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我只是見不得你糟蹋身子,我也想睡個好覺?!闭f到這兒,男人的聲音起了波瀾,他恨恨地盯著面前的黑影,惱火地說:“一到深更半夜你就哼哼唧唧,在床上動來動去,不把人折騰醒你不罷休?!?/br> 隋玉語塞,這個她倒是不知道。 “凍瘡已經復發了,你就是不讓我去賣包子,以后的夜里我癢了還是要哼唧?!彼逵癯盟蛔⒁庖话淹崎_人,她手腳利索地推門出去,大笑著說:“我出來了?!?/br> 趙西平跟出去,隋玉又先一步關上灶門,她人抵在門后,說:“不下雪就不冷了,我以后少做點,蒸兩筐包子在街上賣賣就行了,頂多一個時辰就回來?!?/br> 滿口胡言,趙西平在敦煌六年了,冬天是什么破天氣他能不清楚?一旦下雪就沒有不冷的時候,人都能凍死。 “你開門?!彼f。 “你回屋睡吧,我和一盆面就進去睡?!彼逵裰饕庖讯?,她抵在門后跟灶臺上的貓大眼瞪小眼,不理會門外的人。 趙西平在外面轉悠一會兒凍得受不住了,只得如了她的意。 聽腳步聲走了,隋玉從門后離開,她將灶燒著,洗干凈手掏盆和面。想到趙西平今晚的舉動,她樂滋滋地笑,一塊堅冰終于被她捂化了。 一盆面和好,隋玉往灶洞里又塞些草渣,為防貓官鉆進去燒著了,她用木墩子堵著灶洞。 灶門關好,隋玉縮著脖進臥房,推門進去一股暖和氣,她趕忙關上門,摸黑往床上走。 走到半途她突然起意,腳尖一拐走到男人睡的那側,碰到床沿了就脫鞋上去。 “走錯了?!壁w西平出聲。 “噢?!彼逵癖镏乃砩戏^去,“你這邊真暖和?!?/br> 趙西平不搭理她。 “我只和了一盆面,只能蒸三鍋包子,估摸一個時辰就回來了?!彼逵穸姿赃?,說:“要不你明天陪我一起去?” 她不同意的時候他想去,她主動提議了,趙西平又不想去了。 “就這么定了,你明天幫我牽駱駝,我只動嘴吆喝?!彼逵衽陌宥ㄒ?。 “睡吧?!壁w西平同意了。 如隋玉所料,三鍋包子在街上繞一圈就賣得差不多了,趙西平給她牽駱駝,有人買包子他拿筷子挾,錢也是他收,隋玉只動個嘴吆喝,出門不到一個時辰兩人就帶著一頭駱駝回去了。 然而這落在別人眼里就是生意好的證據。 胡府,漫天的大雪下,一行三個人從掃出來的青石板路上走過,躲在檐下避風的小廝見到人,忙白著臉拎著掃帚去掃雪。 “天冷,躲著去?!焙笕藬[了下手,他大步走到檐下,門內的丫鬟出來為他撣雪。 “老太太可醒著?” “大爺來了?”胡老太太從暖榻上坐起來,伺候的丫鬟為她壓好披著的狐裘。 “今日雪大怎么還過來了?”胡老太太見著兒子很是高興,在屋里瞅了一圈,指著隋慧說:“去給大爺煮盞熱茶?!?/br> “諾?!?/br> “這個丫鬟還是你給我送來的,她煮得一手好茶,你待會兒嘗嘗?!焙咸f。 胡大人看過去,他模糊想起來是有這茬事,但面前低眉順眼跪著的丫鬟跟印象里骷髏般的罪奴對不上。 “多謝大人肯帶奴婢回府,大人的救命之恩奴婢沒齒難忘?!彼寤鄯砜念^,又跪坐著將一盞熱茶送到胡大人手邊。 胡大人多看她一眼,南人身姿玲瓏,高門大家出身的女子舉止溫婉,看著頗為賞心悅目。他端起茶盞抿一口,點頭說:“不錯,茶香四溢?!?/br> “大人喜歡便好?!彼寤鄞故滓恍?,又安靜的回到茶爐前撥火。 胡大人跟老太太說了一會兒話,關切地詢問身體狀況,以及最近飯食。 “對了,我想起來你還有兩個姊妹?”胡大人突然問。 隋慧一愣,不等琢磨出他是什么意思,先答道:“奴婢是還有兩個meimei,一親妹一堂妹,都嫁給了軍中士卒?!?/br> “隋玉是?” “隋玉是奴婢三叔家的堂妹?!?/br> “可是出了什么事?”胡老太太問。 “只不過是想起來了一樁小事,昨日有人來告她攛掇士卒經商?!焙笕朔畔虏璞K,臉上的笑收了些許,說:“罪奴是戴罪之身,既無分地的資格,又哪能經商賺錢?!?