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節
顧千戶的打算落空,他搖搖頭,說:“我不吃不喝要攢八年的俸祿才買得起,罷了,到時候給倆小子買兩匹本地的小馬?!?/br> 胡都尉哼笑一聲,沒人理他,一群人繼續去看其他的馬。 過了大概半個時辰,小崽跑來喊:“爹,我娘做好飯了,請各位大人跟我走?!?/br> 趙西平應一聲,他領著其他人往回走。 曲校尉看小孩立在墻根下躲陰涼,唇紅齒白的模樣著實喜人,他看向趙西平,心想這個糙漢子也是有福氣,一個污糟的開局,愣是讓他打個翻身仗。 進了廚院,菜和酒已經端上桌了,隋玉站在檐下候著,嘴里說著客套話:“時間緊,來不及準備,席面有些簡陋,薄菜薄酒,諸位別介意?!?/br> “客氣了,玉掌柜是個能干人,這席面可不簡陋?!鼻N韭渥?,再一次說:“叨擾了?!?/br> 一頓飯畢,酒足飯飽,曲校尉沒多留,他帶著一幫下屬離開。 隔天,他又獨身帶著禮過來了,不死心地騎上烏騅,力有不逮,他跳馬下來,雖然沒能馴服馬,但那刺激的感覺讓他熱血沸騰。 之后的日子,他每隔兩天就要來一次,看樣子是打算用死纏爛打的招式馴馬,趙西平跟在后面提心吊膽的,生怕這老將在他家出事了。 他琢磨著要趁早把這匹馬送走,還有家里的其他馬,留在手里太招人眼,引來好些想占便宜的人。 第298章 突起的決定 家里的藥喝完了,隋玉撇開兩個尾巴,她騎著駱駝一個人進城,把脈拿藥后,她出醫館去定胡巷的宋家。 “馬撇給我了,你還真放心,也不過去看看?!彼逵襁M門,玩笑說:“也不怕我把你的馬賣了?!?/br> “賣吧,賣了給我省事了?!彼螊剐ρ?,她解釋說:“到家我就睡了兩天,之后又忙著應付我堂親,一直不得閑過去。咦?你也在喝苦湯子?” 隋玉放下藥包,說:“老大夫說我身子虛,有些虧損,要喝藥補一補。綠芽兒呢?她身子如何?” “也是有些虛,問題不大,她年紀小,多吃多睡自然就補回來了。我打算這趟去長安就不帶她了,讓她留家里歇歇?!彼螊拐f。 “你呢?你不歇歇?”隋玉問。 “我身子沒大礙,無外乎就是氣血不足,月事紊亂,不過我不生孩子了,這個對我影響不大?!彼螊箾]有遮掩,她也從醫館拿了幾包草藥回來,大夫交代她少思少慮,這幾乎不可能,她打算喝幾副藥意思意思就行了。 “徐李兩家的商隊打算什么時候走?”她又問。 “三天后?!彼逵襁^來也是為了告知這個消息,“我們四家的馬都在城北,勾了不少人去看,亂糟糟的,他們也心煩,說是三天后,我估計他們把糧草備齊了就要動身?!?/br> 宋嫻坐直了,說:“那我也著手準備?!?/br> “要不要我借你幾個人使喚?說真的,我有些擔心你的家仆會生歪心,我借你幾個人同行,他們哪怕不干什么,也能讓其他人心生忌憚?!彼逵裾f。 宋嫻心生感動,說:“玉meimei,謝謝你。不過我這趟是進關,有律法約束,家里這些仆從離了我寸步難行。除非是鉆進深山老林不再出來,然而深山里的日子還不如在我身邊的日子好過,孰輕孰重,他們心里清楚,不會害我的。再一個,這趟進關,我帶的家仆都是有老母有兒女的,有去年宋九的例子在前,沒人敢效仿?!?/br> “你有思量就行,我就擔心有人拼著不要命也不讓我們好過?!彼逵裾f。 宋嫻失笑,說:“我是帶他們去行商,又不是去赴死,他們跟我走一趟能拿三百錢,這可是筆好生意,就是傻子也知道要保我的命?!?/br> 有威嚇又有利誘,又是在關內行走,隋玉思量一番,覺得穩妥了,也就不再說了。 “對了,最近客舍有生意嗎?有沒有從東邊來的商隊?”宋嫻問,“我想托來往的商隊為我尋宋九、大根和二柱三人,死活不論,只要把人或是人頭帶回來,我就相贈一頭駱駝,或是賃五頭駱駝不收租子?!?/br> 有這個舉措托底,宋嫻才能保證帶奴仆出關不會被背刺,宋九等人在關外叛逃,不就是覺得到關外就自由了,她偏不如他們的意,她倒貼錢也要懸賞他們的狗命,不死也給她戰戰兢兢地活著。 隋玉戳了戳額頭,她沉默一瞬,說:“我給你寫個懸賞告示掛在廚院的門上,你跟我說說,這三個人有什么明顯的特征?!?/br> …… 另一邊,趙西平送走曲校尉,他叫來張順,問:“你們主子平時最重用誰?” 張順一時不知道該做出什么表情,他思索著說:“我覺得我最得主子的心?!?/br> “其次呢?” “小春紅、甘大甘二兄弟倆,柳芽兒、青山、李武……大人,你要說什么?”張順摸不著頭腦,“主子很信任我們,我們所有人都對她忠心,去年在戈壁灘外遇到鬼火,我們這些人沒一個孬種,拼死也跑出去保護主子和貨物?!?/br> 趙西平不咸不淡地“噢”一聲,說:“這是你們該做的,值得夸耀?” “沒有?!睆堩樀拖骂^,說:“我只是想說我們不會再生歪心思,二黑的事不會再發生?!?/br> “你能擔保?”趙西平似是諷笑。 張順毫不猶豫地點頭,有這樣的主家,他們還有什么挑揀的。 “不如我們試一試?賭一下你們的良心?!?/br> “怎么試?”張順痛快應下,他心里琢磨著會是什么法子,就聽男主子說要他領隊把大宛馬帶去長安賣了,他驚得回不了神。 “怎么?有什么問題?”趙西平問。 “……大人,你知道這四十七匹馬、三十箱馬鞍和三十箱銀器轉手要賣多少錢嗎?至少三十萬錢,你敢交到我手里?賭也不是這個賭法??!我主子知道嗎?”張順驚得忘了尊卑,一連串的話像是質問。 趙西平笑了,他抱臂問:“你們不是沒異心?” “是擔子太重,我不敢接手?!睆堩槍嵲拰嵳f,“我手里連五百錢都沒有,您讓我去做三四十萬錢的生意,我……您太高看我了?!?/br> “既然你不敢接手,我再尋李武和小春紅過來問問?!壁w西平果斷道。 張順沉默,不再多說兩句話嗎?至少要給他一個考慮的時間吧?眼瞅著趙西平真打算離開,他忙開口阻攔:“大人,您讓我想想?!?/br> 趙西平看見隋玉回來了,他丟下魂不守舍的人,說:“只給你半天的時間,考慮好了過來找我,錯過今天,你就是把天說破,我也不給你反悔的機會?!?/br> 隋玉去看隋良和小崽給蠶換桑葉,她探頭一看發現箱子邊上已經有白絲,這是吐絲結繭的征兆。 “這么快就結繭了?你們不是還打算去軍屯賣大蠶?結繭了豈不是賣不出去了?”她問。 “這兩天就去兜賣,就是這個時候才好賣,蠶吐絲了就不吃桑葉了,給買蠶的人省事?!彼辶颊f。 “你把蠶繭賣出去,明年豈不是不能賣蠶了?到時候大伙都有小蠶,你們的蠶就不稀罕了?!彼逵窦{悶這個摳門精只做一年的賣蠶生意,很快她又反應過來,“噢,你們是打算做賣桑葉的生意?” “聰明?!彼辶伎湟痪?,“整座敦煌城,只有我們有桑葉,到時候人手一箱蠶,我們的生意還愁不紅火?” 高,實在是高,隋玉佩服。 “娘,你跟徐伯伯和李伯伯說說,他們明年再過來,能不能給我們帶二十棵桑樹苗過來?!毙♂瘫е逵竦耐热鰦?。 “不用外人帶,明年讓張順給你們帶桑樹回來?!壁w西平過來接話,他也不避諱兩個孩子,當著他們的面,他跟隋玉袒露這些天琢磨的事。 “賺錢是緊要的事,但你對我們這個家最重要,我做不到明知道你出門行商是傷身損命,還一聲不吭地任由你出門奔波?!