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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 第十集 今朝元正 第五章 九天閶闔

    第五章·九天閶闔

    29年10月3日

    程宗揚交待童貫沉住氣,自己反而有點沉不住氣了。

    謝無奕顯然有話要對自己說,能讓這么個紈绔大爺上心的事,想想也不會是

    小事。

    宋國這邊更清奇,正使居然失蹤了,剩個小太監被趕鴨子上架。

    據程宗揚所知,六朝在彼此的都城都有常駐的官員,漢國也有,抵達長安時

    還來拜見過,只不過自己當時人還沒到,被吳三桂帶著呂奉先出面打發了。

    正常情況下,童貫應該跟駐地的官員溝通,而不是自己冒充正使……程宗揚

    不由回頭看了童貫一眼,這小家伙,出頭的心思還真熱。

    六朝使節各有席位,程宗揚剛入席坐定,拿起茶盞,便聽到門吏通傳,「昭

    南使節,申服君到!」

    程宗揚差點兒把茶盞打翻。

    申服君跟自己不熟,大伙兒根本就沒見過。

    問題是自己跟他女兒可不陌生——申婉盈,卓云君的親傳弟子!跟自己有過

    好幾腿關系那種。

    不會這么巧吧?謝無奕、童貫、申服君,有的沒的全趕到一塊兒了?長安城

    這地面這么邪門?程宗揚心里嘀咕著,只見一名頭戴高冠,身著烏衣的五旬老者

    踏進閣內。

    他腰間懸著一串珠玉長佩,右手扶著一柄樣式古拙的長劍,大袖飄飄,行如

    流云,向眾人略一頜首,然后一言不發地入席落座。

    程宗揚有些心虛地呼了口氣,幸好申服君沒帶著女兒,不然要在這里被人當

    場認出來,再來個當庭哭訴,恚罵自己這個負心郎,那場面可就太尷尬了。

    程宗揚側了側身體,避免與申服君視線相接,接著又聽到一聲通傳,「秦國

    正使,中大夫徐客卿到!」

    程宗揚聞聲,不由來了一絲興趣。

    六朝之中,自己唯一沒打過交道的,就是秦國了。

    他一直有些好奇,自己會不會遇見白起、商鞅、韓非、孫武這些勐人?說不

    定還有荊軻、聶政這些名垂后世的刺客。

    程宗揚饒有興致地舉目望去,接著眼珠子險些掉出來,手里的茶盞「咣」

    的一聲掉在桉上。

    此時昂然而入的秦國正使披著一襲華麗的玄黑色羽服,頭戴著一頂翠羽冠,

    拿著一柄白羽扇,打扮得跟鳥人一般,烏髮如墨,飄然出塵,一副世外高人的模

    樣。

    問題是那張臉——居然也是自己的熟人!而且是一個自己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的熟人!程宗揚不知道秦國有哪些赫赫有名的傳奇人士,但眼前這位,他敢一萬

    個肯定,絕對不是秦國人!那人帶著一絲矜持的笑容向眾人微微頜首施禮,到了

    程宗揚這邊,眼睛勐地一亮,接著又很快收斂起來,毫無異狀地從容入座,風度

    翩然地搖著白羽扇,看不也看這邊一眼。

    看著秦國使節夸張的打扮,要不是那張臉長得一模一樣,程宗揚都不敢相信

    他就是蒼瀾那個面帶菜色,衣不蔽體的落魄家伙——徐君房徐大忽悠!程宗揚使

    勁閉上眼睛,然后睜開,仔細看去,確定不是自己眼花了。

    不會是雙胞胎吧?程宗揚正在起疑,只見他貌似無意地扯起衣袖,露出里面

    一抹輪廓渾圓的瑩潤晶光。

    水晶球!程宗揚終于確定這家伙就是徐大忽悠本人,可怎么也不明白他為何

    會這么巧也在長安,又為何會變成秦國正使?長安城這地面真是太邪了!程宗揚

    一時間坐如針氈。

    六朝之中,除了唐國是東道主,自己身為漢使,其他四朝的使節居然或多或

    少都與自己有些關系……程宗揚忽然懷疑,這會不會一個專門針對自己的圈套?

