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西平又去灶房一趟，看翠嫂和夢嬤在替換陶釜，燒水的陶釜已經架上火灶了，他什么都沒說，轉身去了隔壁倉房。

    一向活潑好動的小子坐在隋玉懷里，乖得像個蠶寶寶，恨不得吐出一口絲把他們母子二人裹在一起，看見門外的人進來，他抬頭看一眼，很是不感興趣地收回目光。

    趙西平走進來，他看著隋玉，這才好好打量她一圈，比冬天那會兒瘦了些，又比去年回來時胖一些，氣色也不差，看來這趟進關挺順利。

    “我餓了?！彼逵窨粗f，“但我不想起身?！?/br>
    “我給你端來?！壁w西平意會，他出去一會兒，先后端來一盤剛出鍋的蒸餃、一碗蘿卜豆芽燜面、一盤醬汁燜雞、一缽青菜薄粥。

    “先下來，讓你娘吃飯?！壁w西平說。

    小崽不情愿，但挨一眼瞪，他立馬乖順了，老老實實拎著板凳坐在隋玉腿邊。

    隋玉笑看男人一眼，問：“你還忙什么？”

    “我不忙什么了，玉掌柜有事吩咐？”趙西平心情好，難得玩笑一句。

    隋玉拍了拍右側的位置，說：“不忙什么了就來吃飯，你杵在那里盯著我是什么意思？”

    趙西平這才反應過來他也是需要吃飯的，忙累了一整天，他這時候卻是感覺不到餓。

    “爹，你給我拿個小碗?！毙♂桃娝庾?，忙喊一聲。

    “跟我走?！彼辶家话炎鹚?，“你洗手了？”

    “快去洗手，我在這兒等你們?！彼逵裾f，“身上的灰也拍一拍，我身上的灰都蹭你身上去了?！?/br>
    等一家人都坐下來吃飯時，薄粥已經不燙了，隋玉一口氣喝半碗，解了渴才端碗吃燜面。

    小崽幾次想說話，每每抬頭就見他娘忙著嚼飯，他咽下到嘴的話，悄悄瞟著她。

    隋玉沒注意，桌上的碗和盤見底，她聽見外面響起駝鈴聲，是商隊回來了。

    “我出去看看?！彼逵衿鹕?。

    她一動，屋里剩下的三人都跟著動。

    “對了，爹娘跟我一起來了?！彼逵襁@才想起來，她低頭牽過小崽，說：“你阿爺阿奶過來了，待會兒記得叫人?！?/br>
    小崽乖乖地應一聲。

    “主子，貨都存進倉房里？”張順問。

    “對，先搬進倉房，明天我再去整理?！彼逵駹恐♂套叩节w父趙母面前，說：“飯已經準備好了，熱水也燒好了，爹娘，你們是先吃飯？”

    “吃灰都吃飽了，還是先洗算了?！壁w父拍拍身上的灰，說：“洗干凈再吃飯，吃完飯直接躺床上?！?/br>
    “爹娘來得急，沒帶換洗衣裳?！彼逵衿^小聲說。

    “那我找老牛叔和殷婆拿兩身衣裳?！壁w西平說，“爹，娘，你們先回屋，我待會兒挑水送過去?！?/br>
    小崽感覺他娘推他一下，他大聲說：“阿爺，阿奶，我可想你們了?！?/br>
    趙父不相信，他也接受不了這么直白的話，含糊兩句走了。

    趙母沖孫子笑笑，說：“我在家跟你哥哥jiejie們說起過你，他們都喜歡你，下次你娘再去長安，你跟我走，回去有伴玩，還比待在這兒更早見到你娘?！?/br>
    小崽咬下手指頭，他抬頭看他娘，見她笑著不說話，他眼珠子轉了轉，問：“我爹去嗎？”

