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節
前言不搭后語,但隋玉聽明白了,安哥兒回到隋慧膝下養著了,母子二人挪去大院子住了,隋慧往后也能隨意出門了。 在人來人往的城門口不好多說,隋玉點了下頭。 趙西平這才接過木箱,說:“我這里還有一些奴契,過兩天我讓人送去官府,你把奴契銷了傳回原籍,這些人暫時落在敦煌郡?!?/br> 胡監察連聲應好,見他沒有旁的吩咐,他牽著毛驢往城墻根下走,給商隊讓路。 隋家的商隊跟宋家的商隊就此分別,一個往城內走,一個在城門口拐道,沿著城墻往北走,打算繞道從荒野上回客舍,避免在城內引起轟動,免得跟在后面的種棉人又落一臉的臭唾沫星子。 當連排的屋舍進入視野中,離家大半年的人齊齊吁口氣,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草窩,關內山水再秀麗,還是敦煌的大漠風光動人心。 “我們到家了?!毙♂碳?,“娘,舅舅,我們可算回來了?!?/br> 說罷他驅著駱駝走到馱著遺骨的駱駝旁邊,高聲說:“外公,我們到家了,你往北看,這里就是我爹娘和我舅舅打下的家業?!?/br> 晚了近十五年,隋虎陪著兒女一起安家在敦煌了。 “喵——” 一只大花貓爪上摁著奄奄一息的大田鼠沖許久不見的熟人叫一聲。 “大花,你跑這么遠來捕獵???咱們客舍里的耗子逮完了嗎?”小春紅問。 大花又喵一聲,它叼起大田鼠跟著商隊一起往回跑。 遠處,兩只大黑狗豎起耳朵警惕地望著,隋良含著手指吹個響亮的口哨,哨聲未落,狗尾巴歡快地搖動起來。 “汪——” “汪汪汪——” 兩只膘肥體壯的大黑狗飛躍著跑來,油亮的黑毛隨風起起伏伏,比上好的緞子還有光澤。 “大黑!小黑!”小崽歡喜大叫,“你們想不想我?我可想你們了?!?/br> 狗跑到跟前,它們不顧邁動的駱駝蹄子,激動地圍著駱駝打轉,一個勁蹦跳著去親近駱駝背上的主人。 四個人兩條狗,狗要忙死了,這個蹭一下那個嗚一聲,挨個都要照顧到。 隋良跟小崽跳下駱駝帶著狗跑,邊跑邊喊他們的紅日和金麥穗,兩匹在草場上悠閑散步的駿馬聞聲而動,馬蹄起,草屑飛揚,就連舞動的灰塵都落后它們一步。 在棉花地里忙活的丫頭小子認出從東邊過來的商隊,他們齊聲歡呼。 “怎么這么多人?這是多少個商隊匯在一起了?”花妞自言自語,“我得回去讓殷婆和翠嫂做飯,來大生意了?!?/br> 宋嫻站在地頭仔細看了一會兒,沒看見綠芽兒和自家的商隊,她走到河邊洗洗手,說:“阿水,跟你嫂嫂說一聲,我得先回去了,我家姑娘回家了,我得回去看看?!?/br> “好,你告訴綠芽兒,讓她在家好好歇幾天再來聽課,我明天過去看她?!卑⑺f。 宋嫻已經過河了,她笑著說:“那丫頭是個待不住的,保不準晚上就過來了?!?/br> 宋嫻喚來一匹飲水的駱駝,遠遠跟隋玉打個招呼,她騎著駱駝走了。 綠芽兒已經到家了,家里除了奴仆空無一人,得知她娘在去年入冬后搬去長歸客舍住了,她立馬又牽來駱駝出城去找。 母女二人在南水街尾遇到,一見面,宋嫻就解釋:“我得到信就回來了,還是晚了一步。我想著你們會是在傍晚回來,每天傍晚我會去城門口等一等?!?/br> “一同跟來的還有東邊三個郡的營妓,因為隋嬸嬸的原因,她們被赦免了,有她們跟著,商隊的速度慢了許多,一天頂多走四十里路,我們昨夜歇在離城二十里外的地方?!本G芽兒從駱駝背上下來,她摟著宋嫻的胳膊往回走,嘴里將攢了一肚子的話噼里啪啦往外倒,關于隋玉和趙西平得封的事,以及長安城的商鋪擠兌她們的事,還有她耗了三個月才賣完貨的事。 話還沒說完,母女二人先到家了,宋嫻拉著綠芽兒回主院。 在綠芽兒提及她和隋良去尋找霍府的家伎時,宋嫻截斷她的話。 “小芽兒,這會兒沒旁人,你跟娘說說你的想法。去年離開敦煌時,我跟你說你若是對良哥兒有想法,我去幫你探口風……” “娘?!本G芽兒打斷她的話,思及回程這一路,隋良待她的態度一直是冷淡的,她盯著桌子上的木紋,平靜地說:“我對他沒感覺,他對我也沒想法,你不要亂牽線?!?