    不然怎么會巧合到這種地步?可若是專門為自己布個圈套,硬是牽涉到六朝正使

    ,這背后布局的勢力得有多大?真要遇見這種對手,自己還有什么好反抗的?直

    接躺平挨捶好吧!程宗揚按下一問究竟的心思,若無其事地換了茶盞,慢慢品著

    茶湯,等待宮門開啟的時刻。

    ◇◇◇「漏止更盡!」

    一名吏員長聲呼道。

    玉漏已盡,負責維持秩序的幾名監察御史站好位置,一眾文武官員陸續來到

    庭中,按照品秩高低各自站定。

    程宗揚作為漢國使節,位次在親王、郡王、一品官員之后,接著是二三品的

    官員、屬國使節和四五品的官員。

    五品以下就沒有資格參加朝會了。

    一片衣冠煊赫中,程宗揚看到江王李炎,雙方微微頜首示意,分別入列。

    六朝之外,尚有一堆大唐屬國的使節,有些使者對規矩不熟,監察御史還要

    在旁指點,上千人的隊伍好不容易整頓完,然后由屬吏打著燈籠,步行前往丹鳳

    門。

    五更已過,天色仍然漆黑一片,天際掛著幾顆殘星,清冽的寒風拂起衣角,

    寒意侵人,耳邊不時傳來環佩和步履的輕響。

    行至丹鳳門,正值破曉時分,夜色退去,天際泛起蒼茫的曉色。

    漏下二刻,巨大的宮門緩緩開啟。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片巨大的廣場。

    整個廣場長一里有余,寬逾三里。

    筆直的御道將廣場分為兩半,龍首渠自東而西蜿蜒流過,前方是五座白玉拱

    橋,與丹鳳門延伸而來的五條御道相連。

    正中的御道和御橋都是皇帝御用,大臣只能走兩側。

    與漢國出則為將,入則為相的風格不同,唐國官員更加職業化,文武涇渭分

    明,文臣在東,武將在西。

    使者們也分為兩處,漢、秦在東,晉、宋、昭南在西。

    程宗揚昂首闊步,似乎與后面的徐君房素不相識。

    徐君房右手托在胸前,左手長袖飄舞,目不斜視,只是眼珠子不住亂轉,顯

    然被大明宮的規模驚到了。

    御道兩邊林立著披甲執仗的翊府衛士,他們身著玄黑衣甲,猶如兩條墨線,

    筆直伸向廣場盡頭。

    廣場盡頭是一道長無邊際的宮墻,不過由于地勢的關系,那道宮墻絲毫阻擋

    不了視線。

    從御橋上望去,能看到宮墻之內,兩座精美大氣的閣樓巍然聳立,東面為鐘

    樓,西為鼓樓。

    在鐘鼓樓之后,緊接著又是兩座規模更加龐大,裝飾更為華美的巨型閣樓,

    東西分別是翔鸞閣、棲鳳閣。

    兩閣都座落于五丈高的臺基上,三面猶如刀切一般整齊,居高臨下,氣勢崢

    嶸。

    閣后兩條長長的廊橋斜著向上,與最高處的正殿相連,猶如探出的龍爪,踞

    伏在正殿之下。

    兩座閣樓之間,便是大唐最宏偉的宮殿:含元殿。

    含元殿的臺基同樣是五丈高,但整座含元殿位于龍首原的至高點上,比起規

    模驚人的翔鸞、棲鳳二閣還要高出數丈,從下方往上望去,直如天上宮闕,在破

    曉的天色下,散發出夢幻般的光芒。

    隨著丹鳳門開啟,宮內的承天門、長樂門、永安門、嘉德門……一道道宮門

    陸續開啟。

    承天門前的翊府衛士已經換成十六衛中的左右驍衛,他們披著金燦燦的光明

    鎧,衣甲鮮明,手持橫刀,列好儀仗。

    門外一名身著朱衣的御史長聲道:「就班!」

    佩劍的官員們紛紛解下佩劍,除去靴履,從袖中取出朝笏,捧在手中,然后

    站好班次。

    御史屬吏們捧著書冊,逐一核對人員。

    一些高級官員有著劍履上殿的資格,佩劍未取,不過據程宗揚所知,他們攜

    帶的佩劍大都是些未開鋒刃的樣子貨。

    傳點完畢,天色已亮,上千名官員鴉雀無聲,整齊分為文武兩隊。

    承天門前,夾階、監門兩名校尉拿著門籍,開始唱籍。

    「撫王李纮?!?/br>
    「在?!?/br>
    最前面一名親王應聲而出,由夾階校尉象征性地在身上一拂,踏入門內。

    唐國皇室特別能生,隨便拉出一位皇帝、親王,都有一堆兒子。

    這位撫王按輩分來算是當今唐皇李昂的爺爺輩,年紀不過是中年。

    接下來爺爺叔父輩的親王還有好幾個,監門校尉唱道:「光王李怡!」

    「在?!?/br>
    一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聞聲上前,不小心踩到袍角,跌了一跤,頭上的金冠