    “你去他就去?！壁w母說。

    小崽倚著他娘，搖頭說：“我爹跟我舅舅去，我就去?！?/br>
    “小機靈鬼?！壁w母笑嘆一聲，說：“你跟著你娘吧，我回屋了?！?/br>
    “嬸子，我送你過去?！彼辶紵崆榈卮蟛阶邅?，說：“你扶著我，天黑，小心崴腳了?！?/br>
    駝隊和奴仆進客舍了，外面只剩母子倆，小崽踮腳摟住隋玉的腰，甜滋滋地說：“娘，麥子黃了?！?/br>
    “過兩天我們喊上你爹和你舅舅，我們下地割麥?！彼逵裾f。

    “我今年種了好多好多胡豆，我剝了好多好多豆子，都曬干了?！?/br>
    “趕明兒趕上駱駝，我們拎上胡豆磨粉，我給你烙餅吃?！?/br>
    小崽重重點頭，他拖著隋玉的手往下拽，小聲說：“娘，你蹲下?！?/br>
    “怎么？要說悄悄話？”隋玉蹲下，她半摟著孩子，臉湊過去，轉瞬，臉上落下一個濕漉漉的親親。

    “娘，我好想你?！毙♂虛ё∷牟弊?，抱得緊緊的，他悄悄說：“剛剛我是騙阿奶的，現在沒騙你?！?/br>
    隋玉心里又酸又暖，但不想讓小崽沉浸在這種狀態中，她又下蹲一下，側臉貼在小小的胸膛上，說：“讓我聽聽，看你說沒說謊?！?/br>
    “沒有?！毙♂萄赞o鑿鑿。

    “你心跳有點快?！彼逵裾f，“嗯……我再聽聽，好，它告訴我你沒說謊?！?/br>
    “我肯定沒說謊?！?/br>
    “嗯，你是個好孩子。走，娘給你洗澡去?！彼逵癖鹚?，問：“我給你捎回來的衣裳合不合身？”

    “合身，舅舅的也合身，爹爹的也合身?！毙♂虦惖剿吀婷?，“舅舅說我爹像個變色的大泥鰍，他挨打了?！?/br>
    隋玉震驚，“你爹打的？”

    “嗯，把我舅舅打得嗷嗷叫?！毙♂踢@會兒正義極了，打抱不平說：“我舅舅讓我爹認錯，他不認?！?/br>
    “然后呢？”隋玉問。

    “然后……然后舅舅出去了?！?/br>
    他一結巴，隋玉開始懷疑他的話，給小崽洗澡的時候，她又問幾句，小崽編不下去了，只好一五一十地交代。

    “你回屋穿上那身衣裳，我洗完澡我來看看?！彼逵駹克鲩T，說：“我就不信我的眼光會出錯?！?/br>
    小崽顛顛跑了，隋玉用他的洗澡水先沖洗一遍，再讓趙西平給她送一挑熱水進來。

    “我跟你一起洗?！壁w西平說。

    隋玉瞟他一眼，眉眼彎彎地笑了。

    隋玉先快速沖洗頭發，罷了，她挽起頭發坐進浴桶，騎跨在男人腰腹上，說：“做夢夢見我幾次？”

    “你猜?！壁w西平摁住她的腰，指腹細細捻著皮rou，倏忽一抬手，他從椅子上堆的衣裳里摸出一個小木片，說：“你夢到我了？”

    隋玉取過小木片，上面是她寫的字，她笑著念一遍，轉手拋去一邊，另一只手搭在男人肩上，人湊過去小聲說話，轉瞬，靡靡之語消失在口舌之間。

    小崽自己穿好了衣褲，還套上刷洗干凈的布鞋，他坐在床邊等了又等，想下床走路又怕踩臟了鞋，幾番試探，他決定脫了鞋出去找人，腳還沒落地，門外響起一連串腳步聲。

    趙西平用肩推開門，背著隋玉大步走進來。

    “哇！”小崽星星眼，他站在床上呱唧呱唧拍手。

    “小傻子?！壁w西平揉他一把，說：“跟你娘先睡，我去倒洗澡水?！?/br>
    隋玉坐進被窩，小崽忙著穿鞋，他直挺挺站在床上，有些害羞說：“娘，你看?！?/br>
    “我看看?！彼逵裾J真看一圈，說：“你舅舅說謊了，你一點都不丑，可愛死了?！?/br>
    小崽笑開了嘴，“我姑姑也說我好看?！?/br>
    “你姑姑有眼光?！彼逵窠o他脫下鞋，說：“來，躺我懷里來，讓我抱抱你?！?/br>
    “娘，你是不是也想我了？”

