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還剩七條……”隋玉看了隋良一眼,說:“你要是都買完,給三錢?!?/br> “不行,魚太小了,就值二錢?!?/br> 隋玉多看了她兩眼,覺得這人的長相有點眼熟,還沒說話,就聽這人說:“馬上天黑了,都在做飯,誰還出來買魚?也就是我家辦喜事,貓把魚叼走了,菜不夠才出來買。你便宜點賣我,你也沾沾喜氣?!?/br> 隋玉想起來了,錢威就是張瘦馬臉,這人應該是他老娘。她撈出兩條魚,說:“給二錢我頂多賣你五條魚,你也別說貴,我前天買魚,那魚不比我的魚大,二錢也只能買四條?!?/br> 錢母氣沖沖甩給隋玉兩串銅錢,撈起魚往筐里一砸,屁股一扭就走了。 “什么人啊?!彼逵襦止?,她將手上的兩條魚放回水桶里,說:“良哥兒,走了,我們也回去做飯?!?/br> 一進門,隋良沖到雞籠里撿雞蛋,這兩天母雞有魚鱗魚腮吃,一天能下兩顆雞蛋,他舉著雞蛋興沖沖跑進灶房放進罐子里。 “天殺的,我還不夠可憐的,買個魚還少給錢?!彼逵駳馑懒?,她又將銅板數一遍,還是少了八個銅板,難怪那死婆子腚一扭就跑了。 隋玉深吸一口氣,收了錢串子拎魚出去刮鱗,兩只雞聽見聲麻溜地鉆出來。 隋良蹲在一旁盯著。 “還好我倆沒進錢家,你姐夫脾氣臭歸脾氣臭,好歹人品沒問題?!彼逵窀辶监止?,“買走我們五條魚的那婆子是錢威他老娘,有個這樣的娘,兒子估計也不是什么好貨?!?/br> 隋良憤憤點頭。 “也不知道趙西平他老娘是什么性子?!彼逵駠@一聲。 魚收拾干凈了,隋玉進灶房做飯,兩條魚用豬油煎,豬油煎魚香噴噴的,燉出來的湯也是濃白色。 氏置河里的水是雪山融水,河里的魚是寒水魚,rou質細嫩,腥味淡。唯一的缺點就是個頭不大,兩條魚取了rou才小半碗。 隋玉將泡軟的黍米倒進魚湯里,黍米黏,煮沸后,魚湯變得粘稠,魚rou倒進去時,她用勺子攪開,提勺時湯汁掛勺。 隋良捧來了碗放灶臺上,筷子也拿了,眼睛緊緊盯著鍋蓋,不時看隋玉一眼,用眼神催促:能吃了吧? 待灶洞里最后一抹火苗消失,隋玉揭開鍋蓋盛飯,灶房里暖和,她跟隋良捧著碗蹲在灶邊吃。 流放路上吃得黍米粥都是清湯寡水的,隋玉想起那一頓吃著硌牙的黍米,對碗里濃稠的黍米魚rou粥格外珍惜。 “開門?!壁w西平回來了。 隋玉放下碗跑去開門,驚訝道:“這么早就回來了?” “你們還在吃飯?”趙西平聞到了香味,他直奔灶房。 “你坐席還沒吃飽?”隋玉跟進去,說:“鍋里還剩一碗粥,你再填填肚子?” 趙西平已經自己拿碗盛了,他靠在灶臺上仰頭喝一口,灌了冷酒的肚腹舒坦多了。 “你堂姐跟你堂兄都沒去?!彼_口說,“我打聽了,你堂兄去修長城了,你們家跟李都尉的關系看樣子不怎么樣?!?/br> 既然不用擔心得罪李都尉,開席沒多久,趙西平就回來了。 “你不會看我身后沒倚仗就趕我走吧?”隋玉問,“昨天跟你說了之后就后悔了,昨晚擔心得一夜沒怎么睡?!?/br> 趙西平冷盯著她,他心里惱火,覺得被低看了,他又不是錢威那廝。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本來沒這個想法?!彼豢诤缺M碗里的粥,撂下碗拿起扁擔準備去挑水。 隋良提著心往外看,嘴里的粥都不香了。 隋玉莞爾一笑,說:“吃你的,你沒聽他說沒這個想法?!?/br> 隋良猶疑地盯著她,是這個意思? 趙西平去河里去挑水,一去就是好久才回來。隋玉洗完澡坐院子等著,一下又一下篦頭發,外面響起腳步聲的時候她快步過去開門。 “我聽得出你的腳步聲?!彼逵駴_他笑,“又逮到魚了?” 趙西平又不理她了,繞過她徑直走進院子。 