壁w西平說,“以后你年紀越大,出門趕路越吃力,到時候身子越發虧損,真的會影響壽元。我曉得你舍不得商隊的生意,真要是斷了,少了這個進項我也舍不得,所以為了以后考慮,我覺得可以試著放手,讓張順他們替你跑,大不了就是他們從中多昧些錢財,我們少賺點?!?/br> “姐,你留家里,我替你跟著商隊走?!彼辶疾逶?。 隋玉看他一眼沒作聲。 “往后你身體養好了,想出門看看,隔一兩年跟著商隊出門一趟,我也不攔你?!壁w西平繼續說。 隋玉糾結,這個模式就相當于她當老板,放采購和銷售出門,唯一的不同是,錢和貨都跟著采購和銷售走,是買還是賣,完全不過她的手,風險太大了。 “姐,我跟著商隊走,我替你守著錢和貨?!彼辶荚俅握f。 “不用你,有你宋jiejie替我守著?!彼逵窬芙^了,她跟趙西平說:“可以,那就試試。先緩過這幾年,等我們的棉花種出來了,我就是賣棉被棉衣和棉布的大商販,到時候我可以養個商隊,商隊不聽話,我還可以跟過往的商隊做生意?!?/br> 隋玉突然反應過來,在古代,很多大商人都養有自己的商隊,不同的是他們的商隊里肯定有自己的族人,而她的商隊是由奴仆負責,但有利益牽扯,她覺得能栓住人。 她這邊有了決斷,張順也做好了決定,他快步過來,說:“主子愿意相信我,我絕不讓你們失望?!?/br> “你們準備準備,過兩天跟著宋當家的商隊一起出城,你們跟徐李兩家的商隊同行?!彼逵裾f。 張順下去了,隋玉進屋翻出練字用的木板,她把上面的字洗干凈,曬干了重新寫上字,趁著客商們吃飯的時候,她用鐵條把木板釘門上。 “玉掌柜,你在砸什么?”一個鏢師問。 “懸賞告示,宋當家要抓她家的三個逃奴,死活不論,只要把人或是人頭帶回來,就贈一頭駱駝,若是賃駱駝,可免五頭駱駝的租子?!彼逵裾f,“就看哪個商隊有這個機遇了?!?/br> “不一定是商隊,有專門做這個生意的俠客,你掛著吧,明年開春前,指定有人接這單生意?!辩S師說。 隋玉心里放心不少,以后她若是遇到背主的仆從,也掛懸賞。 次日,隋玉找到隋良,她先把她給商隊上的重重鎖一一交代清楚:仆從識路且知道她做生意的門路;家里的仆從經過考驗,忠心方面沒多大的問題;有律法約束,就是有逃奴,她可以報官;還有宋嫻幫忙盯著,買賣不會出現大問題。 “你還想跟著商隊離開敦煌嗎?”隋玉拉著隋良的手問,“不考慮為我盯著商隊的事宜,單單問你自己的心,是想留在家還是跟著商隊出門闖蕩?!?/br> 隋良縮了縮手,問:“你以后還會帶商隊做生意嗎?” “會?!彼逵窠o出肯定的答復,其實讓她放手奴仆帶商隊做生意最關鍵的一點,是她放心不下種棉花的事,她明年大半不放心離家,所以只能采用這個主意。 隋良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到時候我跟你一起?!?/br> 他還是更想和jiejie一家待在一起。 第299章 一番苦心 院子里響起腳步聲,隋良聽了一下,出聲問:“姐夫,是你回來了?” 趙西平“嗯”一聲,他走進門,站門口打量一圈,問:“怎么還沒收拾行李?我剛問徐大當家了,他們后天一早就出城” “什么?”隋良頓住了,他停下數銅板的動作,站起來說:“上午那會兒,我姐來找我了,她沒跟你說嗎?” 很顯然,他有些無措和尷尬,甚至不好意思張嘴說他不跟商隊同行了。 “沒有,她吃過飯就抱個木箱進城了?!