/br> 隋慧暗暗咬唇,她抖著手又往茶盞里沏杯熱茶,隨后放下茶盞跪伏在地,求情道:“奴婢的堂妹是庶出,她不識幾個字,更不懂律法,為人莽撞無知,望大人開恩,饒她一命?!?/br> 胡老太太撫了撫膝上的暖筒,說:“一個女子懂什么經商,只不過是胡打胡鬧賣點小玩意罷了,讓人去說一嘴便是,何必喊打喊殺要人命?!?/br> 胡大人笑著點頭,“我已經派人過去說了?!?/br> 隋慧暗吁一口氣,是她太不經嚇了。 此時李百戶帶著胡大人的屬官已經進了趙家的門,隋玉正在灶房蒸第二鍋包子,屬官進門一看,問:“賣包子?” 隋玉點頭,她以為是來買包子的,剛捧起笑,就聽對方說:“罪奴不得行商,這次便罷,再有下次沒收行商所得,還要發配去戈壁灘上修渠筑壩?!?/br> “這是胡大人的屬官?!崩畎賾粜τ亟榻B,轉瞬又變了臉,盯著趙西平問:“趙夫長,士卒經商,不想在軍中待了?” 趙西平的確不清楚,軍營里沒有明確的規定,街上擺攤賣菜賣食的不少都是兵卒的家眷,這方面純屬是民不舉官不究的事。 “他沒有經商,他也看不上我賣包子賺的幾文錢,賣包子的錢都歸我了?!彼逵褛s忙撇開趙西平身上的罪,她態度頗好地跟屬官認錯,又承諾道:“是罪奴無知,從今往后一定安分守已,不再插手經商的事?!?/br> 趙西平看出屬官是想輕拿輕放,就是李百戶故意拿捏人,他沖屬官說:“往后我會看好隋玉,我們不會再賣包子?!?/br> 第39章 夫妻夜談 屬官對這夫妻倆的認錯態度還算滿意,他又告誡一番就打算走了,退出灶房,他站院子里打量一圈,猝不及防在昏暗陰黑的正房門內暼到一個直勾勾盯著他的小孩,他嚇得變了臉色,踩著李百戶的腳退了兩步。 “你、你看見……”他想問李百戶看不看得見門內站個人,就見那瘦巴巴的小孩扶門走了出來。 趙西平招手,說:“隋良過來拜見大人?!?/br> 隋良沒動,他聽明白了,這兩個人是壞人。 “我小弟是個傻子,聽不懂話,大人見諒?!彼逵裾\惶誠恐地賠不是。 見是個活人,屬官拍拍衣袖站直了,面色變了又變,因著失了儀態,心里很是發惱。 “真傻還是假傻?”李百戶不放過膈應人的機會,他上前兩步,趙西平橫插過去擋住人,說:“這孩子從你塞到我手里的那一天起就沒吭過一聲,六歲大的小子,不會說話只能聽使喚,不是傻是什么?他本來就是被嚇傻的,你再擺臉色嚇唬一通,嚇破膽子屙床上尿床上你領回去養?” 李百戶哼笑一聲,他暼隋玉一眼,說:“他可不是我塞給你的,不過你要是嫌累贅,我待會兒走的時候捎走,把人送罪奴營里去?!?/br> 隋玉變了臉色,趙西平臉色也不好看,他忍了又忍,軟了口氣,說:“他太小了,送去罪奴營活不了幾天,等長大了,不管是傻還是不傻,我親手送他去罪奴營服役?!?/br> 屬官一直盯著隋良,見他聽到這話還沒什么反應,木著個臉真像是個癡傻的,他擺了擺手,先一步轉身離開。 李百戶也顧不上再說什么,快步出去相送。 等腳步聲走遠了,隋玉大松一口氣,她軟著腿去關大門,轉身看見隋良站在檐下無聲地掉眼淚,像是才反應過來一樣,一臉的害怕。 趙西平不會哄孩子,更不知道拿什么話安慰,對于以后,他不敢想,也想不到出路,只能沉默地立在原地。 “下次再有陌生人進門,你躲家里別出來?!彼逵癯雎晣诟?。 隋良抹掉眼淚聽話地點頭,他心里也模糊地意識到,剛剛他不該露面的。 “離你長大還有好多年,你別害怕?!彼逵駭D出一個笑,她走過去拉住隋良的手牽他進灶房,哄他說:“就是去服役也不怕,我把你養得高高壯壯的,你再跟你姐夫學一身功夫,十年后去修渠筑壩或是挑沙挖土筑長城,那叫一個輕輕松松毫不費力?!?/br> 隋良相信了,他擦干眼淚不哭了。 “流放的路上多苦多難你都熬下來了,還有什么怕的?是不是?”隋玉又鼓舞一句,也是激勵自己,“什么都不怕,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干活?!?