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點頭。

    “那你跟你爹在家，咱家有好多地，你幫你爹種麥子，等麥子收割了，娘回來燉鳥rou蒸大饅頭?！彼逵裼终f。

    小崽面露茫然，過了幾瞬，他似乎咂摸出意思了，他趕忙搖頭，急切地說：“崽崽不吃鳥?！?/br>
    隋玉吁口氣，她看向趙西平。

    趙西平也沒法子。

    沒辦法，隋玉選擇直說：“小崽，娘要出門賺錢，我跟客舍住的伯伯叔叔們一起出關賺錢，你跟你爹在家等我回來?！?/br>
    小崽望著她，一聲不吭。

    隋玉懷疑他沒聽懂，不由想著算了，不說了，等她走的時候，他大概就明白了。

    趙西平戳小崽一下，這臭小子不耐煩地甩胳膊，他驚訝地“嚯”一聲，跟隋玉對視一眼，還挺有脾氣啊。

    “回去吃飯了?！壁w西平起身，他伸手拉隋玉，毫不避諱地問：“打算什么時候走？”

    “陳當家和孫當家約著十天后出城，這兩個商隊的人相對來說和善正派許多，我打算到時候跟他們一起走?！彼逵窕卮?，“不過還沒有跟宋jiejie商量，我明天去她家一趟，看她還去不去?！?/br>
    “她也要出關走商？”趙西平驚訝，想到黃安成的性子，他聳肩說：“估計很難?！?/br>
    說完想到宋家的家仆，趙西平突然起意：“我明天去打聽一二，若是那兩口子吵架了，我去勸勸黃安成?！?/br>
    小崽突然“嗷”一嗓子，他氣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彈腿，還不能撒氣，他直接躺下，在松軟的莊稼地里打滾。

    隋玉跟趙西平不說話了，夫妻倆默契地挪到地壟上，沉默地盯著打滾的孩子。

    趙小崽越滾越遠，滾得暈頭轉向，一睜眼看不見爹娘了，他一骨碌爬起來，轉個圈發現不為所動的爹娘在望天。

    哭嚎聲停了一瞬，緊跟著是更高亢的哭聲。

    隋玉走過去，給他個臺階下，她將滾遠的孩子牽回來。

    “你說話，別哭，你不說我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壁w西平伸手撣掉他頭上的土渣草屑。

    小崽抱住隋玉的腿，將眼淚鼻涕都抹她身上，哭咧咧道：“不要娘走?！?/br>
    “等麥子黃了，我就回來了?！彼逵癖鹚?，邊走邊說：“都是大孩子了，怎么還哭？可丑了?！?/br>
    小崽的哭聲小了點。

    “你看這些鳥，它們白天是不是出來找食吃，天黑了才回巢，它們的小崽在鳥窩里等它們捉蟲回去。我也是一樣，天暖和了，我就要離家去賺錢，小崽你就在家等著，等麥子黃了，娘就帶著數不盡的錢回來了?！?/br>
    “崽崽不吃rourou了?！毙♂炭拶赓獾?。

    “要吃rourou，多吃rou才能長大，等你長到舅舅那么高了，換你出去賺錢，娘在家等你?！彼逵褴浡曊T哄。

    小崽聽進去了，他抹去眼淚，哼唧道：“我跟娘一起?！?/br>
    “行，等你長大了，娘帶你一起去賺錢，舅舅也去，留你爹一個人在家看家?！?/br>
    “爹爹也去?！?/br>
    “你問你爹去不去?！?/br>
    小崽抬頭，鼻涕淌下來了，趙西平跟在后面給他抹掉，說：“真邋遢?！?/br>
    “爹，你也去?！?/br>
    “我不去，我留在家喝酒吃rou，你們賺錢養我?！壁w西平跟他唱反調。

    小崽噘嘴，趙西平伸手捏住小豬嘴，說：“趙明光，你現在可真丑?！?/br>
    小崽又想哭了。

    隋玉抱不動了，她把孩子遞給趙西平，甩著胳膊說：“等我回來，小崽又要長高好多?！?/br>
    “估計牙要長齊了，能啃大骨頭了?！壁w西平接話。

    “那我射匹狼回來，再逮只羊，狼吃羊，人吃狼，小崽吃狼和羊?！?/br>
    幾經打岔，小崽不哭了，似乎也接受了，回去洗個澡換身干凈的衣裳，吃飽肚子兜個圈，睡個午覺，醒來又樂呵呵的。

    隋玉隔天去找宋嫻，見她氣色不好，她關切道：“可是生病了？”

    “不是，沒過幾天快活日子，等出關了，我的氣色就好了?！彼螊共浑[瞞家里的糟心事，但也沒拉著隋玉評是非對錯。

    “我們什么時候走？”宋嫻問。

    “十天、不，九天后，二月十六，早點走，早點回，免得回來的時候又遇風雪天?！彼逵裾f。

    “行，時間夠了，我準備準備，十六的清早在城門外等你?！彼螊拐f。

    “我還想從你這里租四十頭駱駝，我的駱駝馱貨，租的駱駝馱人馱糧草?！彼逵裥π?，說：“說句喪氣的話，萬一遇到危險了，我們能丟了貨騎著駱駝逃跑?！?/br>
    宋嫻沒意見，她帶人去沙漠里選駱駝。

    ……

    二月十六，商隊整裝待發，隋玉帶著仆從吃飽肚子，她喊站在檐下的孩子：“小崽，我要走了，你去不去送我?！?/br>
    小崽哭喪著臉，趙西平過去抱起他，問：“有沒有東西送給你娘？”

