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良摸摸他的小腦袋，跟著一起出門。

    駱駝已經牽出來了，家里留八頭駱駝，兩大六小，其他的三十二頭駱駝掛著駝鈴，背上馱著裝錢的木箱或是鍋碗瓢盆，以及兩匹綢緞和三捆帳篷。

    吃過飯，趙西平抱著小崽騎上駱駝，隋玉檢查過行裝，跟胡商打個招呼，便招手示意奴仆們騎上駱駝準備出發。

    “保護好娘子，路上聽她的話?！币笃艊诟纼蓚€兒子，“娘在這兒等你們回來?！?/br>
    甘大甘二點頭。

    夢嬤跟柳芽兒比劃幾下，柳芽兒點點頭，她騎上駱駝離開。

    “嫂嫂為什么要離開？”阿水攥著老牛叔的手，說：“小崽會想她的，他會哭，好可憐?！?/br>
    “不可憐，他娘還會回來，他爹和他舅舅還在家陪著他?！崩吓Ｊ褰o阿水捋了捋辮子，思索一會兒，說：“你跟你嫂嫂學，她是個聰明人?！?/br>
    “我娘還會回來嗎？”阿水突兀地問。

    老牛叔一時語塞。

    “不會回來了是吧？”阿水似乎早有預料，她大了，也知事了，往日的謊話已經騙不了她。

    老牛叔沒作聲。

    “以后我有小孩，我一定不離開家?！卑⑺畱崙嵉?。

    “不能這么想?！崩吓Ｊ宥紫?，“你沒娘，爹虧待過你？你不也長大了？小崽的娘出遠門了，他照樣會高高興興長大，等他娘回來了，他爹說不定也要出遠門，都不可能一直陪著孩子?！?/br>
    老牛叔不會講大道理，他也不會教養孩子，但隋玉這個活生生的例子就擺著這里，隋玉要名有名，要利得利，除了受家世連累，婚后的路子走得順遂平坦，老牛叔就打定主意摸索著隋玉的性子教養阿水。

    “照你這么說，誰都不準離開，那等孩子長大了要離家，你還能抹脖子死了？”老牛叔拍拍阿水的頭，說：“滾出去玩吧，一點點年紀就琢磨著生娃，你還是跟花妞去捉蟲喂□□，多賺點錢，等我老了你養我?！?/br>
    “好噢?！卑⑺髧@一聲，“我去賺錢，等小崽哭著回來了，我給他買糖吃?！?/br>
    老牛叔笑笑，小崽這個小少爺可不缺糖吃。

    東城門，隋玉拿著“過所”給守城官檢查，登記過后，她帶著駝隊和奴仆出城，免得擋著別人進出。

    宋嫻已經帶人在城外等著了，黃安成黑著臉帶著兩個兒女過來送行。

    趙西平看見了，他沒有過去，他抱著小崽止步在城門外。

    隋玉回身沖他們揮手，趙西平也握著孩子的手揮了揮。

    “娘——”小崽不解，他指著手指要過去。

    “娘去給你逮大魚了，還有會說話的鳥，會唱曲，你不記得了？你娘還給你說過?！壁w西平溫聲安撫。

    小崽記起來了，望著越走越遠的人，他突然有點想哭，嘴巴一癟，眼淚就下來了。

    “好了好了?！壁w西平給他擦掉眼淚，“我還在家呢，你舅舅也在家，我們在家等你娘回來?！?/br>
    “姐夫，我們進城吧?！彼辶奸_口。

    “行?！壁w西平抬頭往東看一眼，隋玉似乎也在回頭看，他擺了擺手，驅著駱駝進城。

    “去我家坐坐？”黃安成追上來，他看了看小崽，小兒一臉的茫然無措，攥著兩只手，還知道給自己擦眼淚，這么乖的孩子，他娘真是鐵石心腸，說丟下就丟下了。

    趙西平擺手，他要回去哄孩子。

    回客舍之前，趙西平帶著隋良和小崽回千戶所一趟，客舍那邊又有耗子了，他要把貓官請回去。

    一開門，院子里貓毛亂飛，貓都驚跑了，空留一地貓毛。

    “貓官，你跑什么？你也想當野貓？”隋良喊。

    貓官談情說愛兩個月瘦了許多，肥肚腩沒有了，腮幫子上的肥rou也下去了，貓毛炸開，枯燥黯淡，精神也萎靡許多。

    一見到主人，貓官從墻頭跳下來，一聲接一聲委屈地喵喵叫。

    小崽低頭看得認真，他也跟著喵一聲。

    趙西平見狀，他讓隋良拉著小崽跟貓官玩，他則是出門去河里挑水，回來的時候又拐去街上買二十個包子。

    院子灑水壓下灰塵和貓毛，趙西平拿著大掃帚一通掃，掃完了又清洗貓盆，二十個包子都掰開扔里面，忙完這些，日頭也老高了。

    小崽又在哼哼唧唧找娘，貓官再怎么叫都不起作用。

    “走了，我們回去?！壁w西平抱起孩子，說：“隋良，你把貓官抱上?！?/br>
    “好?！?/br>
    出門遇見顧千戶回來，趙西平出聲打招呼：“早訓結束了？”

    “對，你今天又沒去啊?！?/br>
    “在家帶孩子，胡都尉沒說什么吧？”

    “你又不在，他說給誰聽?！鳖櫱敉堇镒?，說：“進來坐坐？”

    “不了，該回去了?！壁w西平看了看懷里的孩子，又想起之前曲校尉的話，他看向隋良，問：“你往后打算做什么？”

