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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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要,又要。既要錢,又要愛民如子。 都想做千古明君,史上留名。 殷知晦無奈地搖頭,深深嘆息。 文素素微笑起來,道:“無妨,就牛頭村吧,牛頭村的百姓實實在在得利,能感念王爺的恩德就足以?!?/br> 唉,她還想在村子里開設織造作坊,每個村,或者幾個村互助。 只一個村,或者幾個村聯合,拆分了被豪紳世家壟斷的紡織行當。村子多了,競爭也就激烈,他們之間首先就不會是鐵板一塊,比較易于朝廷官府管理。 在男耕女織的環境下,與紡織相關的行當,是婦人娘子最容易出頭的行當。 穿衣吃飯,是人活著的必須。黃道婆名留青史,要是能出現無數個黃道婆,婦人娘子的手藝,能給整個村子帶來利益,切切實實給朝廷帶來好處,她們的地位,自然而然會得到改變。 可惜,殷知晦身后立著齊重淵,大肆爭奪民心就是犯了大忌。 文素素很快拋開了心中的那些惋惜,現在著重查清虧空,江南道事態平穩,讓他們順順當當回到京城交差。 殷知晦叫來問川吩咐回茂苑去木器行買所需的器械,許里正則開始挑擅長織布紡線的婦人娘子,文素素在一旁不動聲色觀看。 許里正先點了自己的老妻與兩個兒媳,陳嬸子家昨天賣絲線得了錢,銀子在手,她今天積極得很,一大早就跑了來看熱鬧。 聽到許里正說要捻線織布時,陳嬸子在他點自己老妻兒媳時沒做聲,待他要點下一人時,陳嬸子一下站了出來,道:“他大伯,老婆子我的手藝,莫非你還看不上?” 許里正最怵陳嬸子,她做事利索歸利索,就是太過潑辣,她那男人何金貴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全都由她當家做主。 牛家村主要有三個姓氏,分別是許氏,何氏,方氏。三個大族,彼此之間又婚姻嫁娶,沾親帶故。 許里正作為里正,想要一碗水端平,在三大姓氏族人中分別點幾個能干的婦人娘子。他起初想點方氏方大柱的娘子羅氏,陳嬸子站出來,他就只能點點頭同意了,“陳氏算一個?!?/br> 陳嬸子滿意地退下了,許里正再點羅氏,她正準備答應時,方大柱先擋在了前面,臉上堆滿笑,道:“許里正,先要說清楚,織布捻線,可要給工錢?” 許里正沒好氣道:“要工錢,行。去作坊做工的織娘,全都簽訂了身契。要是簽訂了身契,你家中蠶繭繰出來的絲,捻出的線,織出的布,全部歸織坊,只給你賣蠶繭的錢,你可愿意?” 方大柱腦子倒靈光,只賣蠶繭不劃算,休要提多得的錢,陳嬸子昨晚家中煎的蠶蛹,香得他口水直流! “都是一個村子的人,那哪能要工錢,”方大柱先厚著臉皮夸了自己,話鋒一轉,道:“今日我家的蠶繭拿來繅絲,賣紡線的銀子,到時候我來領,有勞許里正先給我收著?!?/br> 許里正不管錢由誰領,反正賬目清楚,他又不會貪走。他剛要答應,羅氏就冷笑了一聲。 “我養蠶繅絲捻線織布,賺得的錢卻一個大子都看不到,買根線都要看你的臉色。你方大柱厲害得緊,有本事自己去做!” 圍著的村民,都在一旁竊竊私語看笑話,方大柱臉色一時有些掛不住了,惱怒地道:“你一個婆娘懂甚!男主外女主內,這個家當然是我說了算!” 羅氏心中早就不滿,方大柱平時還算勤勞,一天到晚忙著伺候兩分地的莊稼,其余的活計都落在了她頭上,種桑養蠶洗刷做飯,她同樣沒歇口氣的功夫。 種地的糧食,交掉賦稅之后,加豆子野菜能粗糧,勉強能吃得半飽。家中一應花銷,都靠她喂養雞鴨,蠶桑。 方大柱把錢拽得緊,羅氏就是買點油鹽醬醋,他都要念叨許久。 陳嬸子與羅氏是前后屋的鄰居,陳嬸子手上有錢,在家中說話聲音都要響亮得多。 羅氏算過,這次蠶繭能多得近三成的錢,要是織成綢布,說不定還能翻數倍。 這都是靠著她的本事與手藝,都被方大柱捏在手上,全都拿去孝順了他的爹娘,她自己回娘家,娘家父母年歲已高,身子都不好,她連買只雞蛋去孝敬的錢都拿不出來,她說甚都不樂意! 