    掉落下來。

    人群中發出一聲嗤笑,李炎一邊毫不客氣地奚落自家這位笨手笨腳的叔父,

    一邊抬腳將金冠踢了回去,李怡雖然是叔父輩,年紀卻比唐皇李昂還小一歲,比

    李炎也大不了多少,他有些狼狽地撿起金冠,結果沒拿穩,又掉了一回。

    人群中傳來一陣低笑,諸王同住在十六王宅中,都知道這個李怡愚笨得緊,

    結果元正大朝會上又出了一回丑。

    「勿得君前失儀!」

    監察御史趕緊出聲,才把這事壓下去。

    「江王李炎?!?/br>
    「在!」

    李炎昂然上前,踏入承天門。

    「安王李溶……」

    「陳王李成美……」

    一眾親王陸續進入,李成美是敬宗幼子,李昂、李炎的侄兒,也是輩分最小

    的一位親王。

    再往后應該是郡王,但幾位郡王都掛著節度使的頭銜,各據一方。

    唯一在朝的博陸郡王李輔國又在皇帝身邊伺候,因此李成美之后,便是朝中

    的宰執等一品官員。

    「王涯!」

    「在?!?/br>
    程宗揚仔細看了眼這位大唐宰相。

    王涯七十多歲年紀,精神倒還健旺,跟他孫子王顯長得挺像,都是上身長,

    下身短。

    「李訓?!?/br>
    「在?!?/br>
    這是李植的父親,另一位宰相,看起來也是相貌堂堂。

    「王鐸?!?/br>
    「在?!?/br>
    這位是吏部尚書,出身世家,累世富貴,舉止從容,風度翩翩。

    「鄭注?!?/br>
    「在?!?/br>
    工部尚書,出身不怎么樣,但極擅言辭。

    據說跟宦官打得火熱,而且深受唐皇李昂信重。

    監門校尉終于叫到自己的名字,程宗揚上前一步,與前面眾人一樣,平舉雙

    臂,由夾階校尉拂了拂身上,確認未攜帶犯禁物品,然后踏入門中。

    巍峨的翔鸞、棲鳳二閣拔地而起,氣勢迫人,中間的含元殿高居臺上,殿前

    垂下兩條長長的坡道,如龍垂其尾,這便是有名的龍尾道。

    坡道上鋪著朱紅的長毯,兩排身著黃衣,腰系烏帶的內侍抱著拂塵,立在道

    旁。

    一眾王公大臣沿著龍尾道魚貫而上,程宗揚遠遠看到衛國公李藥師的身影,

    緊隨在幾名旁系親王身后。

    「此乃吾隨身法寶,名曰妙法天球,尺寸之間,包羅萬象,神光開合,從不

    離身……」

    程宗揚回頭望去,只見徐君房正托著那隻水晶球侃侃而言。

    兩名校尉和監察御史小聲商量幾句,最后揮手放行。

    程宗揚咳了一聲,略微放慢腳步。

    等徐君房走近,低聲道:「怎么回事?」

    徐君房滿腔幽怨地說道:「還不是被你給害得?我這鴨子被趕上架,可就下

    不來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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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揚一頭霧水,徐君房成了秦國使節,怎么是自己害的?這里不是談話的

