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舍里擺了二十七桌，每桌的菜一樣，兩盆殺豬菜，兩盆雞rou燉干菜，一盆酸菜魚，兩盆羊rou蘿卜湯，兩盆鹵rou湯餅，一盆豆芽炒蛋，還有兩盆烙餅和包子，連菜帶飯一共十二盆，隋玉跟每個人收二十錢。

    十進客舍住滿了，一共有五百七十三個人，這頓年夜飯的飯錢，隋玉收了一萬一千多錢，宰的年豬不掏錢買，雞和豆芽還有酸菜都不花錢，只有魚和羊花了三千五百錢。

    “娘，要吃那個?！毙♂讨钢鴼⒇i菜里的豬腸。

    殺豬菜是隋玉做的，豬腸、豬肺、豬心、豬肝、豬rou都鹵過，鹵過再燉就沒有新鮮豬rou的血腥味。

    豬腸軟爛，但小崽也不能多吃，隋玉給他挾兩坨，又挾兩片豬血放碗里讓他吃。

    趙西平挾坨魚腹rou喂兒子，囑咐說：“嚼慢點，你眼睛累不累？別盯盆里，看你自己的碗?！?/br>
    “大過年的，你說他干什么？惹他不高興?！壁w母斥老三，“過年不興罵孩子，他才兩歲，懂什么?！?/br>
    “我沒罵他?！壁w西平拿塊餅，轉手遞給隋玉，問：“你吃不吃？餅快涼了?！?/br>
    “不吃，這么多菜，我吃什么餅?！彼逵褚ㄉ籽騬ou盛碗里，只挾一坨給小崽。

    都是食量大的人，除了幾桌喝酒的，其他人都埋頭悶吃，吃頓飯像搶似的，從菜端上桌到盆里的菜吃光不到一柱香的功夫。

    菜盆子收下去，桌椅往兩邊挪，張順帶人抬進來五只羊，夜里還有烤羊rou和烤豬排。

    “玉掌柜，這也算在飯錢里面？”有人問。

    “對，我買了八只羊，燉了三只，這五只晚上烤?！?/br>
    “我還以為只有剛剛那一頓飯，玉掌柜，你夠大方，我下次過來還住你這兒?！?/br>
    隋玉笑，“我打的就是這個主意。諸位，我還想托你們件事，你們也看見了，茶舍里弄的曲目不多，我這里也沒什么可用的人，你們走的地方多，見識也多，往后若是遇到落難的技藝人，都可以往我這里帶，唱曲的、彈琵琶的、玩雜技的等等，只要身價不貴，我就出錢買下?！?/br>
    她把主意打在眾多客商身上，不然想撿便宜弄些技藝人回來，隋玉只能碰運氣，不知道要折騰到何年何月去了。

    “下一次出關，我帶個會唱曲的藝娘送你?！币粋€漢人長相的客商說。

    “我們村里有個瞎眼會口技的老頭，等我回去問問，看他愿不愿意過來?！绷硪蛔赖目蜕陶f。

    “那可好，往后你們再來，我不收你們住宿錢?！彼逵裥χ鴳?。

    帶胡姬的胡商喝了些酒，有些醉醺醺的，見此時的氛圍好，他讓胡姬上臺獻支舞。

    有樂有舞，有rou有酒，在座的客商無不高興，手上打著拍子，眼睛盯著臺上舞動的美人，好生快活。

    趙西平抱著小崽出去，隋玉安排張順和青山在里面盯著，她也跟了出去。

    趙西平愛清凈，外面又太冷，一家三口只得鉆進屋里。但趙小崽吃得太撐，一個勁打嗝，隋玉給他再套件厚襖領他出門轉圈消食。

    “來堆雪人吧?！彼逵裢蝗粊砹伺d致。

    “你兒子下午才因為玩雪挨打，你又要玩？”趙西平站著不動。

    “大人玩雪不挨打，小孩玩雪就要挨打?！彼逵癫恢v理，她進屋翻出給趙西平做的皮手套，新舊一共三雙，剛好一家三口分。

    家門口的雪已經鏟干凈了，河邊的雪還在，但風太大，趙西平就一鍬一鍬往門口鏟，隋玉帶著小崽蹲地上滾雪球。

    待羊rou烤熟，四個雪人已成型，三大一小，齊齊整整立在墻邊。

    “這是我，這是娘，這是爹，這是舅舅?！毙♂棠樕瞎洸?，嘴也擋住了，說話甕聲甕氣，他望著高矮不一的四個雪人高興極了。

    “以后我們每年都堆四個?！壁w西平說。

    “也有可能是五個，或是六個?！彼逵駬渌砩闲?。

    趙西平清了清嗓，說：“要不我再來堆兩個？我還是再堆兩個吧?！?/br>
    “不急?！彼逵窭?，“等他們來了再堆也不晚?！?/br>
    “誰？”小崽問。

    沒人理他，他也不在意，他裹著大手套抓撮雪揚起來，大聲喊：“下雪了——”

    雪人在院墻外立了一個月，當它們開始融化時，離隋玉離開的日子不遠了。

    第211章 出關

    積雪化盡，路面曬干，客商們紛紛支攤子擺架子曬貨，隋玉也是其中一員，不過她曬貨是在院子里。

    年前下雪時，金貴的綢緞和絲帛用駱駝皮蓋著，二十匹粗布沒有蓋全，有兩三匹落雪浸濕了，回來后放進倉房雖說是攤開風干了，但有股潮氣。開春出了太陽，隋玉就帶人將布扯開搭在架子上晾曬。

