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不要銀子,老漢可憐你,你記得再來?!崩弦圩渥妨顺鋈?。 隋玉已經跑進雪里了,她頭也不回,當做沒聽見,給隋慧使了個眼色就快步離開。 “玉meimei,你太冒險了,你不該進屋的?!彼寤郯逯槼庳?,“以后別來了,我大哥說過,不讓我們單獨跟其他男人接觸?!?/br> “我進去是想看看他有沒有其他我用得上的東西,誰知道他也窮得厲害?!彼逵駠@氣,馬廄里滿是眼睛,她不敢直接拿著東西進去,只得把手里的東西分一分,三人各揣一點,縮著脖茍著腰在隋虎面前晃一眼,再神色平靜地鉆進馬廄里。 馬廄里大多數人都睡了,沒睡的也是蜷縮著搓草繩編鞋底,靜悄悄的,沒有說話聲。隋良蓋著厚厚的稻草也睡著了,臉蛋難得的有幾分血色,隋玉坐下摸了一把,幸好不是發熱了。 隋靈眼巴巴盯著隋玉衣下的糙餅,肚子不爭氣地發出轟鳴聲,這種腹鳴聲她已經聽習慣了,絲毫不覺得羞恥,只是嘴巴梆硬,拉不下臉張嘴討吃。等了好一會兒,見隋玉沒有分餅的打算,她蔫巴地鉆進草蓋下面,貼著暖呼呼的隋良閉眼睡覺。 隋玉接過隋慧從懷里掏出來的破舊麻衣,先扯裂兩個袖筒在腿上比了比,又躺在草蓋下脫了凍得硬實的褲子,里面是昨晚新塞的干草,只不過又被濕褲腿染得發潮。 “玉meimei,你要做什么?”隋慧小聲問。 隋玉顧不上答,“噓”了一聲,又解了捆在腰上的繩子,脫下貼著腿的脛衣,這是這個朝代的褻衣,只有兩個褲腿,沒有襠,這下她下身不著衣縷,坐在草埔上刺撓得緊。 隋慧猛地坐起來,警惕地坐在隋玉背后給她擋著,羞惱地問:“玉meimei,你這是做什么?” “在牢里的時候是我誤解你了,你還挺好的?!彼逵窀袊@,深門宅院里養成的大家小姐應該就是隋慧這個樣子,溫良友善又聰慧。 有她幫忙擋著,隋玉踏實了,她從木板上劈根簽,用木簽在袖子兩端和脛衣兩端戳洞。麻布,尤其是粗麻布縫隙大彈性差,戳洞毫不費力,幾息的功夫就完成了。脛衣和衣袖對齊,麻繩從小洞里穿過,最后一抽綁個活扣。 隋虎跟隋文安清完雪進來,腳上的雪還沒踏干凈,就見隋慧打手勢,兩人不明所以,但還是出去了。 隋玉加快動作,她將碎草屑和壓實的干草塞進脛衣和衣袖的夾縫里,盡可能塞得厚實。為了擋風吸水,她還從干草鋪下攬灰土撒進去,最后再串上繩眼,完工了。她又躺下去蜷縮著將草筒穿腿上,凍得青紫的小腿頓時有了實感。 “褲子穿好了?!彼逵衤曇糨p快道。 隋慧出去喊隋虎和她大哥進來。 “之前是什么意思?為何不讓我們進?”隋文安抖著聲問,他快要凍死了,嘴唇都成了紫黑色。 “玉meimei、玉meimei在縫褲子?!彼寤壅也坏胶线m的話來形容。 隋虎跟隋文安顧不上再問什么,兩人脫去灌滿雪的草鞋,濕透的足襪扯掉,再倒掉濕草換上干草又穿上,褲腿里濡濕的稻草抽去也換上干的,這一通忙活下來才能坐進草蓋下拍打草鞋里灌的雪。 隋玉挪了挪位置,又開始撕布鉆眼兒準備做鞋墊。 “這麻布衣是誰的?”打眼一看就是男人的長衣,隋虎心里陡然發緊。 “買的?!彼逵駢旱土寺曇羟那恼f,她抬眼看向隋虎,問:“你身上可有銀子?你給我,我給你做兩雙鞋墊,再做兩條厚實的暖腿筒?!?/br> 隋虎悄悄松口氣,斥罵她膽大,絲毫不搭理索要銀子的話。 “我換的還有餅,你晚上可別吃?!彼逵穹瓊€白眼,繼續低頭忙活她的,過了一會兒又說:“你給我編一雙厚實的鞋底,我分你餅子?!?/br> 隋虎哪里會編草履,在被收監前,他甚至沒穿過草鞋和粗麻衣。他盯著墻根下擺的一溜濕草鞋,或許再行兩天路,鞋底就要散了。 “唉——”他嘆口氣,認命地爬起來,伸手說:“給我撕塊兒餅,我去找人學?!?/br> “被人知道了沒問題?”隋玉擔憂。 隋虎搖頭,隋玉信他,撕半拉糙餅遞過去。 “多了?!彼寤⒂炙喊脒呄聛?,想了想塞進自己的嘴里,早上喝的那點薄粥早就在幾鍬雪下消化干凈了。 “我也去?!彼寤垡蚕虢o自家兄妹三個多準備雙鞋履。 隋虎擺手阻止她,“你們不受待見,我學會了回來教你?!?/br> 他去找個帶孩子的婦人,悄悄遞出餅,說了要求后,婦人點頭,他盤腿坐了下來。 “大妹,我睡一會兒,有事喊我?!彼逦陌哺寤劢淮?。 “好?!彼寤郗h顧一周,應該是近晌了,拖家帶口的應募士在準備煮飯了,一家生著了火,其他人紛紛去借火。 馬廄里更暖和了。 “玉meimei,你還要做什么?我幫你?!彼寤蹚娮詣e回視線,找活兒做分散注意力,不然顯得太饞了。 “挖坑,等我做好這雙鞋墊,我去借點火,煮半罐雪混著餅子喝頓面餅糊?!?/br> “哎?!彼寤蹜脷g快,還把隋靈叫醒了去幫忙。 隋玉抿嘴笑了。 兩層布的鞋墊用麻繩串好了,先用稻草桿平鋪一層,再用蓬松的軟草頭撐起來,最后塞進吸水的草屑渣,繩頭一抽,完工了。 草鞋是濕的,隋玉沒舍得用干爽的鞋墊,她左看右看,把鞋墊塞在草埔下,一屁股坐下去壓瓷實。 草蓋翻動,是隋良睡醒了,難得睡了個好覺,他精神看著不錯。 “脛衣脫下來?!彼逵衲闷鸪兜貌幌駱拥穆橐略谒壬媳葎?,見他不動,說:“算了,等你爹忙活完了讓他來伺候你,你就坐草堆里別起來,睡熱了再吹陣寒風,小命就沒了?!?/br> “玉meimei,坑挖好了,你來看看行不行?!彼寤坌÷暫?。 隋玉把隋文安拍醒,她往坑的方向指了指,說:“你把罐子架起來,我去看看能不能借個火?!?/br> 說罷她穿上凍得硬實的草鞋離開了,隋文安兄妹三個齊刷刷地盯著她,在心里求爺爺告奶奶,祈禱隋玉能借個火回來。 隋玉沿著墻根走,到了門口腳一拐出了馬廄,腿上穿了貼身的半腿草筒褲,這可比之前擋寒多了。她用雪搓濕手,再解了發繩理頭發,蓬亂的頭發捋順溜了綁起來,這才又溜進去朝應募士聚集的方向走去。 “嬸子,能借個火嗎?”隋玉把事先準備好的一指長糙餅塞給守在火坑邊烤火的半大小子,他接到手張嘴就給吃了,惹得一旁的兄弟大叫。 包著頭巾的婦人注意力被孩子吸引走了,她沒多作思考,伸手從火坑里抽一截沒燒盡還帶火星的木棍遞給她,打聽問:“餅子找誰換的?” “一個老役卒,我爹去換的,要不是我老奶挨不住了也不會去換,黑心的緊,半錢銀就換了三個巴掌大的糙餅?!?/br> 婦人一聽立馬打消了念頭。 隋玉小心翼翼護著燃著火星的木柴走了,她沒注意看路,半道跟人撞上。她繃起臉抬頭,是個臉熟的面孔,同族的一個婦人,她不清楚喊什么,對方失神落魄的,手里端著一碗冒熱氣的豆黍稠粥快撒了。 珍嫂子認出是隋玉,剛要借機發泄恨意,余光里瞥見一抹火星,立馬轉了態度,她僵硬地扯了下嘴角,說:“丫頭,待會兒我借個火?!?/br> “行?!彼逵顸c頭,她小心打探問:“哪來的熱粥?!?/br> 珍嫂子臉唰的一下白了,什么都沒說,她扭身就走。 隋玉聳肩,兩人同一方向,她跟在后面看見婦人的發髻散亂,發間插著草,上衣雜亂地系在了褲子里,脛衣的帶子似乎是散的,垂了出來。 她心里大概明白了,步子慢了下來。 “玉meimei,快點,柴已經準備好了?!彼寤坌〔脚苓^來,她扯著隋玉快步走,歡喜道:“終于能烤火了?!?/br> 然而柴禾有限,干草還要用來鋪蓋睡覺,燒火做飯也得緊巴著,當罐子里的雪化了,水熱了,糙餅就撕碎扔進去燜著。 等水燒開,罐口冒白煙的時候就停了火。 兩個面餅煮成一鍋稠粥,兩家六個人圍坐在火坑邊上,六雙手捂在陶罐上,心滿意足地享受片刻的溫暖。 第6章 肚里有了熱食,終日緊繃的身子松懈下來變得沉重,隋玉覺得疲乏犯困,抓住這絲睡意,她鉆進草蓋下,蜷縮著手腳閉眼睡覺。 隋文安守在殘留著火星的坑邊,跟兩個meimei說:“你倆也去睡,夜里冷,睡不了多久,趁這會兒補補覺?!?