    地方,步入承天門內,兩邊的左右驍衛換成了左右衛,五步一崗,十步一哨。

    眾目睽睽之下,再多的疑問也只能先憋著。

    程宗揚匆忙道:「我在宣平坊,去哪兒找你?」

    「鴻臚寺驛館?!?/br>
    程宗揚有點后悔,段少卿多次邀請自己入住驛館,當時要是給他點面子去一

    趟,說不定早就跟徐大忽悠接上頭了。

    沿著漫長的龍尾道一路向上,前面的官員們雙手捧笏,目不斜視。

    程宗揚沒帶朝笏,袍服也與唐國的官員不同,看上去與眾人格格不入。

    不過沒帶朝笏也不是他一個,六朝使節除了童貫似模似樣地捧了支象牙笏,

    其他幾位都空著手。

    后面一眾屬國的使者更是奇形怪貌,什么模樣的都有。

    程宗揚眼角余光一閃,在西邊龍尾道上的武職官員中,看到那個魏博來的樂

    從訓,不由想起一直沒有回音的義姁,還有潘姊兒……她不會趁機逃跑了吧?死

    丫頭給她下過禁制,不過以光明觀堂的手段,也許有辦法解開……從龍尾道登頂

    的一刻,一縷陽光從地平線躍出,宮殿上金黃的琉璃瓦瞬間綻放出耀眼的光輝,

    驅走了最后一絲黑暗,彷佛整個長安城都變得明亮起來。

    含元殿內鋪著華麗的地毯,踏在上面,沒有半點聲息。

    殿中一排排蟠龍巨柱足有兩人合抱,高及兩丈,每根柱下都有兩名內侍左右

    而立。

    此時大殿內匯集了千余名官員,數以百計的內侍、宮女,仍不嫌擁擠。

    如此規模的殿宇,也就漢國差可比擬,宋國、晉國的宮室都要相形見絀。

    大殿正前方設有王、公以及客使的席位,正如段少卿所言,漢使的專席位于

    最前方。

    正中的玉階上是唐皇御座,座后設有被稱為黼扆的屏風,座前列著一張玉制

    的幾桉,座前左右設有熏爐,此時爐上香煙裊裊,在御座周圍繚繞浮動,猶如蟠

    龍吞吐云氣。

    殿內千余人鴉雀無聲,諸王公卿在各自席側躬身而立,靜候皇帝臨朝。

    辰時將至,云板聲響。

    一名戴著雞冠狀紅布績頭的衛士高聲呼道:「圣上駕到!拜!」

    殿內眾人同時拜到,口稱:「萬歲!」

    幾名內侍手擊云板,快步走出西序門,接著是手捧皇帝玉璽的符寶郎,幾名

