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沒能說出“我皇隕落”這幾個字。

    秦如清將那日在結界后看到的畫面描述了一遍，并道：“不知大王可有察覺到烏木的特異，但我人族早有推測，當初離開歸墟時，你族皇子烏木，很可能是被歸墟中封印的上古獸皇之魂附身噬魂了?！?/br>
    “那夜我去探天星山，看到的那雙巨大的血瞳，帶著熟悉的氣息，很可能就是上古獸皇。他的旁邊，就躺著……你族現任獸皇的軀體。六座青銅獸首像，在特定方位，持續注入濃稠的血液，像是某種特定的儀式?！?/br>
    “我來找大王，也是想問，這種神秘儀式，是在做什么?！?/br>
    狼王的神態不若之前意氣風發，反而顯得疲憊。這些時日，他查到的那些，足以叫整個獸族動蕩的訊息，困擾得他寢食難安。

    獸瞳看著秦如清，低沉道：“若真是上古獸皇殺了我族現任獸皇，他這樣做的原因只有一個，煉制新的獸軀，叫他從此能在地面行走，真正復活?！?/br>
    “只有歷任獸皇知曉獸皇的命門在哪兒，他噬魂烏木的身體，獸皇對他并不防備，才有可能得手?！?/br>
    “他想復活，想煉制新獸軀，大王是什么態度？”秦如清看似試探，實為提醒。

    狼王今日能找她面談，就已經足夠說明一些東西。

    “本王自然是不想他復活?！鲍F瞳淡淡掃了秦如清一眼，“你何必裝傻，當初你敢將這么重大的消息透給我，不就是猜出了本王的態度?！?/br>
    秦如清淺淡提了提唇角，算是默認了。

    “如你所想，本王不喜戰爭，此代獸皇的理念本王尚且都覺得激進，更何況兇狠殘暴，完全置獸族子民于不顧，一心只想實現復活計劃的上古獸皇?！?/br>
    “他打造血池，挖空了獸界所有祭殿，將在祭殿內埋葬的所有先魂殘骸與獸骨全部挖出，鍛入血池。還命人打造血陣，這場戰爭的血，統統會流入天星山，為他所用?！?/br>
    狼王語氣平淡，但秦如清聽出了這平淡之下隱藏的憤怒。

    “怪不得你們獸族大軍突然進犯，還不計代價，瘋狂程度跟我們人族有得一拼?！痹瓉硎枪室庵圃炝餮?，一切根源在于上古獸皇煉制獸軀，試圖復活，需要大量人族獸族精血作為前置條件。

    “后日，我們的軍隊會再一次進攻，規?？涨?，你們被會趕到天星山附近?！崩峭跆嵝?。

    “我知道?！鼻厝缜逭f，面上看不見緊迫，甚至還帶著一絲微笑，“我們在月山流的血，全被他引走了，這場暴雨并不簡單，有人為牽引規則的痕跡。后日的戰爭，規?？涨?，顯然，他是來到了煉制獸軀的最關鍵時期?！?/br>
    “最關鍵的一步，是魂體與煉制的新軀體融合?！崩峭踔鲃訛榍厝缜褰獯?，“上古獸皇野心不小，他煉的新軀體，不僅用了大量的人族獸族精血，還填入了無數上古妖王的獸核與獸骨，一旦成功，血脈強度會勝過他巔峰時期?！?/br>
    “但如此強大的獸軀，需要面臨的排異反應也會空前。他神魂進入新獸軀，開始融合的那段時期，就是他最虛弱的時候?！崩峭跖c秦如清對視，態度空前嚴肅，“你打算怎么做？”

