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節
第324章 春種忙 杜坊主買下的地距客舍有二十里遠,隋玉騎駱駝過去最快也要一柱香的功夫,她上次過去是劃地買下的時候,過了半個月,她聽說杜坊主雇了人去挖渠引水,想到她種棉花需要河泥做泥坯,故而又走一趟。 主事的人是杜桑紫,他聽到蹄聲,認出騎著駱駝跑來的人是隋玉,他丟下鐵鍬走過去,問:“玉掌柜,您是無事溜達?” “我過來看看,這是開挖的第幾天?”隋玉問。 “第三天。染布洗布用的水多,挖的河渠不能過窄過淺,這是個耗時的事,所以沒出正月就動工了?!倍派W辖忉?。 隋玉利索地跳下駱駝,她走過去看,這里的土比客舍附近的土更貧瘠,沙石混泥,土質堅硬,鍬踩下去入土不過手指的兩個指節深就踩不動了。鍬頭挖到石頭,刺耳的聲音搓得頭皮發麻,腮幫子里的骨頭都跟著發酸。 “這估計要挖兩三個月?!彼逵裾f。 “是的,就是想趕在河流的豐水期到來之前挖好?!倍派W辖釉?。 隋玉指了指跟河渠相連的河道,說:“這兒也要挖吧?” “不挖,河道不深挖,不讓河道蓄水,以后要把水引進河渠,臟了污了再從另一端排出去,廢水不入河。我爹聽關外回來的商隊說過,這條河的水流經沙漠,他說這是沙漠里野獸和過路商隊的救命水,要是摻了洗布的廢水,那就是在害命?!?/br> “你爹有良知?!彼逵裾f。 “我們的織布坊是一代代傳下來的,以后也要傳下去,不能干壞名聲的事?!倍派W虾苁球湴?。 隋玉起身,不再耽誤他做事,說:“河渠挖深了,下面要是出現淤泥,你跟我說一聲,我讓奴仆過來挑,我種棉花做泥坯需要用沒落過草籽的河泥?!?/br> 杜桑紫恍然,“好,要是有淤泥我就告訴你?!?/br> “那你忙,我不打擾了?!彼逵衿鹕黼x開,不過她沒回去,而是騎著駱駝繼續向北跑。一個時辰后,橫亙在北方的土墻越來越近,這處城墻不知什么時候修好了,上面不見人影,風聲呼嘯而過,尖利得像是鬼嚎。 隋玉驅著駱駝跑了一圈,快晌午時從客舍的東邊繞了回去,從駱駝背上下來時,手腳凍得快沒知覺了。她快步走進茶舍,暖風一吹,臉和耳朵先感覺到疼。 不少客商端來羊rou鍋子在茶舍吃飯,兩只黑狗在桌子下面游走,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大黑和小黑棄了骨頭顛顛迎過去。 隋玉提起銅壺給自己倒碗guntang的紅棗姜水,她坐在火坑邊慢慢喝,一碗水下肚,手腳才回溫。 “你這是跑哪兒去了?”三步之外,嚼著酥黃豆的客商問。 “騎著駱駝去北邊兜了一圈,好冷啊。待在家里成天不是烤火,就是坐在暖和的倉房里,我都要忘了敦煌的冬天是有多冷了?!彼逵駨膽牙锾统鲅b駱駝油的拇指罐,罐里的駱駝油捂化了,她倒點在手上,搓勻了抹在臉上和手上,耳朵也沒漏下。 “朔北的風凜冽如刀,差點給我凍死了?!彼逵窨鋸埖剡駠u。 客商笑一聲,“享福的日子過多了,偏要自討苦吃?!?/br> “可不是嘛,不跟你說了,我去吃飯了,你不吃飯?晌午就嚼碟豆子?”隋玉又倒一碗紅棗姜水捧在手上喝。 “起的晚,早飯和午飯一起吃了?!?/br> 隋玉出門,正好碰到出來找她的男人,趙西平半天沒見到她,不由問:“你跑哪兒去了?還是就在茶舍?不對啊,我來茶舍找過兩趟?!?/br> “出去轉了半天,剛回來。這太陽一日日掛在天上,奈何不中用,出門一趟還是要凍掉耳朵?!彼逵裼行┰?,這清閑的日子有些磋磨性子,過得實在是沒勁。 走進廚院,隋玉看見宋從祖,他現在每日一大早進城,趕到城北聽老夫子授課,下學了也不急著走,繼續坐在燒了炕的學堂里認字練字,晌午在客舍吃飯。下午要是有生意,他就帶客商出城看駱駝,沒生意他就是待到傍晚才出城。 隋玉和趙西平再遲鈍,看他日日不歸家也明白他跟他爹鬧矛盾了,她旁敲側擊地打聽過,宋從祖都是語焉含糊地帶過,她就沒再過問,這么大的人了,出不了岔子。 “從祖,駱駝快生崽子了吧?”隋玉問,“今年有多少頭母駱駝懷孕?” “兩百七十二頭,已經有十三頭小駱駝出生了?!