    小崽抹把眼淚，他回倉房拿胡笛，出門跟著趙西平騎著駱駝離開客舍。

    “別哭噢，你哭了，你娘也要哭?！壁w西平給他擦干眼淚，說：“你在家還有我和你舅舅陪著，還有牛爺爺和阿水，還有你姑姑和姑父，你娘出關了只有她一個人，哭了沒人哄，多可憐?！?/br>
    小崽勉強壓住悲傷。

    到了西城門，黃安成已經在當值了，宋嫻帶著二十個家仆和四十頭駱駝在城門外。

    “別送出城了?！彼逵耱T著駱駝靠近趙西平，她沖小崽笑，問：“要不要娘親親？”

    小崽探出身，被抱住的時候他壓著聲抽噎一聲。

    “崽崽在家等娘?！彼逵裼H親他的額頭，說：“要乖乖的啊?！?/br>
    “好?！毙♂贪押堰f給她，他騰出手扯住眼皮，不讓眼睛流眼淚。

    隋玉又想哭又想笑，她把孩子遞給趙西平，說：“我走了啊?！?/br>
    “我們等你回來?！壁w西平有點心慌，跟著說：“我送你出玉門關吧?！?/br>
    隋玉擺手，送到哪里都是一樣的。

    不再多說，隋玉驅著駱駝掉頭往城門走。

    “娘——”小崽帶著哭腔大喊一聲。

    隋玉回頭給他拜拜，小崽沒憋住，“哇”的一聲哭了。

    第212章 這是一條載滿希望的路

    駱駝載著人一步步出城，隋玉丟開韁繩捂住臉，眼淚從指縫滑落，她深吸一口氣，慢慢擦掉眼淚。

    “姐?！彼辶即蟛脚軄?，他一早就沒了蹤影，是先跑到城外準備在城外送她。

    “你別哭，小崽就哭這一會兒，待會兒我帶他去買糖，他就不哭了?！彼辶颊f。

    隋玉拿下手，她吁口氣，說：“那小崽就交給你了?！?/br>
    “嗯?！彼辶紝⑹稚系陌みf給她，這是他買來牛皮一點點鉆洞再用麻繩綁好的坎肩，“我記得我姐夫出去打仗的時候，你給他準備了牛皮坎肩，你這次出關也很危險，怎么沒給自己準備？”

    隋玉愣住。

    “家里的事你別cao心，你多惦記自己，你跟我們一樣，都是rou長的，會傷會死的?！彼辶即瓜率?，他認真地說：“不賺錢也沒事，你出關看看，看過了就回來，我們不用頓頓吃rou也行的?！?/br>
    隋玉伸手摸摸弟弟的頭，他長大了，有主意了，會cao心她了。

    “好，麥子黃了我就回來?！彼嵵貞?。

    隋良退后兩步，說：“我們在家等你。你走吧，太陽升得老高了?！?/br>
    隋玉將胡笛別進包袱里，她單肩挎上包袱，看隋良一眼，又回頭看，城門內已經看不見那父子倆了。

    韁繩甩了下，駱駝邁蹄，隋玉跟著駝隊，一步步離開敦煌城。

    隋良抱著手臂定定地望著，浩浩蕩蕩的商隊蜿蜒前行，叮叮當當的駝鈴聲由近及遠，緩緩擴散開。

    宋嫻慢下速度，她回頭往城門口看，風里揚沙，駝隊后面煙塵滾滾，模糊了城墻外的人影，她不清楚她的丈夫會不會走出來目送一段路。

    當商隊在沙漠中變成一個黑點時，隋良深吸一口氣，轉身準備進城。

    “黃兄弟，勞你去找下顧千戶，讓他幫我告個假，我出城一趟，十天內回來?！壁w西平身前掛著孩子，肩上挎著弓箭，駱駝背上還綁著狼皮褥子和水囊干糧。

    “你這是要送去玉門關？”黃安成問。

    趙西平“嗯”一聲，他出城門看見隋良，囑咐說：“客舍的事交給你了，我十天內回來?！?/br>
    “等等！”隋良大步跟上，他制止道：“送別一次還不夠？姐夫你追上去，要惹得我姐和小崽再傷心一次?！?/br>
    “你還哭不哭？”趙西平問身前的孩子。

    小崽搖頭，“不哭了?！?/br>
    話里卻還帶著鼻音。

    “他不哭了?！壁w西平跟隋良說。

    隋良無語，一個兩歲小孩的話能信？誰是大人??？

    “舅舅，我不哭了?！毙♂虖难蚱ひ\里探出頭，“我去哄娘?！?/br>
    之前小崽大哭，哭出聲就后悔了，想到他娘出城了沒人哄，他就要追出去。

    趙西平本來就有這個念頭，在跟小崽再三約定后，他回去拿上路上要吃要喝要用的東西，行李準備充足，他要帶孩子短暫出行幾天。

    “不跟你說了，我去追你姐了?！壁w西平驅著駱駝跑起來。

    “哎！”隋良氣白了臉，他從地上抓把土用盡力氣砸出去。

    黃安成看見了，他不由笑笑，隨即目光又移向遠處沙漠里的黑影，他沉沉嘆聲氣，轉身回去繼續當差。

    “黃哥，怎么嫂子也出關了？”

    “瘋了?！秉S安成淡淡說，“想錢想瘋了?！?/br>
    其他守城官笑笑，事情已無法回轉，有人安慰說：“女子組商隊走商，往后闖出名堂了，既得名又得利，攢下一番家業，你往下三代不愁吃喝了?！?/br>
    “是啊，到時候給你兒子捐官捐爵，到了孫輩，但凡有個出息的，你家就改換門庭了?！绷碛腥苏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