/br> 宋嫻失望,她喃喃說:“良哥兒長得俊,性子又溫和,還沒有壞心眼,你還對他沒感覺?那你喜歡什么樣的小子?” 她懷疑她閨女的眼睛是瞎的,一塊兒美玉杵在眼前,你看不到他的價值和他的美? “我不喜歡跟我爹一樣脾性的……” “你是真瞎!”宋嫻忍不住罵,“隋良怎么會跟你爹一樣?他們倆的差距比長安到大宛還遠?!?/br> 綠芽兒被逗笑了,她按下激動的老母親,說:“娘,你別激動,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聽我說?!?/br> “行,你說?!彼螊箟合率?,強行讓自己冷靜。 “隋良偏好穩定的生活,他喜歡有他姐有他姐夫還有他外甥的家,如果我跟他組個小家,他多半不會選擇跟我外出經商……” “那不是很好?他留家里撫養孩子啊,有他在,你不會像我一樣cao心生意還要cao心孩子的教養問題。你像你隋嬸嬸一樣不好?她行走在外,回來一趟,孩子大一歲,還心心念念的都是她?!彼螊谷滩蛔〔逶?。 “是,不過我有你啊,我有了孩子你能幫我照顧?!本G芽兒差點松動了,但思及隋良的態度和他的性子,她很快冷靜下來,“我想找個能跟我一起外出經商的,而不是我在外累死累活,他在家過得像個大爺?!?/br> 宋嫻明白了,綠芽兒不是對隋良不滿,是有她跟黃安成的先例在,她打心底厭惡女主外男主內的夫妻關系,她厭惡他爹。 所以隋良再好,也不對她的性子。 宋嫻沉默了,她跟黃安成之間關系不和,害得兒子不著家不成家,也害得女兒左了性情。 “我跟他有了你跟你哥,又險些因為我們毀了你們兄妹倆,真是冤孽?!彼螊篃o計可施,“你不再想想?錯過隋良,你會后悔?!?/br> “不會,我跟隋良不是良緣,強行撮合只會成仇。娘,以后這個事不必再提,你另外再幫我尋摸吧?!本G芽兒言語堅定,目光瞥到仆婦在門外探頭,她逃似的走了,“有什么事?探頭探腦做什么?” “楊千戶家的二郎君來了,找你的?!?/br> “找我做什么?”綠芽兒有點出神,“讓他明天再來,我風塵仆仆的……算了,我過去看看?!?/br> 第340章 安頓 宋嫻獨自坐了一會兒,待心緒平靜下來,她去看商隊運回來的貨,一一盤點后,她帶著卸貨的奴仆去主院。 “娘,我哥今天不回來嗎?”綠芽兒進門問。 “他不知道你回來了,明早得到消息,大概會回來?!彼螊棺屓税岢鲈缇蜏蕚浜玫你~錢串子,說:“一串是三百錢,你們三十一個人一人提走一串,多出來的一串你們拿去街上買只羊牽去沙漠里宰了?!?/br> 三十一個奴仆聞言個個露出笑,他們排著隊拿錢,錢箱迅速空了下來。 奴仆們趕著駱駝群離開了,宅子里又冷清下來,這讓習慣了雞鳴狗叫的宋嫻有些不適應。 “我的東西都搬去客舍了,還沒有搬回來,今晚我去城北過夜,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晚上我們娘倆睡一間屋?!彼螊共幌朐俅诩依锪?。 綠芽兒點頭,“好,不過讓我先洗個澡換身衣裳?!?/br> “你剛剛不是去洗澡了?”宋嫻納悶。 “娘,你在看什么?我身上的衣裳都沒換,哪里像是洗澡了?楊二郎過來找我,我過去了一趟?!本G芽兒抱怨,她憤憤地喊仆婦抬水來。 宋嫻盯著女兒若有所思,不過她沒打算問,免得又引起這個丫頭反感。 待綠芽兒收拾妥當,出門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 “我們走過去?”宋嫻問。 綠芽兒點頭,在駱駝背上行路數千里,腿都要僵成外撇子了,現在不趕時間,她寧愿多耗點時間走路也不想再騎駱駝。 途經外院,綠芽兒發現垂花門里空蕩蕩的,門上也落著灰,完全不像有人住的樣子。 “我爹搬出去了?”她詫異。 宋嫻皺眉,“我不曉得,我十天半個月才回來一趟,反正沒碰見過他?!?/br> 出門的時候問門房,這才曉得黃安成日日在他大哥家吃晚飯,天黑了才回來,偶爾不回來也是歇在黃家。 綠芽兒欲言又止,她帶著商隊在外走商,又在市井里打過轉,見的事多了,懂的也多。 “娘,我爹不著家的時候真是歇在我大伯家嗎?”她委婉地暗示。 