羅氏重復著先前的話,道:“你說了算,你自己去做!” 方大柱怒道:“羅氏,你要是不想安分過日子,我就休了你!” 羅氏見方大柱發火,到底有些心虛了,抿了抿唇,白著臉沒再作聲。 陳嬸子看不過去了,幫腔道:“方大柱,羅氏嫁給你生兒育女,cao持家務,誰不夸她賢惠能干?你要講點良心,羅氏賺得可比你多,你休了她,有的是人娶!” 羅氏怔了怔,陳嬸子的話點醒了她。 方大柱要是休了她,一雙兒女已經懂事,都是他方家人,他若不管不要,她養!她會養蠶織布,照樣能活下去,說不定,日子得比現在還要舒坦! “休就休,我還不跟你過了!”羅氏一下振奮起來,氣得方大柱快跳腳。 許里正緊皺眉頭,揮手道:“我這里還有正事,你們一家子的事情,到一邊掰扯去?!?/br> 方大柱朝陳嬸子埋怨地瞪了眼,拉著羅氏走到了一邊,“你個婆娘,你少聽人挑撥,快家去將蠶繭拿來,別耽誤了繅絲!” 羅氏扯回手臂,不依不饒道:“你本事大得很,要休了我......” 許梨花在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大,插嘴道:“羅嫂子,方大柱憑啥休了你?你可以去衙門遞訴狀,你要同他和離!” 村子里的平民百姓,對著衙門官府,總是下意識的敬畏。十里八鄉中,只有妻子被休棄趕出夫家,從沒見過敢去衙門遞訴狀,請求和離的夫妻。 羅氏不做聲了,方大柱漲紅了臉,生氣地道:“許梨花,你嘴皮子一翻,說得倒輕巧,衙門豈是那般好進,可別害了人?!?/br> 許梨花跟著文素素進過衙門,她底氣足得很,道:“衙門怎地不好進了,羅嫂子,尋人寫份訴狀,只要花二十個大錢。你賣的紡線,可遠遠不止二十個大錢!你要是想要和離告狀,來找我就是,我不懂,我的老大懂?!?/br> 她看向坐在八仙桌上整理紙張的文素素,緊張期待地道:“老大懂訴狀官司,可是這樣?” 文素素抬起頭,微笑著點頭,“我懂?!?/br> 許梨花松了口氣,得意地道:“羅嫂子,你別被方大柱拿捏住。誰有本事,誰就當這個家。嘴皮子上下一翻,這個家當得倒輕巧?!?/br> 方大柱被許梨花用他的話搶白回來,噎得說不出話來,偏生羅氏神色松動,好像在考慮,他頓時慌了。 地里種的那幾顆糧食不值錢,大地主不種地,種地為生的鄉下人,且不提發財,連填飽肚子都難。 羅氏手巧能賺錢,方大柱才不傻,說休了她只是嚇唬嚇唬而已。 眼下羅氏已經松動了,許梨花沒本事,但她背后那個老大,連京城國公府的公子爺都以禮相待,極為客氣的文氏,他十個方大柱都惹不起。 方大柱臉上堆滿笑,賠著小意,“你我老夫老妻,別聽外人挑撥。這銀子,我拿在手里,也沒亂花過?!?/br> “行行行,給你掌管三成,五成,一半?!?/br> “你個婆娘,拿那般多的錢在手,我怕你弄丟了。七成!” 方大柱拉著羅氏到一邊嘀咕,說到“七成”時,幾乎咬牙切齒,心痛萬分。 許梨花拉長耳朵偷聽,樂得哈哈大笑。 笑著笑著,許梨花臉上的笑僵住,走到文素素面前,低聲道:“老大,小的可能告個假,小的去看看嫂嫂草兒她們,同她們說幾句話?!?/br> 文素素估計她去將羅氏的事情說給她們聽,點點頭道:“去吧。還余下幾塊點心,你包了拿回去。叫上瘦猴子,貴子送你回去?!?/br> 生在此長在此,哪還用人護送。不過許梨花想到有人護送,威風得很,高興地曲膝道謝,包好點心叫上在繅絲車前瞎湊熱鬧的瘦猴子,“老大叫你跟我走一趟?!?/br> 瘦猴子聽到是文素素的吩咐,當即跑了過來,文素素道:“去吧,護著她一二?!?/br> 瘦猴子腦子轉得飛快,當即領命,摩拳擦掌同何三貴,一起陪著許梨花回了娘家。 殷知晦失笑,道:“又派竄天猴去打架了?” 文素素道:“許梨花帶了點心,王府廚娘做的點心,她嫂嫂侄女估計吃不到?!?/br> 殷知晦神色若有所思,嘆了口氣,道:“都說荒年賣兒賣女,賣女兒的慣常能見到,賣兒子的,哪怕自己餓死,最后一口都要留給他?!?/br> 文素素道:“賣了女兒,還有妻子?!?/br> 在后世的史料記載中,饑荒貧窮,就是女人的深淵。 殷知晦怔在那里,文素素并不多提,低頭認真做事。 午飯時辰,護衛先送來了紡線車,藺先生溫先生也風塵仆仆一道來了。 