壁w西平走到床邊坐下,目光掃過床尾,折疊整齊的衣物一半是小崽的,把玩的羊膝骨、扁石頭、小木梳散落成片,角角落落都昭示著小崽擠占了他舅舅的地盤。 見此,趙西平放緩了語氣,問:“你姐是不是不想讓你跟著商隊走?所以你改變主意了?!?/br> “我姐說她以后還跟著商隊出門的,到時候我再跟她一起?!彼辶急尺^的手緊緊攥著,他皺眉問:“莫不是我姐騙我了?她說商隊的安危不用我cao心。姐夫,你別跟我兜圈子了,直說吧?!?/br> 趙西平看著他,說:“我也覺得讓奴仆帶著駝隊走這一趟應當沒什么問題,不過有你跟著,商隊有個主事人,奴仆的戶籍捏在你手里,商隊的事會更穩妥?!?/br> “那我后天就跟著商隊走?!彼辶悸犆靼琢?,他姐夫是想他跟著商隊去長安的。 他這么痛快答應,趙西平又猶豫了,他嘆一聲,說:“隋良,你別覺得姐夫薄情又狠心,孩子給我帶大了,客舍的生意有人接手了,就翻臉不認人,要把你踹出家門去受驚受難……” “沒有,姐夫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彼辶即驍嗨脑?,玩笑說:“之前我說小崽小氣的性子隨我,那是亂說的,我真不是牛心左性的小心眼。跟商隊出門做生意,我以前就想過,不過那時小崽只有兩三歲,我姐不在家,客舍也離不了我,所以才一直沒念叨過。姐夫你放心,這就是我的家,我能出去也能回來,不是你逼我離開的?!?/br> “那這一次……” “我姐兩年沒在家了,我想跟她待一起?!彼辶紦蠐项^,沒好意思說自己一個人離家跟著商隊走,他有些害怕,而且他還沒走就想家了。 “你先跟著商隊走一趟吧,出去一趟再回來,到時候要是還是喜歡待在家里打理客舍的生意,你就留家里?!壁w西平念及自己在隋良這個年歲是什么樣的,他掏心窩子地說:“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一心想出門闖蕩,做夢都想參軍殺敵,完全不想留在家里種地,那日子就像地里的麥子,今年割完一茬,明年還有,年年都一樣,實在沒意思。后來真上戰場了,睜眼閉眼是提著自己的人頭在過日子,做夢都是自己被亂箭射殺了、被馬蹄踩死了、被匈奴兵捅死了,之后從戰場上下來,我喜歡上安穩的日子,睡前能知道醒后要做的事,那讓我心安踏實。我想說你一直過著吃了上頓不愁下頓的安穩日子,過久了,就不敢出門了,怕風怕雨怕三餐不定。所以你要出門一趟,離開我和你姐,不用再顧慮小孩,到時候再看看,你是愿意留家里打理客舍的生意,還是也想跟著商隊闖蕩,這是你自己做的選擇,我不再插手?!?/br> 隋良聽得臉紅眼熱,他走到床邊,不害臊地一把摟住趙西平,感動地說:“姐夫,我以為你是個寡心腸,沒想到還有為我考慮這么長遠的時候?!?/br> 趙西平嫌rou麻,一把推開他,他又摟上來,還越纏越緊,推都推不開,他只好由著他。這個小舅子有時候真像個姑娘家,他都納悶怎么養成了這個性子,大大咧咧、直心腸、要說他沒心沒肺,他又不缺心眼,要說他一根筋,像個沒頭腦的傻瓜,他打理客舍又是一把好手,還明是非。難怪隋玉不愿意讓他出門,隋良活得像個太陽,純真得沒有一絲陰霾,長胡子的年紀了,他身上甚至沒有屬于男人的攻擊性,這樣的性子太難得了,她有能力,所以就想護著他,她活得用力又世故,就想讓隋良過得隨性自在。 不過趙西平是男人,他偏向讓隋良長出棱角,男人要有個男人的樣子,不能以后二三十歲了,還像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