    “我自然有我的計劃，但這需要大王的幫助。上古獸皇，行事不端，有違天理，我更屬意大王繼任新獸皇?！鼻厝缜鍎e有深意地望著狼王。

    聽到“繼任新獸皇”這幾個字眼，狼王的目光稍微往旁邊偏移。他顯然不自在，但卻沒有拒絕和否認。

    這段時間的心驚膽戰與疲憊讓狼王意識到一件事，如果永遠退縮，他想要的自由與閑適永遠也不可能到來。

    當初因為貪玩，縮在人界，當了一山大王，后被驅逐回獸界，重新做回羅山部落首領之子，再到入歸墟……他的生活已經離一個普通妖王越來越遠。

    他只有前進，如這個人類一直引導、期盼他的那樣，坐上真正的至高之位，才有資格選擇自己的生活。

    狼王在此刻，終于明晰了這個人類一直與他接觸，維系某種不可言傳關系的真正目的。

    但狼王并不在意。時至今日，追究當初已經沒有意義，他只知道現在他想要做什么。

    狼王空前冷靜地說：“我不可能背叛獸族，這是底線。所以，破壞上古獸皇復活的最后一步，需要你自己完成?！?/br>
    “我最多可以給你一道天星山第二道結界的通行烙印，并一定程度上配合你潛入?！?/br>
    秦如清緩緩吁出一口氣，“已經足夠了，多謝……”大王。

    但秦如清最后兩個字并未來得及說出口，因為狼王打斷了她。

    “本王還有一個條件?！?/br>
    “你只有答應本王這個條件，我們的合作才能實行?！?/br>
    圖窮匕見。

    狼王確實不傻。這是一只，擁有人族思維能力的獸。

    也恰是因為這點，才被秦如清看中，一步步引導與之合作。

    秦如清并未感覺惱怒。她平靜接受了這一切。

    “大王請說?！?/br>
    “如果你的計劃成功，成功殺死了上古獸皇，我要你繼續解決兩界本源法則融合的問題?！?/br>
    “法則之事一日不解決，本王作為新皇，會繼續推行戰爭，永不止息?！?/br>
    雨聲忽而變大，天地像是只剩下秦如清一人。

    在這一刻，她的腦中響起了許多聲音。

    “……我答應你們，解救罪城?！?/br>
    “我只想當個普通的天才，有一點權勢，與足夠的自由?！?/br>
    “你是唯一的道祖傳人……”

    “天才與英雄，你怎么選？”

    “……”

    這些聲音紛雜而嘈亂，在腦中如激流般涌進，最終又消隱于無形。

    秦如清平靜抬眸，她的目光穿過模糊的雨幕，看到了命運的既定。

    暴雨如注。秦如清冷靜開口：

    “我答應你?！?/br>
    第276章 戰起，最后的號聲（上）

    獸界這場罕見的暴雨， 一直未停，有種要將天傾覆的架勢，連山林的泥土， 都被雨水澆到飽脹的地步， 再承受不了分毫。

    那日戰起，便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進行的。

    第五盛抹了把滴落到臉上的雨水， 兩軍對峙，凝重的氛圍，叫他連掐個訣防雨的心思都沒了。觀察了下周圍的地形， 第五盛對風琴雪傳音道：

    “統領猜得對，獸軍果然將我們圍到了天星山附近?！?/br>
    風琴雪看了眼懸浮在最前方，穿著黛綠青袍壓陣的老祖，輕輕嗯了一聲。

    那日秦如清回來， 神色平靜， 卻又莫名叫人覺得危險。她沒對眾人解釋太多， 只簡略快速地說了幾句。

    “上古獸皇打造血池， 舉行神秘祭祀儀式，是為了鍛造新軀體，以助他復活?！?/br>
    “他的神魂與新軀體相融， 是最關鍵也是最危險的一步， 需要大量兩界本源規則之力，為此，他不惜傾盡全力， 發動一場規?？涨暗膽鸲?。戰爭所流的血，會被暴雨沖刷， 滲入地下，最終被血陣接引到天星山血池， 為他所用?！?/br>
    “他開始融魂的那天，就是我們的機會?！?/br>
    “屆時，我們的大軍要配合獸族大軍，被他們圍到天星山，在天星山舉行大戰。他們七山八脈的部族首領皆會出征，而我們這邊，第五統領，風統領，以及風尊上等人，負責正面迎敵，拖住他們?！?/br>
    說到這里的時候，所有高層皆屏住呼吸，他們聽出了秦如清話語中的未盡之意。

    安排了好幾位統領，連風老祖尊上都安排了，那，她自己呢？

    果然，秦如清跟著就說出了她自己的任務：“而我，負責潛入天星山，殺死在融魂期間最為虛弱的上古獸皇?！?/br>
    語氣平淡，跟她說要出門采個風沒什么區別。

    一片寂靜。

    眾人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統領要，孤身潛入守衛森嚴的天星山，去擊殺實力莫測，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上古獸皇？