氏置河里的魚不算多,他今晚費了好一會兒功夫也才逮了一條魚。魚扔進桶里,里面沒個響,他探頭一看,之前的四條魚都沒了,他沒多想,以為都在今晚的粥食里。 “給你看個東西?!彼逵裉嶂拇畤W啦響的錢串子湊到男人眼前,獻寶道:“你看,我賣魚賺錢了?!?/br> 趙西平驚訝地看她一眼,問:“你下午去逮魚了?” “嗯,在水草窩里網了五條?!彼逵癜彦X遞給他,說:“給你,我沒那么沒用,雖然沒地沒糧,但會想法子賺錢?!?/br> 趙西平干咳一聲,他退了一步,沒接錢串子,說:“你賺的你留著,我的錢夠用,不要你的?!?/br> “你不要那我就留著買菜好了?!彼逵癫幻銖?,錢在她手里她心里也踏實。 “不用,你自己留著,我不缺錢,我每年能領六百錢的俸祿,每月還有二石左右的糧食?!痹谒逵窠愕軅z來之前,趙西平每年的俸祿用不完,五錢一斤的豬rou,他隔三差五會買一坨回來燉干菜。 “領錢?領糧食?你種地收的糧不歸你?”隋玉意識到她理解錯了。 “不是,糧種、農具都是官府發放的,地里的收成也歸官府,官府另外給我們發俸祿?!壁w西平給她解釋,他覺得這樣挺好,閑時他只用干活,每月按時領糧,不用愁收成。 “但也只有士族能領俸祿,那些應募士過來是官府給他們發土地、農具、種子、住所、衣物,地里的收成他們只得四成,六成上交給朝廷。像我爹娘兄長他們,他們種地不僅費力還cao心,收成少了,他們分的糧食也就少了?!?/br> 這是趙西平頭一次跟她提起他的家人,隋玉趁機問:“你爹娘兄長不在敦煌住嗎?” “他們在酒泉,我是戰爭結束后留在敦煌的駐兵?!壁w西平深看隋玉一眼,說:“我們一家是三十年前遷到酒泉的應募士,老家在關東,關東發生水災,家沒了地沒了,就被遷去酒泉了?!?/br> 水災……隋玉心里咯噔一下,她沉默了,難怪他說娶了她是讓祖輩蒙羞。 趙西平也沉默。 “你是個好人?!彼逵耖_口,她一時心軟,答應隋虎會照顧隋良長大,給自己找了個麻煩。他是一時心軟,往家里帶了兩個大麻煩。 趙西平沒反駁,覺得她總算說了句合心意的話。 院子里又陷入了沉默,趙西平突然發現,如果隋玉不多話,他跟她沒什么話說。 “錢威跟他老娘是不是長得像?都是瘦馬臉?”隋玉突兀地問。 趙西平跟不上她的思路,愣了一下才緩緩點頭。 “那就是她了,她今天去買我的魚還少給了八文錢?!彼逵駳鉀_沖跟他說傍晚的事,“我來不及數,她屁股一扭就跑了?!?/br> “她就是這樣,之前因為買rou少給錢還被人追到家里打了一頓?!?/br> “幸虧我跟了你,萬一跟了錢威那就太倒霉了?!彼逵衲坎晦D睛地盯著他看,真誠地說:“你雖然脾氣臭難討好,但人品好啊,人品好的男人,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br> 趙西平有點高興,他繃著臉不看她,粗聲說:“少說這些沒用的?!?/br> “我之前說倚仗不倚仗的話是氣你的,你別放心上,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才敢說的?!彼逵裥÷曊f。 趙西平立馬怒目瞪她。 “我明天撒網逮魚給你煮魚rou粥吃,你今晚沒吃飽是吧?”隋玉討好道。 隋良移開目光,他走到墻根下蹲著看月亮,今晚的月亮好圓。 趙西平想硬氣地說不吃,但魚已經逮回來了,說不吃到底是心虛,他索性不開口,直接回堂屋睡覺去了。 “良哥兒,我們也回屋睡覺?!彼逵裆癫娠w揚。 …… 趙西平是個記仇的,因為隋玉故意氣他的事,他連著幾天沒好好搭理過她,魚也不逮了,一心忙著收黍子。 十畝黍子收完,青桿都砍倒運回去了,地里也空了。