    身著紫袍,頜下無鬚的宦官,隨后數名宮女手執障扇,迤邐而出。

    官員們依照朝儀,伏身拜倒,不敢仰視。

    程宗揚倒是不在乎,抬眼看了個仔細。

    那些障扇是用孔雀翎毛編造而成,長約三尺,光澤燦然。

    此時連成一片,只能從扇下的空隙隱約看到皇帝袞服的衣角。

    監察御史眼看著漢使君前失儀,但此時也無計可施,只能怒髮沖冠地奮筆疾

    書,待散朝之后再行質問。

    一排障扇行至階上,將御座遮得嚴嚴實實。

    片刻后障扇散開,正中的唐皇李昂出現在御座上。

    他頭戴冕旒,身著玄衣纁裳,帶劍服佩,系著長綬,舄靴上鑲著金飾。

    六名執扇的宮女退到座后,符寶郎將玉璽擺在桉上,跪坐在階下。

    李昂二十多歲年紀,與漢國天子和宋主年歲差不多,頜下留著短鬚,相貌與

    李炎相似,只是多了幾分文雅和清秀。

    不過最吸引程宗揚目光的是御座周圍的五名太監。

    御座右前方是一名頭髮花白的紫袍老者,他腰懸金魚袋,面相猶如一個老婆

    婆,皮rou鬆弛,只不過一隻鷹鼻使他面相平添了幾分陰鷙。

    博陸郡王李輔國,一個封王的太監。

    程宗揚朝旁邊的席位看了一眼,恐怕沒有人知道,這下面還有一個將來會封

    王的太監。

    天底下爵位最頂尖的兩個太監遇到一起,著實值得紀念。

    小貫子可比自己上路多了,這會兒伏在地上,頭都不敢抬。

    只看這態度,就是個懂事的。

    御座左右各有兩名紫袍宦官,程宗揚按照楊玉環當初的介紹,一一對應。

    胖乎乎長得像個面團一樣的是魚朝恩,神策軍觀軍容使。

    濃眉大眼,膚色蒼黑的是仇士良,掌左神策軍。

    程宗揚后來才知道,仇士良與窺基一樣,同樣是武將勛貴出身,人家五個兒

    子都是入宮之前生的。

    這會兒下巴光熘熘的,看來是真割了。

    四方臉,臥蠶眉的的是王守澄,樞密院左樞密使,掌軍事。

    八字眉,面容瘦削的是田令孜,樞密院右樞密使,掌政事。

    這一王四公軍政全拿,什么國家大事,他們五個商量著就辦了,下面這千余

    官員只用聽命就行。

    至于皇帝,擺在御座上就夠了。

    據說當初李昂登基時,因為前面一連幾位皇帝橫死,李輔國還特意安慰他:

    圣上但內里坐,外事聽老奴處置。

    李昂感激之下,封其為博陸郡王。

    李輔國拿著玉柄拂塵,抬手一揮,尖聲道:「再拜!」

    立在柱下的內侍齊聲道:「再拜!」

    官員們再次拜倒,「萬歲?!?/br>
    再拜之后,身為司空,平章軍國事,群臣排名的王涯站起身,走到西階

    席前。

    他先脫去靴子,然后跪坐在地,一絲不茍地解下佩劍,放在席上。

    隨后起身踏上玉階,走到桉前,跪倒稱賀。

    「臣,司空王涯言:元正首祚,景福惟新,伏惟開元神武皇帝陛下,與天同

    休!」

    唐皇垂拱端坐,李輔國道:「起?!?/br>
    王涯起身,倒退著走下玉階,回到西階席前,佩劍納履,回到席間。

    李輔國長聲道:「拜!」

    群臣伏身再拜,「萬歲!」

    仇士良踏前一步,「詔!」

    掌管政事的右樞密使田令孜上前跪拜,雙手舉過頭頂。

    仇士良將一卷黃綾御詔放到他手中。

    田令孜托著詔書,畢恭畢敬地退下玉階,然后走到群臣東北,面西而立,尖

    聲道:「有制!」

    群臣拜倒承旨。

    田令孜展開詔書,拖著聲音宣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履新之慶,與公

    等同之!」

    群臣山呼道:「萬歲萬歲萬萬歲!」

    接下來,王公重臣入席就座,百官躬身侍立。

    從尚書省開始,稟報各部一年來的功績。

    然后是各州郡刺史,藩鎮派來的官員述職奏事,敬獻賀禮。

    唐國三百余州,不過基本被四十八藩鎮分割占據,藩鎮以外的只剩下三四十

    個。

    饒是如此,近百名各地官員逐一拜賀敬獻,還是花去不少時間。

    冗長的儀式從清晨開始,一直持續到午時前方告一段落。

    接著還沒有完,六部、州郡、藩鎮之后,輪到各方使節拜賀。

    程宗揚坐得昏昏欲睡,終于輪到自己,趕緊起身道:「漢國使臣程宗揚,為

    皇帝賀!」

    說完遞上一份禮單便算完事。

    內謁者接過禮單,逐一宣讀,無非是金珠玉璧等物,唯一的不同是多了霓龍

    絲衣十套,而且位置很靠前,聽起來就很珍貴的樣子。

    畢竟是自家生意,這么好的廣告機會,肯定不能錯過。

    李昂一直高踞御座,等內謁者宣讀完,才次開口,「貴使遠來辛苦,還

    請代朕向貴天子問好?!?/br>
    程宗揚只好再次起身拜謝,「臣遵旨?!?/br>
    方才記下漢使失儀的監察御史愣了一下,皇帝出席元正大朝會向來是不發御

    音的,所有要宣讀的內容都由宦官代勞,若說失儀,這該是皇帝失儀了。

    他滿心糾結地斟酌半晌,最后咬牙提起筆,將漢使失儀的字句統統抹掉。

    隨后晉、宋、昭南使節一一拜賀,晉國使臣謝無奕的賀禮是珍珠十斛,玉馬

    一對,丞相王茂弘手書的長卷一幅。

    宋國使臣童貫敬謝的賀禮是絲綢千匹,玉屏兩副,金制的水運鐘一臺。

    昭南使臣申服君的賀禮是象牙百支,犀角十對,瑪瑙凋成的酒樽、器具數十

    件。

    到了秦國使者,身著羽服的徐君房起身離席,一手托起水晶球,「秦國使臣

    徐君房,愿為皇帝陛下占卜,敬賀大唐國運宏開?!?/br>
    殿中寂無聲息,群臣像看傻子一樣看著這位秦國使者。

    別人敬獻的都是金玉寶物,你占一卦當賀禮?據說秦國去年遭了災,可都窮

    到這地步了嗎?徐君房旁若無人地走到玉階之前,雙手捧起水晶球,舉過頭頂,

    一邊邁著步子,一邊吟誦道:「天地之母兮,陰陽之根。日月之宗兮,水火之本。五行之祖兮,三才之元。高天厚地兮,洞府仙山。玄象靈官兮,神仙圣眾。風

    雨晦朔兮,春夏秋冬……」

    程宗揚幾乎有捂臉的沖動,春夏秋冬都出來,大忽悠的咒語都這么隨便嗎?

    眼看著徐君房裝神弄鬼,殿上官員神情各異,都不明白秦國這是什么意思?萬里

    迢迢派來個跳大神的,在元正大朝會上當著大唐百官,六朝使臣,四方屬國的面

    ,轉著圈的丟臉?這是不打算過了?徐君房終于站定,舉起水晶球,朝天說道:

    「小子徐君房,愿奉十年壽命,伏請昊天上帝,求占大唐國運?!?/br>
    他緊緊閉上眼睛,大喝一聲,「妙法天球,開!」

    一片熾白的玄光從他手中放出,那隻水晶球彷佛化為一輪烈日,光芒四射。

    緊接著,刺眼的白光收斂成一個丈許大小的圓球,將徐君房上半身籠罩其中

    ,在他頭頂的位置浮現出云朵的輪廓。

    光影飛速變幻,彷佛以極高的速度穿過云層,當最后一片云霧消失,一片蒼

    青的大地出現在白光中間。

    殿中響起一片驚呼聲,巨大的光影中,山脈、河流清晰可見,大片大片的田

    地如同翠玉,點綴著無數鏡面般閃亮的湖泊,彷佛一位神祇正從天上俯瞰大地,

    五湖四海盡收眼底。

    無論玉階上的一眾宦官、宮女,還是殿內的王公大臣,全都張大嘴巴,吃驚

    地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連高居御座的唐皇也不顧禮儀,「騰」

    地站起身,緊張地盯著變幻的光影。

    這是哪里?是大唐嗎?大唐的疆域,大唐的國土,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大

    地徐徐展開,咫尺千里,方寸之間包容天地。

    而且這一切都是活動的,云在動,水在動,田野中青綠的禾苗如同無邊的波

    浪一樣隨風起伏。

    忽然一個人影從光影一角掠過,他穿著寬長如方形的袍服,頭上戴著一頂凸

    起的古怪綠冠……沒等眾人看清,光影驀然消散,就像一場夢幻般,消失無痕。

    披著羽衣的徐君房臉色通紅,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滿頭大汗,頭冠上的

    翠羽也軟垂下來,看上去多了幾分狼狽。

    然而在場眾人再沒有一個人敢輕視這位秦國使者,目光中都多了幾分敬畏。

    徐君房像是舉著千鈞重物,慢慢將水晶球收到胸前,剛要舉步,忽然腳下一

    軟,跌坐在地。

    他喘息著想站起身,一連幾次都沒能爬起來。

    李昂省悟過來,立刻道:「賜茶!打扇!」

    李輔國親手捧起茶盞,走下玉階,送到徐君房嘴邊。

    一名宮女舉過障扇,替他扇風。

    徐君房喝了幾口茶,臉色略有好轉,嘶啞著嗓子苦笑道:「昊天之威,一至

    于斯。在下身負烈日,法力耗盡,險些化為烏有,驚甚,幸甚……」

    「方才……方才……」

    李輔國遲疑道:「咱家還看到天上有個人影?」

    徐君房低低咳了幾聲,「在下折壽十年,誠感昊天上帝,乃命仙人來賀。一

    點微末法術,讓諸位見笑了?!?/br>
    白髮蒼蒼的博陸郡王堆起笑臉,「豈敢!豈敢!」

    說著又嗟嘆道:「折壽十年啊?!?/br>
    徐君房吃力地一笑,「比起大唐國運,區區陽壽也算不得什么?!?/br>
    說著他掙扎起身,抱著方才大顯神異的水晶球伏身拜倒,「恭賀皇帝陛下!

    昊天降旨,大唐國運昌隆,風調雨順,四海殷富,此乃太平盛世也!」

    含元殿內,群臣仍在發怔,童貫個反應過來,叫道:「為大唐皇帝陛下

    賀!萬歲!」

    群臣連忙跟著叫道:「萬歲!萬萬歲!」

    李昂連連點頭,面前的白玉旒珠搖動著,連聲道:「好!好!好!來人,請

    貴使歇息片刻!散朝之后,朕當親加慰問!」

    程宗揚也是佩服,一段翼裝飛行的影像,讓徐大忽悠都玩出花來了,還仙人

    來賀……怪不得大忽悠穿成這樣呢,連頭冠都是跟人家頭盔上的攝像頭學的。

    徐君房露出這一手,立刻被奉為上賓,幾名宮女、內侍小心攙扶著,送他下

    殿休息。

    朝會至此,余下的雖然還有四方屬國敬獻各種奇珍異寶,但與秦使的賀禮相

    比,都變得索然無味。

    倒是來自波斯的使者引起了程宗揚一點興趣,那名使者敬獻禮物之后,在殿

    上聲淚俱下,稱國都泰西封被破,苦苦哀求唐國出兵,助波斯復國。

    李昂對使者的失儀并沒有表示出太多不悅,只通過李輔國下詔,將此事交禮

    部敘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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