/br> 隋良重重點頭。 “洗洗手吃包子去,多吃點?!彼逵癫恢圹E地吁口氣,她走到灶前坐下,抓一把干草塞進沒了火苗的灶洞里,頭湊過去吹火星捂火,一下又一下,吹得頭發暈。 火苗飆起,隋玉戳坨牛糞丟進去,又架些干柴,她盯著橙紅色的火苗慢慢失了神。 隋良捧著包子蹲她腿邊小口小口地咬,貓官聞到香味伸個懶腰從食柜頂上跳下來,它夾著尾巴蹲人腳邊,聽著嗶啵的干柴斷落聲又瞇了眼。 趙西平受不了屋里死寂的沉默,他起身去駱駝圈鏟雪清糞便,駱駝圈打掃干凈,他轉身去提雞籠,打算用雪將雞籠也洗洗擦擦。 灶房里,隋玉消沉了一柱香的功夫又恢復了精神,她將蒸好的包子挾進筐里,又開始包第三鍋包子。今天的包子賣不出去可以自家吃,天天吃到撐,好好養膘長rou。 “趙夫長,你去菜園割兩把韭菜回來,今天得閑又有面,我多炒兩種餡,再烙些餅,我們換個口味,天天吃蘿卜吃膩了?!彼逵駨脑罘坷锾缴沓鰜?,說:“要是想吃豆腐餡的,你再去街上跑一趟,買兩塊兒豆腐回來?!?/br> 趙西平仔細打量她兩眼,他放下雞籠,順從地點頭,“你還想吃什么?我給你買回來?!?/br> 隋玉想了想,她想吃雞rou,但掂量了下手里的錢,又搖頭說:“沒什么想吃的?!?/br> 男人拿錢走了,隋玉將泡發的黃豆芽從食柜里端出來,“良哥兒,來擇豆芽,芽泡炒了干巴不好吃。你看我,把這些豆芽皮都擇出來扔了?!?/br> 擇芽泡費時又費神,擱在往日,隋玉才不會講究這個,現在拿這個來打發時間倒是極好。 趙西平去街上買了豆腐回來,又去菜園割兩把帶雪的韭菜,他也蹲在灶房里慢吞吞的擇洗韭菜。 前幾天才買的豬肥油和豆油,兩個油罐幾乎還是滿的,油多,隋玉用著也不心疼,她又炒了豆芽、豆腐和韭菜雞蛋,油汪汪的餡包進面胚,再摁扁放進鍋底烙。 “我發現這平底鍋很適合烙餅哎,也適合煎餅,烙出焦黃的殼,聞著都香噴噴的?!彼逵衲苗P子給餅子翻面,看著餅殼的顏色,說:“火往西邊來點,只要火星烘,別燒出火苗了?!?/br> 趙西平點頭,依著她的意思,他拿燒火棍將草渣撥開。 一鍋能烙七個圓餅,烙到第五鍋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就黑透了,待最后一個餅起鍋,隋玉舀水混一把草灰洗鍋底,鍋里油水洗凈,她又舀水燒洗臉洗腳水。 灶臺上的油盞明明滅滅,里面的油不多了,隋玉往里舀兩勺燈油,火苗飆起,將貓官的影子放大無數倍投在墻上。隋玉盯著土墻上的貓影,一直到鍋里的水冒出濃煙,她才回神揭鍋蓋。 趙西平出去拿木盆,洗臉的時候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細口黑陶瓶遞給隋玉,說:“駱駝油,你洗完臉擦?!?/br> 隋玉看他一眼,她拔開瓶塞聞了聞,有些腥,像奶的腥味。 “什么時候買的?買豆腐的時候去買的?” 趙西平點頭,他想讓她高興點。 “店小二說涂這個不凍臉,也不發紅?!笔遣皇钦娴乃磺宄?,他聽小二跟其他人是這么說的,他就買了一瓶。 隋玉笑了一下,她擦干臉用指腹摳一坨出來在掌心搓熱,涂抹在臉上時她疼得嘶了一聲。她臉上有凍傷,還有寒風吹出來的裂印,駱駝油浸進去,火辣辣的疼。 “咋了?”趙西平不解。 隋玉擺手,她又摳一坨搓開,托過隋良的頭,一把抹他臉蛋子上,他也疼得呲牙咧嘴,但沒有聲發出來。 “你也抹一點……”隋玉湊近盯著男人的臉,同樣受寒受凍,他臉上既不見凍的紅暈也不是干巴緊繃的,就連嘴唇也沒有干出血。 “罷了,你不用抹?!彼逵袷栈丶毧谄?,說:“謝了啊,我心情好一點了?!?/br> 趙西平支吾了兩聲,他將洗臉水倒洗腳盆里,又從鍋里舀熱水兌上,跟著脫鞋脫襪泡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