宋嫻嗤笑一聲,她伸手搭在女兒的肩膀上,說:“你爹心狠又心毒,但他不是傻的,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清楚什么不能做。你放心,他不會在外面睡女人,更不會弄出幾個上不了臺面的孩子出來,真沾了不能沾的,豈不是給我把柄踹他出家門?!?/br> 綠芽兒訝然,“你、他……娘,你有過和離的心思?” 宋嫻沉默,她有些想打嘴,就在一個時辰前,她才決定不讓她跟黃安成的事再影響到兩個孩子,沒想到一不留神又說漏嘴了。 “吵架的時候說過,他不同意,我也就沒再提。他是守城官,官職不大不小,不像你趙叔一樣能辦大事,但在這個敦煌城還有些人脈,有他在,我們養在沙漠里的駱駝沒有對家敢下毒手?!彼螊购唵蔚亟忉寧拙?,“這是我跟你爹之間的矛盾,不關你跟你哥的事,也不用你們cao心?!?/br> 黃安成年輕的時候能不顧尊嚴入贅到宋家,求的就是財,如今宋家的家財一年富過一年,他更不可能從宋家離開。而宋嫻當年能掏錢打點把他送到守城官的位置上,圖的就是以他的身份能罩著她的生意,讓城里的駱駝販子有所忌憚?,F在兒女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有個當守城官的爹,名聲自然好聽些,宋嫻自然不會慪氣和離。 之前吵架的時候提出和離也是氣急了才昏了頭,遭黃安成冷言拒絕后,她也冷靜了下來。 綠芽兒“噢”一聲。 出了城,田地里的土腥氣和青草味取代了街巷里的油煙氣和泔水味,宋嫻平心靜氣地叮囑:“你爹有一樣好,他不貪他不該得的東西,我的駱駝生意他不插手,商隊的進項他不盤查,更不會把我的財寶當成他的。你要找個跟你一樣能外出經商的丈夫我不反對,但你要留心,他能跟你一起外出經商就說明他有野心,他能插手商隊的生意就有可能取代你。娘希望你能有如意郎君,但不希望你感情用事,你要留著防備心,別引狼入室丟了命?!?/br> 綠芽兒沉默了。 宋嫻點到為止,不再提了。 快靠近客舍的時候,天徹底黑透了,這時身后傳來響亮的蹄聲。 趙西平騎著駱駝靠近客舍的時候發現路邊有人,他勒停駱駝,問:“是誰?來巡邏棉花地?” “不是,是我跟綠芽兒,我們今晚還歇在客舍。你這是才回來又進城了?忙公務?”宋嫻問。 “嗯,進城去找知縣,我們帶回來的人得有地方住,看他能不能把空置的屋子騰出來給她們住?!壁w西平翻身下駱駝,說:“走吧,回去了再說?!?/br> 客舍里熱鬧的緊,四月中旬正值商隊出關的旺季,客舍里住了八個商隊,八個商隊有二三百人,再加上今天剛來的六百多個種棉人,十進的客舍都容納不了這么多人。 當下,入住的客商還找到隋玉提要求,他們不允許曾為營妓的女人住進客舍,哪怕客舍里的床褥被罩更換得勤,他們還是嫌棄,生怕她們身上的臟污和味道沾上了就洗不掉了。 “玉掌柜,我們次次路過敦煌毫不猶豫地選擇住在你的客舍,就是看中你的客舍干凈,沒有亂七八糟的人。你今兒要是讓她們住進去,往后我們就不考慮再住長歸客舍?!币粋€大嗓門的客商喊。 隋玉不屑,“你們商隊出遠門還帶女人呢,關內還好說,出了關,人在沙漠里喝水都拮據,更別提擦洗了,你們親她們的時候又不嫌臟了?” “我們商隊不帶女人上路?!庇腥苏f。 “我們就是帶女人,那女人也是干凈沒病的?!绷碛锌蜕陶f。 隋玉翻白眼,“壞事都讓你們男人干了,反過來你們又嫌棄這嫌棄那?!?/br> “誰干的你去找誰,反正這群女人我們沒沾過?!?/br> 隋玉沒再爭執下去,她的態度改變不了這群男人的偏見,說的越多越羞辱人,她也不落好,這不是她的本意。 “我待會兒讓人把茶舍收拾出來,她們暫時在茶舍打地鋪睡幾晚,等屋舍分下來,她們就進城住,不會住在客舍?!彼逵裾f。 “我們冬天還要在茶舍烤火吃飯的……”一個尖細的聲音從靠近大門的地方傳來。 “她們帶毒???”隋玉冷了臉,她來了脾氣,罵道:“你們跟她們就一墻之隔,你們捏著鼻子堵著嘴都別出氣,不然她們呼出來的毒氣就鉆進你們的肺腑里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