/br> “火能留著嗎?我們晚上再燒罐熱水喝?!彼屐`問。 隋文安搖頭,一是沒可供燒火的木柴,二是馬廄里滿是干草,一點火星迸出去就能引燃大火,這后果是他們承擔不了的。 人都睡了,馬廄里響起此起彼伏的呼嚕聲,伴著風雪的聲音,倒也是難得的安寧。 隋文安用棍翻動坑里的灰燼,待最后一抹猩紅色的火星消失,他提起罐子出門,裝雪倒進坑里,末了再用之前挖起來的土埋上。 “三叔,我去巡一下火坑,你留這兒守著?!彼f。 隋虎點頭,提醒說:“有柴的火坑是人家特意留的火種?!?/br> “我曉得?!?/br> 隋文安又出去裝滿一罐雪,余火燒盡的火坑倒上雪埋上土,留有火炭的火坑他用雪沿著坑邊圍一圈。 睡夢中的人被他弄出的動靜驚醒,不等看清他的動作,只以為是他壞心要撲滅特意留的火種,爬起來就一腳踢過去。 “叔,別誤會,火沒滅?!彼逦陌蝉咱勔幌?,他憋屈地好聲好氣解釋,捏了最后一捧雪補在裂口處,提起罐子走了。 應募士這才看清火坑邊堆的一圈雪,明白是誤會人了,但見隋文安穿的是囚衣,他也沒道歉,扭開臉往火坑里丟幾根木柴,倒頭繼續睡。 馬廄門開闔帶進來的冷風讓靠門睡的人發惱,剛要發脾氣斥罵,在看見門外站的官兵時瞬間變得老實和善。 “官爺?!彼逦陌驳兔柬樠鄣貑柡?。 “犯了什么罪?” “罪人的父親是輿縣前郡守?!彼逦陌残呃⒌?。 留有胡須的官兵聞言霎時變了臉,再開口時失了溫和之色,冷硬地說:“此后幾天你負責盯著余火,但凡失火,罪責皆在你?!?/br> 隋文安平靜地躬身道諾,等人走了,他繼續裝雪。待徐徐冒著青煙的火坑都圍上一圈雪,他這才拎著罐子坐回到自家人睡臥的草鋪上。 “外面還在下雪?”隋虎編著鞋底頭也不抬。 “停了一陣,又下起來了?!彼逦陌裁摿瞬菪寡?,憂心地說:“再落幾日雪,待我們趕路的那日,恐怕雪要埋齊大腿?!?/br> 隋虎停下手上的動作,良久沒有開口,再低頭去編鞋底的時候忘了該動哪根草,他嘆聲氣,只得拆一截再編。 隋文安從草鋪下擇出一把稻桿,坐過去跟隋虎學著編鞋底。 時間在風雪間流逝,馬廄里煮飯燒火的余溫漸漸散盡,寒氣又起,沉睡的人被凍醒,一個個縮在草蓋下撕心裂肺地咳。 隋玉在睡夢中感覺身上蓋的草被人動了,意識緩慢蘇醒,她正琢磨著是不是隋慧坐了起來,就察覺到褲腿被卷了上去。她猛地睜眼,就勢一腳蹬過去,腿上蓋的干草飛了起來,塵土飛揚,激得其他人紛紛打噴嚏。 “你動我褲腿做什么?”隋玉含著怒瞪向隋虎。 “嚇到你了?我看看你腿上的那東西是怎么做的,我給你小弟也做兩條?!彼寤⒄f。 “就是在布上戳一排眼兒,用麻繩串進去,將兩片布連在一起就行了?!彼逵褡似饋?,解開腿上的一個草筒遞過去,說:“就剩那點布了,你們幾個分分吧?!?/br> “多謝玉meimei?!彼寤鄹吲d極了,這下不用拆肚兜了。 天色近晚,馬廄里光線昏暗,隋玉瞄了一圈,多數人還是躺著,坐著的都在捶著胸膛憋著勁悶咳。她心想她們這一伙兒人到底是富貴人家養出來的,身底子不差,在寒天雪地熬了這么些天都沒病。 麻布的撕裂聲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離得近的人打聽道:“哪來的布?你們在做什么?” “給脛衣多續層布,想往夾層里多塞些草?!彼寤⒋?。 “可有多的布?我給孩子也做一個?!?/br> 隋虎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他看明白草筒該怎么做,就把隋玉的遞給她,讓她趕緊穿上。 “快開飯了,待會兒還是你跟你堂哥去搶?!彼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