    “不可啊，統領！融魂既是最虛弱關鍵時期，上古獸皇又豈會不做安排，屆時，天星山一定會圍得跟鐵桶一般，統領怎能孤身前去呢？！”

    幾人七嘴八舌爭論開了。風尊上附手立在隊伍里，最后道：“不若本尊去?！?/br>
    風尊上是修仙界實力最高之人，自認本就是一條縫縫補補，茍延殘喘的殘命，若是能將這條命用在殺死上古獸皇身上，也算值得。

    但秦如清卻搖頭：“我說潛入，自然是天星山內部有人接應我?！?/br>
    “而且天星山有眾多結界，老祖修為太高，不必掩飾，直接就會驚動結界，屆時滿盤計劃皆輸。而我卻有辦法悄悄潛入。況且外面的大軍，也要老祖壓陣，七山八脈，總共十幾位妖王，并不是那么好對付的，老祖的任務，要比我重得多?！?/br>
    秦如清將話說得很明白。風尊上自有她的重任——給人族大軍托底壓陣，對抗十幾位妖王，也可打消獸族的疑慮。

    不然，兩軍交鋒時，人族這邊修為至高的統領不在，一看就能看出問題。

    “就算統領前期能潛入，到了最后一道關卡，山頂血池前，驚動上古獸皇勢必難免，屆時正面交鋒，統領，可有應對之法？”風琴雪說話，一向言簡意賅，直指要害。

    這一戰最關鍵的地方，就在于秦如清有沒有把握戰勝上古獸皇。若未將上古獸皇殺死，反過來讓她警醒震怒，則人族危矣。

    秦如清微微一笑，“身為道祖傳人，我自有我的底牌與手段?！本唧w什么，卻不詳談。

    又攤開掌心，召出一塊古樸羅盤，“而且，不是我一人，還有我們無數先輩英魂，與我共同作戰?！?/br>
    眾人視線凝聚在秦如清手中的羅盤上。這是，眾精神一震……浮生仙尊，在歸墟徹底封印前，留給他們的最后一份力量。

    這力量并不一定真的有用，卻在此時，當真給了他們莫大的力量。

    最終所有高層達成共識。他們在雨中，向秦如清深深一揖，起身后無比鄭重道：

    “那我們就在戰場上，恭候統領佳音！”

    恭候佳音。

    雨聲將一切拉回現實，一聲尖利的狼嘯，毛皮油亮，利爪泛著寒光，身高六丈的黑狼完全現出獸型。

    他有五只獸瞳，甚至第五只獸瞳的邊緣，并排著，又凸起一條明顯的rou痕，像是他尚未睜開的第六只眼睛。

    正是狼王。

    狼王作為在歸墟接受血脈洗禮，成功血脈返祖的部落首領，此次大戰，七山八脈的獸族首領皆以他為首，聽他號召。

    此時，他完全展出原型，像是發動了什么信號，眾妖王紛紛發出低沉的吼聲，也跟著展開獸型，化身龐大大物。

    人族這邊，風尊上雙腳浮空，站在隊伍最前端。蒼老的手穩重有力地執著一柄青劍，用無數戰斗之血喂養的劍，似乎已經聞到了大戰的味道，振奮地發出輕鳴。

    侍立在風尊上左側，第五盛雙手做結印狀，周身已經浮現出綠色的法印。

    右側，風琴雪神情淡漠，氣質冰冷，無數冰晶般的劍影在她身后流動閃爍，映襯得她的面容宛若冰雪女皇。

    西域住持手握法杖，太一宗主劍影與羅盤雙修，諸多金品世家族長分散在四方……

    大戰一觸即發。

    雨勢滂沱，讓這片天地更加肅穆安靜。狼王的目光，隱晦地往天星山的方向掃了一眼，又微不可查地收回。

    能做的他都已經做了，剩下的，就看那個人類自己了。

    高亢的一聲嗷嗚長嘯。于此同時，風尊上高舉起手中的劍。

    “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