    小崽在垂落的布之間晃，他扯著布往身上裹，不時掩耳盜鈴般地喊：“娘，你猜我在哪兒?！?/br>
    這時隋玉手上有再多的事，都會毫不猶豫地放下，她去抓裹成蠶蛹的小孩。

    小崽嘻笑幾聲，又換匹布繼續藏。

    “娘，你來抓我?！?/br>
    “架子要倒了，快過來，我給你做了新衣裳?！彼逵褚嗌z。

    小崽顛顛跑過去，隋玉拿著帛布做的夏衫在他身上比量，袖子比他的胳膊長一寸，今年夏天穿的時候卷一下，明年夏天估計長短正合適。

    “好滑?！毙♂膛踔纳涝谀樕喜?。

    隋玉摸摸他的臉蛋，從筐里拿出一塊兒帛布鎖邊，她不會繡花，只能給他做素面的肚兜。

    小崽趴她腿上看。

    “這是給你的，天熱了，你晚上睡覺穿?！彼逵裾f。

    小崽連連點頭，他往下滑，一屁股坐在他娘的腳上。

    隋玉踮腳，用腳尖戳他屁股，他樂得咯咯笑。

    “去找大壯玩，出去跑跑?！彼逵裾f。

    小崽搖頭，他雙手墊著下巴，目光跟著穿梭的針線動。

    隋玉索性不再理他，她埋頭專心做針線，帛布易抽絲，四個邊都要用生絲嚴絲合縫地縫一圈，偏偏她的針線功夫生疏已久，每一針都要盯得緊緊的，不敢走神。

    “小崽，快出來玩?！卑⑺軄砗?。

    隋玉抬頭，說：“去跟你阿水姑姑玩?！?/br>
    小崽不肯，他朝阿水擺手，示意她走。

    阿水走進來，她站隋玉旁邊看著，“嫂嫂，這肚兜是給誰的？”

    “給小崽的?！?/br>
    “男娃娃也穿肚兜？”

    “是呀，護著肚子不著涼?！?/br>
    阿水摸摸小崽的頭，突然問：“嫂嫂，今年你還走嗎？”

    隋玉下意識看小崽，他面帶茫然地望過來。

    “阿水，你出去玩吧?！彼逵裾f。

    阿水“噢”一聲，她看看小崽，跑了。

    隋玉低頭繼續做針線活。

    “娘？”

    “嗯？”

    小崽喊一聲，但又不吭聲了。

    隋玉瞄他一眼，目光又回到素白的肚兜上。

    小崽低頭用手指在地上摳土，摳摳掐掐，接著脫了鞋子，他用鞋底在地上亂劃，劃出一道道印子。

    墻外傳來駱駝的蹄聲時，一個肚兜做好了，隋玉咬斷生絲，她用腳踢踢小崽，說：“你爹回來了?！?/br>
    小崽回頭看一眼，又無精打采地垂下頭。

    “這是怎么了？挨訓了？”趙西平大步走進來。

    “給他穿上鞋，我們出去轉轉?！彼逵裾f。

    “怎么把鞋脫了？腳不冷？”趙西平抱起兒子，一手拿鞋給他套上，趁著隋玉提針線筐進屋了，他悄悄問：“惹你娘不高興挨訓了？”

    “才沒有?！毙♂讨陕曋蓺馊氯?，看見隋玉出來，他噘了噘嘴。

    隋玉笑了，她背著手往出走。

    趙西平嫌小崽腿短走得慢，他一把扛起孩子，大步去追隋玉。

    隋玉邁開步子跑，趙西平扛著孩子跟在后面追，一家三口朝著北邊的荒野地越跑越遠。

    散在荒野上啃草的駱駝紛紛抬頭望著，人走了，它們繼續在地上啃食草根。

    草垛上的大黑狗汪汪幾聲，它立著耳朵搖起尾巴，站在高處盯著荒野上的人。

    在荒野上轉個圈，隋玉跟趙西平嘀咕幾句，二人牽著小崽去自家的莊稼地，走近了發現花妞和大壯在地里挖蚯蚓和腐爛的豆子。

    這片地在隋良名下，去年種的是黃豆、胡豆和芋頭，收割黃豆時難免會掉落不少豆粒，來不及撿走，下雪后就埋進了泥土里。

    “明年小崽三歲了，他也能領二十畝地?！彼逵耖_口。

    趙西平“嗯”一聲，“等他滿三歲了，我就去給他辦戶籍?！?/br>
    孩子小時候夭折的多，過了三歲才算立住根腳，不滿三歲，官府不給辦戶籍，也不給分田地。

    繞過大壯和花妞，隋玉和趙西平帶著小崽去另一塊地，地里有尋食的麻雀，不時嘰喳幾聲。

    小崽忘了之前是在為什么事難受，他下地去趕麻雀，隋玉和趙西平坐在地壟上看著他。

    日頭升到頭頂，晌午了，花妞提起裝蚯蚓的破罐子，她往另一邊看看，拉著大壯走了。

    “要等小崽?！贝髩鸦仡^看。

    “不用等，小崽有爹娘，他不會丟的?！被ㄦぷё哌@個呆子。

    小崽看見花妞和大壯走了，他望望爹娘，不追麻雀了，走過去說：“娘，回去?！?/br>
    “你餓了？”隋玉問。

    “想不想吃鳥rou？”趙西平問。

    小崽眼睛放光，他扭頭盯著又落在地里的麻雀。

    “想吃比麻雀更大的鳥嗎？”隋玉牽住小崽的手，她將孩子攬進懷里，指著西北邊的天空說：“在沙漠里有種鳥，它們能飛得很高很高，鳥喙比你的腳趾長，爪子比你的手指長，翅膀比雞翅膀還大，娘去給你逮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