兩國爭戰。 在她緊張地注視下,王太女微微一笑,“原來如此?!?/br> 她頗為認同道,“這樣的雄蛇,是該趕出巢去。方才是我失言,王后自是淮溢之主,邦交諸事同王后談即可,不必搬動蛇王了?!?/br> 茯芍狠松了口氣。 她剛如釋重負,黎殃又道,“不過……” 她打量著衛戕,欲言又止,最終耐人尋味地開口,“尋常貨色如何配得上王后。若不嫌棄,王后可要試試我芙梃的雄性?” 淮庭上下的視線頓時聚集在黎殃身后的兩頭雄性上。 “黎蚗、邏偣?!崩柩觊_口,“讓王后看看你們?!?/br> 二妖從她身后走出,立于大殿中央。 在場無一不是千年以上的修為,所幻皮囊皆近完美,美妖如云,靈玉燈下,兩頭從芙梃而來的雄妖依舊出類拔萃。 二王子黎蚗和王太女乃是同父同母所生,容貌十分接近,皆是一頭淺金色的長發,和jiejie絲綢般的瀑發不同,黎蚗的金發打著微卷,水中海藻般華麗豐厚。 他白皙勝于牛乳,連身上的繳玉白衣都未使膚色黯淡。 那繳玉錦上繡著藕粉色的芙梃花,從褲腳一路攀至領口,清麗華美地開了一路。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王子那雙金子般的眼睛始終半耷著,沒有多少神彩,像是還沒睡醒就被強拉上了宴會。 與此相反,他身邊的邏偣卻是目光灼灼地盯著上方的王后。 那身錦光瑩瑩的黑衫前襟微敞,露出其下雄壯的灰褐色胸肌。 同樣的卷發,邏偣卷曲得比小王子放蕩銳利,如條條小蛇盤繞身后。 他金紅色的蛇瞳始終呈細線狀,口中長信來回晃動,兩種表征都訴說著興奮,其求偶的訊息十分明顯。在茯芍的目光掃過時,他掀起唇角,露出一側尖利的獠牙。 兩妖立于殿中,妖光閃過,幻化出各自的鱗尾。 兩條長尾出現的剎那,殿中響起了兩分細微的抽氣。 雙方斷交兩百余年,淮溢諸妖也就兩百年沒有見過蟒了,見慣了蛇尾,乍一眼看見如此粗碩的蟒尾,不由得被震撼當場。 對于第一次見到蟒妖的茯芍而言,這樣的尾巴更是無可名狀。 她所見所聞中,陌奚的蛇尾已經是無與倫比的美麗,此時橫亙殿中的兩條巨尾,已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 左側金白相間,陳于玄色的地磚上,如自黑夜中劃開一灣燦燦星河; 右側灰褐色的尾上布滿網文狀的花紋,觀之眼花繚繞,森然詭譎,氣勢斐然。 “王后,”黎殃的聲音從座下傳來,“可還中意?” 茯芍不明白芙梃在打什么算盤,她看向衛戕,衛戕適時偏頭,倚靠上了茯芍的尾根。 他垂眸低語:“王后,您答應過臣的……” 茯芍輕咳一聲,對著黎殃抱歉地笑,“太女好意心領了,但我剛剛才答應了衛戕的春邀。衛戕到底是我淮溢大將……出爾反爾,總歸不好?!?/br> 黎殃頷首,“明白?!?/br> 她沒有多加堅持,干脆地示意兩妖回來。 小王子立刻收回鱗尾朝jiejie走去,邏偣卻停在了原地。 忽然,他開口:“衛將軍似乎誤會了?!?/br> 衛戕抬眸,看向場上的巨蟒。 邏偣揚唇而笑,“你我又非冰炭。我看淮溢的王宮也不算小,怎么就容不下另一頭雄妖?” 若非對方是敵國,血雀差點想吹聲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