殷知晦引薦文素素同兩人認識,他們已經聽問川說過一些,壓下心里的好奇,與她客氣見禮。 藺先生與溫先生年歲相當,都約莫四十歲出頭,藺先生斯文,滿身的書卷氣。溫先生身形圓胖,一幅笑瞇瞇的模樣,面色和善,看上去像是個富家翁,只他那雙小眼睛,精明十足。 既然是殷知晦的謀士師爺,他們就是自己人,文素素并不去管兩人的性情如何,先以正事為緊,拿著昨日的記錄文書,簡明扼要說了他們正在做的事情。 兩人捧著紙,看得愛不釋手。藺先生不時頷首,溫先生那雙小眼睛,精光閃個不停,笑呵呵道:“文娘子好本事!” 文素素道:“兩位先生來了,我這里也能松一口氣,就有勞兩位先生了?!?/br> 兩人也不多說,用了些點心茶水,便拿著紙筆,前去繅絲的婦人娘子旁邊,開始忙碌起來。 問川慢了不到兩炷香的功夫,帶著紡織車也趕到了。許里正見之大喜,忙帶著人上前,幫著搬到了堂屋中。 那邊的紡線已經捻好,陳嬸子她們摩挲著紡織車,穿好線軸,機杼聲吱吱呀呀,綢布一點點露出。 緊張圍著的眾人,皆高興不已。幾個婦人卻皺起了眉,看得很不滿意。 “這里松了些,不密實?!?/br> “我手生得很,羅嫂子你來?!?/br> “你先織一段再看,各人手有松緊,到時候一段松,一段緊,這布就真廢了?!?/br> 婦人娘子們說起自己懂行的紡織,很是投入專注。漢子們都不大聽得懂,只能在一旁干看著,連許里正都插不上嘴。 文素素站在旁邊看了會,對許里正道:“出去出去,擠在這里作甚,別擋住了光?!?/br> 殷知晦眉毛上揚,率先轉身走了出屋,問川迎上去,與他低聲說起了話。 許里正抬手趕漢子們,“走走走,你們又不會織布,別在這里礙手礙腳?!?/br> 文素素走回樹蔭下的八仙桌邊,看到許梨花昂著頭,跟戰勝的公雞一樣走了回來。她的身后,跟著臉上青了一塊的何三貴,衣袖斷了的瘦猴子。 殷知晦聽問川說完話,看到他們三人,臉上不知是什么神情,慢吞吞道:“竄天猴這次啞了火,沒能竄上天??!” 文素素下巴朝許梨花點了點,閑閑道:“沒輸?!?/br> 瘦猴子衣袖都被扯掉,感到自己失了威風,給文素素丟了臉,躲到一邊去了。 何三貴在三人中最沉穩,許梨花急急去跟文素素回話,他也沒再上前,去幫著護衛搭手做事了。 殷知晦好笑地問道:“打架了?” 許梨花對著殷知晦,期期艾艾回道:“我大哥二哥太過分,要打小的,小的打不過,貴子哥與瘦猴子幫了忙,與他們打了起來?!?/br> 殷知晦唔了聲,忍笑將頭別到了一邊。 許梨花偷偷覷著殷知晦,見他在提筆寫字,壓低聲音對文素素道:“老大,小的那兩個哥哥,真不是東西。田里的雜草也不去除,就知道想些歪門邪道的事情。他們想去隔壁的王家村低價收蠶繭,拿回來繅絲賣給七少爺。王家村的人又不蠢,何況他們手上沒錢,想要賒欠,居然打著小的旗號去收,謊稱小的跟了貴人,有的是錢。王家村離得不遠,都知道他們的德性,把他們趕了回來?!?/br> 說到這里,許梨花幾乎咬牙切齒,恨意滔天,連著罵了好一陣。 “小的同嫂嫂們說了羅嫂子的事情,勸她們要立起來,明年養蠶得來的錢,別再落到他們手里,自己繅絲也好,自己去城里賣蠶繭也好,總之別再交給他們。他們兩人回來,看到小的在,草兒在吃點心。嘴里沒好話不說,還要將點心都拿走。瘦猴子抄起燒火棍就打,貴子哥也跟著上前幫忙。他們兩個沒出息的,就知道欺負比他們弱的,被瘦猴子貴子哥揍得鼻青臉腫?!?/br> 殷知晦手上的筆,墨汁都快滴到了紙上,聽得很是出神。 文素素伸手,不動聲色點了下他的手腕,殷知晦不自在地拿開筆,放在硯臺里重新蘸了蘸,提筆寫了起來。 許梨花說得起勁,沒注意到兩人的動作,惋惜地道:“小的讓嫂嫂也上去跟這樣起打,嫂嫂沒敢動手,不過我看她們,就像曬萎了的草,灌了水,一下就變得鮮活了,都痛快得很。草兒拉著小的悄悄說,她以后要賺錢,買很多點心吃,跟我一樣,有人幫著她打壞人?!?/br> 文素素沉吟了下,道:“你嫂嫂做得對,沒真跟著動手。等你離開后,除非你哥哥都死了,她們沒人護著,你哥哥還不得將她們打死。我到時候同許里正說一聲,讓他多照看著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