趙西平領著隋玉跟隋良換塊兒地去收豆子,駱駝留給兩人,他去官府領了耕牛和農具回來,打算把黍子地犁一遍。 隋良個矮,在黃豆地里摘豆莢他有身高優勢,隋玉不時蹲著,或是彎腰伏背,長時間保持那個姿勢,不是腿麻就是腰疼。還有個要命的地方就是太陽出來后,豆莢會曬得干硬,戳在手上一劃就是條血痕。 摘著豆子,隋玉還要看著日頭偏移的方向,到點了就趕回去做飯。隋良還帶了一兜豆蟲回去喂雞,青青黃黃的一大把,纏繞著蠕動在一起,隋玉多看一眼就覺得頭皮要炸。 不過兩只母雞很喜歡,現在隋良成了它們最親近的人,他只要在家,兩只母雞就守他身邊刨土。 “良哥兒,給你姐夫送一囊水過去?!彼逵窳嘀i腸子進來,囑咐說:“送去了你就回來,別在外面轉悠?!?/br> 隋良點頭,他拿水囊灌水,灌滿了就跑了。 灶里燒著火,隋玉先淘黍子蒸飯,她拎起泡在桶里的半幅豬腸子蹲院子里洗,這幾天陸陸續續賣魚又攢了些錢,她去布行扯了一尺的麻布,剩下的錢買了半幅豬腸子。 農活太重了,不好好吃頓葷rou她怕是身體要垮。 買回來的豬腸子已經洗過,但rou眼可見還有臟東西,隋玉用鍬鏟一鍬草灰倒木盆里,她擼起袖子蹲下開搓,草灰去油去味,搓洗一遍沖一遍,臭豬屎就洗沒了。 鍋里的柴燒沒了,隋玉進去添柴,又鏟一鍬草灰出來倒豬腸子上。 如此反復洗四遍,隋良送水回來,隋玉才將豬腸子丟鍋里煮。 香料貴,隋玉沒舍得買,她就買了一大坨姜,又沽二兩濁酒,加上挖的野蔥,一起丟鍋里去腥。 “良哥兒,你來燒火?!彼逵窈?。 她騰出手拿出新買的布,對折后,她穿針引線將一片布縫一起,剪出個襠再繼續縫,縫好后套上試了試,能將就著穿。 這是她穿越過來后的第一條內褲,隋玉慶幸流放的路上沒來葵水,不然她不知道該用什么兜。 鍋里傳出rou香味,隋玉將洗干凈的四角褲搭晾衣繩上,她擦擦手進去揭開鍋蓋,切好的蘿卜倒進去,蘿卜熟了就能吃了。 …… 地里等送飯的男人要餓暈過去了,趙西平實在是受不了了,他牽著耕??钢F犁往回走。 “趙夫長,你家今兒可燉了好東西,香了一條巷子?!毕镱^的孫大娘說。 趙西平板著的臉出現一道裂痕,他點點頭繼續走,離家近了,他也聞到了濃郁的rou香。 “從你娶了媳婦,你家煙囪里冒出來的煙都比別家香?!倍判【糯蛉ひ痪?,他揚著下巴往西看,說:“你家這個挺不錯,看著不嬌氣,肯跟你下地干活,還天天忙著做飯。不像錢夫長家里的,他娘在巷子里一天三罵?!?/br> 這個趙西平倒是不知情,他天天早出晚歸,早上天不亮去地里了,晚上天不黑不回來,別說巷子里誰家吵架,就是誰家死了人他都不知道。 “開門?!壁w西平拍門。 隋良一臉疑惑地來開門,見真是他回來了,一溜煙跑進灶房扯隋玉出來。 “回來的正好,豬腸子剛燉好?!彼逵裥δ樣^去,不怵他的冷臉,問:“是不是餓了?我想也是,不餓不會回來?!?/br> “少啰嗦,飯好就吃飯?!壁w西平牽牛進駱駝圈,轉過身提兩桶水進去。 “外面曬,灶房也熱,坐堂屋吃行嗎?”隋玉跟著問。 男人點頭,他舀水洗手,進去拎起狼皮掛繩子上曬著。狼皮下鋪著一張篾席,篾席上放置著一張矮榻,飯菜都端上去了,隋玉穿著鞋走上去盤腿坐下。 這個朝代還沒有桌椅,隋玉琢磨著要多賺點錢,錢夠了先置辦一套桌椅。 “對了,罪奴不能經商是吧?”她開口問。 “嗯,等豆子收完了,我帶你回酒泉還要去找胡大人寫擔保要路引,沒這些東西,敦煌郡你都出不去?!壁w西平坐下先端碗扒飯,一碗飯吃完,肚里有食了才去挾菜。 “以后不能這么晚做飯?!彼f。 隋玉點頭,又眼巴巴地盯著他,小聲問:“罪奴的身份還能銷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