    “那肯定了，我天天想你?！彼逵裼H親他，說：“我給你帶了一根野豬牙，還有大半箱大鯉魚，還有甜甜的蜂蜜，對了，還有一大罐桑果干，我看見什么都惦記著給你帶回來，你說我想不想你？”

    “想！”小崽眼睛放光，他躺不住了，一個扭身爬起來，嚷嚷著想去看野豬牙和大鯉魚，還有甜甜的蜂蜜。

    “躺好?！壁w西平從門外進來，說：“外面天黑了你沒看見？”

    小崽一蔫，他扭著手又躺下。

    隋玉瞪男人一眼，低頭看小崽氣鼓鼓地撅著嘴，她又覺得好笑。

    “明早再去看，今晚我給你們講故事?！彼逵裾碇觳?，說：“我們從太原郡回來遇見山匪了，山匪長得青面獠牙，身形壯碩，走一步山跟著抖三抖……”

    趙西平：……白緊張了。

    然而一夜過后，他捧著沉甸甸的青銅劍愣了神，趙西平看著隋玉，問：“你還真遇到山匪了？”

    “對啊?！彼逵衤渥?，“除了那些夸張的形容，其他都是真的?！?/br>
    趙西平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劍，他手握劍柄拔開劍鞘，刀已開鋒，刀刃鋒利，刀刃上閃過的冷光刺得他眼睛疼。

    “如何？”隋玉問。

    “是把好刀?！?/br>
    隋玉翻個白眼，說：“人家是劍?！?/br>
    “是把好劍?！壁w西平糾正。

    “送給你?！彼逵癜褎ν平o他，說：“我用不上，你拿去防身?！?/br>
    “不不不?！壁w西平還沒考慮清楚，他下意識拒絕了，他把青銅劍推到隋玉面前，說：“我用什么劍都能防身，這個更適合你拿著防身，供在家里也行，不，當個傳家寶傳下去，你給你自己寫卷個人志，這是我們后輩子子孫孫的榮耀?！?/br>
    隋玉被這番話哄得合不攏嘴，她摩挲著劍鞘，問：“真不要？”

    “真不要，太重了，不適合日常佩戴?！壁w西平摟著她，佩服道：“玉掌柜，你厲害了啊，這可是皇上賞的?！?/br>
    “羨慕吧？”隋玉得意。

    “羨慕?！壁w西平點頭。

    “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厲害？”隋玉托著腮問。

    “特別厲害?！壁w西平很是捧場，“比我還厲害，有勇有謀?！?/br>
    隋玉笑得嘴巴要咧到耳朵根，她哈哈大笑，手指一勾，說：“來，讓玉掌柜親一下?！?/br>
    兩人剛親上，小崽興沖沖跑進來，門半闔著，一推就開，門開他傻眼了。

    趙西平慌張要逃，他退后兩下，卻不料隋玉迎上前結結實實親了一個。

    “過來，讓娘親你一下?！彼逵裾惺?，“發什么愣？只許我親你，不許我親你爹？”

    小崽使勁搖頭，他看了看他爹，大聲說：“我爹臉紅了?！?/br>
    “瞎說?！壁w西平利索起身，他快步出門，說：“我當值去了?！?/br>
    趙西平像是被馬蜂蟄了似的逃跑了，小崽哈哈大笑兩聲，他蹦到隋玉身邊，竊竊地問：“娘，我爹是不是害羞了？”

    “為什么害羞？”隋玉笑著問。

    “他都那么大了?！毙♂毯鷣y比劃一下，剛要抬腿往隋玉身上爬，他突然愣住了，這會兒反應過來，說：“我爹該去找他娘！你是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