    隋良一愣，他有些迷茫地說：“跟著我姐，我給她幫忙?！?/br>
    “我記得你小時候還說要參軍打仗的?！?/br>
    隋良點頭，他還記得這事，“若是邊關又起戰事，我就去殺敵，若是沒有戰事，我就跟我姐一起，她沒有可用的人，我能幫她?！?/br>
    “那你從明天起跟我去校場，我訓練的時候你帶著小崽在一旁看著?！壁w西平做出決定，“先跟著看看，若是有興趣，你也跟著練?！?/br>
    隋良沒意見，有姐在他就聽姐的，姐不在就聽姐夫安排。

    客舍這邊，人和駱駝都走光了，冷清極了，也沒有客人入住，剩下的人都閑著。

    小崽回來后突然大哭，他嗚嗚咽咽的，趙西平抱著他耐心地哄，走出客舍，他沿著河流往下走，越往北，人越少。

    河里突然噗通一聲，是魚跳出水面了，小崽淚眼婆娑地看過去，趙西平蹲下撩水給他洗洗臉，說：“我們下午來釣魚好不好？”

    “娘——”

    “你看那座山，山上在修長城，爹明天帶你去看?！?/br>
    小崽又要哭，趙西平忙打岔說：“今天，今天就去看，我們先回去吃飯?！?/br>
    小崽的確是餓了，吃飯的時候安靜一會兒，吃過飯困了，他又哼哼唧唧要找娘。

    趙西平抱他回屋睡覺，床上有隋玉的味道，小崽翻幾個身，他抱著褥子睡著了。

    趙西平長吁一口氣，隋玉沒走的時候也時不時一天半天不在家，那時候小崽也不哭著要找她，估計是親眼看她走了，這才惦記著。

    他也累了，靠在床頭歇歇，估摸著小崽該醒了，他把床上的臟衣裳收拾收拾，打算等空閑了再洗。

    床上的小孩翻坐起來，一睜眼看見他爹，立馬想起離家的娘，嘴巴一癟，還沒出聲，眼淚先出來了。

    “走走走，我帶你出門，你別把客舍淹了，這可是你娘的心血?！壁w西平扛起他，出門跟隋良打個招呼，他喊上大黑狗，一起往北走。

    兩人一狗一路往北，走走停停，在天色擦黑時才模糊看見山上長城的形狀，山下有河流奔涌的響聲。

    大黑狗吠叫幾聲，趙西平喝止它，他低頭看看小孩，問：“我們回去好不好？”

    “好?！毙♂虊焊幌雭?。

    停留不過片刻，趙西平又抱著孩子原路返回，越走天色越黑，天上繁星閃爍，他望著天，估摸著隋玉該吃飯了。

    “餓?！毙♂涛嬷亲?。

    “你是哭餓的，明天不哭了行不行？”

    小崽不理，他張嘴又哭，越哭越餓，他又想娘了。

    大黑狗煩了，它垂著耳朵喪氣地跟在后面，越走越慢。

    “跟上啊?！壁w西平回頭，“你還成大爺了?！?/br>
    大黑狗嗚嗚幾聲。

    “餓?！毙♂逃终f。

    “不哭了，不哭就少餓一點，我們馬上回去了?！壁w西平加快腳步。

    小崽真就不哭了，他也哭累了，又餓又渴，他趴在他爹肩膀上，突然張嘴咬一口。

    “嘶——你咬我做什么？”

    小崽不吭聲。

    走到半夜三更，趙西平看見遠處有火光，大黑狗聽見熟悉的聲音，它打起精神吠叫幾聲。

    小崽驚醒，望著黑漆漆的夜，感覺還在走路，他張嘴欲哭，又哭不出眼淚，索性作罷。

    “姐夫，你跑哪兒去了？天黑了還沒回來，你嚇死我了?！彼辶技彼懒?。

    “回家吧?！壁w西平腳步沒停，“家里有飯吧？”

    “有，小崽是不是餓了?！?/br>
    “嗯，他餓了?！壁w西平加快腳步。

    回到家，殷婆端來溫水，小崽大口大口喝，喝完水又吃青菜雞蛋豆腐面，吃得又急又快。

    “我姐在家的時候都沒讓小崽受這個罪?！彼辶家獨饪蘖?。

    趙西平沒解釋，等小崽吃飽了，他打熱水給孩子擦洗。

    “晚上跟舅舅睡好不好？”隋良過來問。

    小崽搖頭，親爹還是親爹，哪怕讓他挨餓受渴，這會兒還是黏著親爹。

    “你去睡吧，我心里有數?！壁w西平笑了下，“你放心，這是我親骨rou，我不會害他?！?/br>
    隋良剜他一眼，說：“你等著吧?！?/br>
    等他姐回來他就告狀。

    給小崽洗完臉，趙西平摳坨駝油揉化抹在他臉上，免得明天裂口。

    “走了，我們回屋睡覺?！壁w西平抱起他往主人院走。

    躺到床上，小崽又摟抱著褥子，趙西平輕輕拍他的背，不多一會兒，孩子就睡著了。

    一覺睡到大天亮，小崽一有動靜，趙西平就發覺了，他一直守在床邊。

    “醒了？”他抱孩子出去撒尿，“今天你醒晚了，我們不去練武，我帶你去釣魚，也帶上你舅舅?！?/br>
    早飯有雞蛋餅有青菜雞rou粥，隋良喂小崽喝半碗粥又吃一小塊餅，他揣上兩個雞蛋，灌一囊開水，拎著小板凳跟著去釣魚。

    又是往北走，小崽嚷嚷著不不不，他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