彼螐淖嬲f。 “兩百七十二頭是這個春天就要生的?還是包括去年秋冬才配上的?”隋良問。 “今年春天就要生的?!?/br> “你家的家業真大?!彼辶几袊@。 “駱駝多,吃的也多,偏偏敦煌能開墾種草的土地少,我們沒法自己種,只能買牧草,一年比一年買的多?!彼螐淖娣赋?,他扒口飯,說:“嬸子,你家的駱駝別養多了,上百頭就差不多了,養多了你也愁?!?/br> “嗯,目前沒打算再買?!彼逵窠舆^趙西平遞來的飯,說:“駱駝實在多得犯愁,讓你娘趕一些出關賣,用駱駝去大宛換馬?!?/br> “再說吧,我琢磨著想去酒泉或是張掖買地種牧草,駱駝養大不容易,舍不得隨便賣了?!?/br> “你租地嗎?”趙二哥突然出聲,“我在酒泉有地,我租你二十畝。幾個孩子今年都要留在敦煌,家里的地靠我們兩口子和我大哥大嫂照顧不過來?!?/br> 趙老漢“咂”一聲,粗聲說:“不租,地里一旦種上草,往后地里的草斷不了根,還種什么莊稼?” 宋從祖頭也沒抬,說:“農地受官府管制,不能隨意種東西,我想買的是開墾的荒地?!?/br> 隋玉不插言,她心想以前河西四郡人少的時候,生個孩子養到三歲就有二十畝地,生的多分地分的多,一家十口人能有一二百畝地。當時是都高興了,現在最先分到地的一波人老了,小的還沒長起來,一家老小累得像老黃牛一樣忙不過來,不少地撂在那里荒著,偏偏缺地的人又買不到地。 也不知道往后會有什么變化。 吃過飯,隋玉繞著客舍走兩圈,消食了回屋躺著睡覺。 這種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雖然無聊,日日夜夜連起來像是日子很長,但睡一覺半天沒了,再睡一覺又到了新的一天,睜眼混一天,閉眼混一夜,等凜冬過去,茶舍外的墻根下,汲取著屋里暖意的野草發出新芽時,隋玉恍覺日子過得太快,吃吃喝喝,正經事沒做,兩個月就過去了。 開春了,客商張羅著買糧草,準備動身離開。 隋玉也張羅著讓丁全和二黑帶著仆婦去挖河泥,她拿出倉房里的帛布,剪開鎖邊后塞進桐油桶里,再拿出來搭在架子上晾干,反復三次就能拿去用了。 之后的日子像是加速了,犁地、平地、打泥坯、晾泥坯、曬糞肥、燒糞肥,一直忙到三月中旬,隋玉手里的一百八十斤棉種全部種下,去年種棉花的二畝地全是罩了油布的泥坯,白花花一片,顯眼極了。 “姐,地里的活兒暫時告一段落了,我去張掖一趟,去看看情況?!彼辶颊f。 趙大郎聞言心里一動,他看了看弟弟meimei們,說:“三叔,三嬸,月底家里就要忙春種了,我想回去幫忙,等春種忙完了再過來?!?/br> “我也回去,家里的地太多了,靠我爹跟我大伯,就是再加上我爺也忙不過來?!壁w三郎開口。 “我也回去,回去一個月,四月底再過來?!壁w四郎說。 趙二丫搓了搓手,說:“那我跟五妹留下,我們幫三嬸種棉花?!?/br> 隋玉擺手,“棉花要到四月中旬才往地里移栽,到時候我的商隊估計要回來了,人手夠用,不用你們?!?/br> “那我就回去?!壁w五丫說。 大郎、四郎和五丫是老大家的,二丫和三郎還有個不足五歲的六郎是老二家的,隋玉早就察覺到老大家的孩子憨厚一些,她也更喜歡性子樸實一些的孩子。 “你們都跟著隋良走,等他從張掖回來再接上你們?!彼逵癜l話。 趙二丫努了努嘴,有些不高興。 隔天,隋良騎馬帶著趙大郎他們騎著駱駝離開敦煌城,隋玉頓感耳根子清凈不少。 二月中旬出關的商隊歷經一個月已經走出戈壁灘,安靜了一冬的沙漠上響起悠揚的駝鈴聲。 東邊的商隊西行,西行的商隊東歸。 “我們大概能在五月底走進玉門關?!毙〈杭t望了眼背后的龜茲城,問:“宋當家,今年你還去長安嗎?還是明年再去?” 宋嫻看綠芽兒一眼,說:“看你們主子是什么打算,她要是去長安,我讓綠芽兒跟她一起同行,我留敦煌歇一年?!?/br> “我或許可以試著自己帶隊走一趟?!本G芽兒說。 宋嫻笑笑,并不接話。 四月初,東來西往的商隊在樓蘭遇上,從敦煌過來的商隊帶來關內消息,張順和小春紅他們得知家里的主子又要發財了,他們激動死了,主子發大財,他們也能跟著發小財啊。 “你們在客舍有沒有見過我兒子?”宋嫻忍不住打聽。 “宋小當家是吧?他過了年天天去長歸客舍,好像是在認字,生意也沒漏下,時不時帶客商去沙漠看駱駝?!?/br> 宋嫻吁口氣,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唯一一件讓她憂愁的事也沒了。 第325章 農官到 “大人,就在前面了,前面有房子的地方就是了?!?/br> 騎在駱駝上的人挺直腰背昂首去看,順著河流往下,房舍矗立的地方人影幢幢,繁多的駱駝悠閑地四處游蕩,雞鳴狗叫,好不熱鬧。 “正值商隊進關出關的時節,玉掌柜的客舍大,房舍多,屋舍干凈,來往的客商途經敦煌,至少七成會選擇來這兒過幾夜歇幾天?!蓖蹀r監說。 耿中丞捋了捋胡須,說:“這個玉掌柜是個能人?!?/br> “是啊,她是個很能干的婦人?!?/br> 落后兩步的常侍看向路兩旁的莊稼,關內的冬麥此時穗花芬芳,敦煌的春麥才剛剛破土發芽,土黃色的田地里,嫩綠的芽尖細伶伶的,葉片甚至還沒分長出來。 又行半里路,如綠毯一般的麥地有了盡頭,耿中丞和四個常侍都注意到地里葉片肥大的植株,每隔一步種著一株,深綠色的莖葉,浮在春風里的根莖已有一掌高。顯然,這必定是比豆麥先種下。 “這是什么莊稼?”耿中丞問,他心底已有猜測。 王農監也不確定,他沒見過棉株才種下的樣子,更不清楚春種的季節尚未結束,這個東西怎么已經長這么大了。 “是棉花苗?!彼€一把,這個葉片跟棉花吐絮時的植株葉片相似。 聞言,耿中丞勒停駱駝,身后的常侍先一步落地,上前幾步扶他下駱駝。 “哎——你們誰???偷棉花的?”遠處在河邊給駱駝刷毛的客商注意到有人走下棉花地,立馬高聲制止:“快從地里上來,我喊主家了。丁全,有人偷棉花,快去抓他們?!?/br> 比人先行動的是狗,一只皮毛黑亮、渾身肥膘的大黑狗狂吠著奔來,要不是趙西平及時趕來喝斥,大黑已經嘗到人血了。 王農監嚇得心肝直顫,他看了眼一臉猙獰的大狗,說:“趙千戶,這里人來人往的,你怎么不把狗拴起來?!?/br> “指望它巡邏擒賊,不瞞您說,我們的棉花苗種下不足半個月,已經來過三波賊了?!壁w西平解釋,他看向一旁,掃了眼目光還停留在棉花苗上的人,又看向王農監。 “這是耿中丞,大司農的屬官,皇上得知了棉花的事,派耿中丞前來巡查?!蓖蹀r監介紹,“其余四位是耿中丞的常侍?!?/br> 趙西平不懂朝廷上的官職,更不知品級,觀王農監的態度,他拱手道:“見過耿中丞,您千里迢迢從長安而來,一路辛勞,要不先隨我回家歇一歇?” 耿中丞點頭,“這位就是趙千戶了?一地一貌,關內關外山水不同,養出的人也盡不同,趙千戶身形高大,體格健碩,極有西北軍將的威風?!?/br> 趙西平語塞了,他該如何回夸? “棉花苗已經種下半月有余?”耿中丞看出他的窘迫,他微微一笑,轉頭問及棉花苗的事。 “對,四月十七那日,我妻子著手安排仆婦移栽棉花苗,又有留居客商的幫忙,十天種完四十一畝地?!?/br> 耿中丞算了算日子,距離棉花種下也才二十天,他回頭又看了眼麥地,麥子種下估計已有一個月,植株的莖葉跟棉花相比差了許多。 “棉花種下后比麥子的生長速度快許多?”耿中丞又問,“二十天就能長到這么大?” “不是,二月中下旬的時候就開始育種,育種持續了一個月,出苗后在油布棚里又長了一個月。您看到的這幾畝地里種的棉花是最先育種的,算下來是出苗已經有五十天了?!壁w西平解釋。 耿中丞越發迷糊,他看到走在前面開路的大黑狗搖起尾巴,忽然拐道從棉花地里往西跑,他順著看過去,斜前方的河西,一塊兒地里出現幾道白影。他幾乎是瞬間斷定,那像是油布遮蓋的隆起應該就是趙千戶所說的油布棚。 “那是三月中旬育的種,三月底出苗,近兩天才挪出油布棚,正準備移栽到地里?!痹捯粑绰?,趙西平就見耿中丞拐道跟著大黑走,王農監緊跟其后,他也跟了過去。 仆婦看見來人沒有起身,她們喚聲“大人”,又低頭繼續忙手上的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