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泫露亦如悲
書迷正在閱讀:飛劍問道、三寸人間、天道圖書館、請向飲馬處棲息、普女不普、可我是個農夫、杭州擱淺(出書版)、我給末世主角們發編制(重生者太密集?我帶國家隊下場)、??吹纳椴┲魉坪跏俏业挠Hjiejie?
奚朱見走過岸旁,衣擺隨風搖曳,遠望那天邊夕陽染紅了宮闕磚瓦。 此時此刻,如同生死離別前最后一抹寧靜。 他背著竹筐,筐里裝的是些竹條、麻桔、蘆葦和燈心草等草木。父親被深陷猜疑的南朝皇帝所殺,他的生活一下子徹底沒落。他本應當心痛難抑,但是輪回多次便再難有憐憫心肝,成了次次見證悲劇的冷血怪物。南逃又如何,叛變又如何,皇帝寵臣又如何,還不是迎來被一劍斃命的下場。 他累了,便讓小仆卸下竹筐,歇息在一棵枯樹之下。 “現在是幾年了?”奚朱見聲音沙啞。 小仆恭敬地答道,“公子,今年是壽乾十六年?!?/br> 奚朱見閉上眼。他這一回遠離朝堂,不再意氣風發迎合朝堂作弄權小人,對這些更是不在乎了。壽乾十六年,應當是容亙被殺,昌元公主被軟禁,太子謀取朝堂勢力的一年。他上輩子以此想做從龍之功,一為報父仇,二為續榮光。 結果……結果,偏偏與那昌元公主有了瓜葛,最后更是死于非命。他理應恨的,恨他們一家視他們父子為走狗玩物,恨口口聲聲說愛慕他的公主間接害死了他,恨自己對這一切無能為力。 他正慨嘆自己命運的時候,忽然眼前出現了一干貴人。 “你可是奚朱見?” 奚朱見望見女子華裳羅衣,自己的衣物簡陋殘破,頓時覺得有些不堪。但這自卑很快被麻木蓋過去了。 他行了大禮,“不知公主找我何事?” 景安珺朱唇輕啟,吐出的字卻無比刻薄,“奚公子琴藝冠絕建康,如今落魄也難掩前幾月淮水旁的風姿。只是如今擺在你面前有兩個選擇——” 女子語調輕快,眼瞅著這條喪家之犬云淡風輕的臉色驟變。 “是想入后宮做孌寵,還是想入昌元公主府當琴師?” 奚朱見抬頭看向前世今生都看不起他的廣寧公主,身體不住搖晃了一下,眼眸漸漸紅了。 他恨恨,咬牙切齒道,“你們……為何辱我至此……” 廣寧公主看他一幅病貓還強作張牙舞爪的樣子,覺得頗為可笑,“禮不下庶人罷了,而且,奚公子可是罪臣之后。父親留你一命,全看在你的琴技無人可比?!?/br> 景安珺昔日也聽過奚朱見的名聲。北朝庶族之后,還是南奔至此。父親無能,他就只有獻媚邀寵的份。要她收他進府,那還沒有她折磨駙馬有趣。更何況,父親要她把這個人送進meimei府上解悶,她雖不喜meimei,但也不會想沾染meimei的男人。 奚彤不自覺垂頭,只是看那粗糙的一雙手。 再次望向景安珺的時候,他怔然如白鬼的面容是凄厲的瘋狂。又有什么關系呢。曾經為那個女人深深著迷的心臟,已經被她的瘋狗利落毒辣地捅了個對穿。 白骨皮rou粘連處,殘有猩紅余血。 “那就讓陛下準備冊嬪文書……”景安珺挑眉。 奚朱見一抖,似乎被逼到極限,“……這、這是為何?” 景安珺笑笑,她不介意告訴他父親視臣民為玩寵的心態,“他已經為娘娘準備宮廷婦女衣裝,就等奚公子同意改名換姓,順便脫胎換骨了?!?/br> 奚朱見胸中痛的快要爆發,他再也忍不住口中的血腥之味,噴出好幾口鮮血。景安珺皺眉,連忙避開。 “奚公子,帝王九嬪之一與公主琴師,孰輕孰重,你可考慮清楚?” 奚朱見的身體搖搖欲墜,終是軟弱地跪在地上,“在下愿為公主的琴師?!?/br> 景安珺揚眉,爽朗地笑道,“我就知奚公子能辨清貴賤,那你今日便坐我的馬車前去?!?/br> 一個落魄士人,一個被軟禁的公主,這方面來說,倒是挺般配。 景安珺的眉目之間,難掩嘲諷。 及笄后出宮立府她才知道,父親對元琦的偏愛。昭清公主告訴她,李太妃離宮的真正緣由和經受的非人遭遇。還有其他人的下場,已經昭示著她并不是這個meimei的例外。 她眼中容不得沙子,就此遠離了昌元。 —— 景元琦被勒令不得出府已有叁月。 父親趕到東宮怒斥她不識大體的那天夜晚,她回到昌元公主府,砸碎了父親曾經賜予她的所有奇異珍玩。每件都是無價之寶,是那個男人精心搜尋贈給愛女。她于高樓上聽那些寶物碎裂的聲音,不禁癡狂大笑。 果不其然,第二天,皇帝陛下又是難掩怒色,立馬趕到公主府跳腳大罵。 景元琦長發未束,一身白衣,身形單薄。昨夜奇異情事讓她多少透露病態了。她給人一種很奇特的蒼白:外表依舊是美麗的皮囊,內里卻支撐不住這種虛浮的外殼,已然塌陷。 她只是坐在床邊聽父親的訓斥,淚也好,恨也好,她是累了。畢竟僅憑父親一己之力,便可將她期許的人生天翻地覆。 景崢本就看不慣拐走愛女的駙馬,見女兒竟為了一個成親不過半年的男人與他反目,他氣血涌上心頭,面容猙獰,“元琦你是不服嗎?好,我讓你去陪你阿娘可好?” 說著,他幾步上前,一把扼住女兒的脖子,用力捏緊。 景元琦掙扎了幾下,隨后便沒有了力氣,手臂軟了下去。 “陛下不要!!” 隨后聽宮人驚呼匆匆趕到的景令瑰狂喊。他見jiejie被父親按在床上掐住脖子,理智頓失,用盡全力一把推開了瘋狂的景崢。 景令瑰沒管父親撞上一旁的漆木屏風,他小心翼翼撫上景元琦脖子上的紅痕,難以想象父親怎么忍心對阿姊下的手。他攏了攏景元琦凌亂的頭發,拭去了她眼角的淚水,哽咽出聲, “阿姊,莫怕,有我在……” 景崢在背后幽幽冷笑,“真是姐弟情深呢。那我今日送你們一起死吧?!?/br> 他抽出劍,準備一刀劈了下去。鮮血四濺,濺到了護著jiejie身體上的景令瑰。景崢的眼神中恢復了稍許清明,喃喃道,“……秉全??” 秉全是剛剛撲上來的,他捂住被劍穿透的腹部,忍著劇痛,望著皇帝,嘴唇不住顫抖,“陛下,收手吧……” 景元琦被景令瑰護在身下,看見秉全被殺,呆呆地叫了一聲:“啊……” 太子隨即輕輕捂住她的眼睛,“莫看,莫看,阿姊?!?/br> 景元琦大病了一場,身體并未完全恢復,夜晚煩悶難捱,她便漫無目的在府內閑逛。 許久未見的鬼魂竟蘇生于在公主府一處荼蘼花架下。白衣女鬼眺著景元琦,流下幾行紅淚。她的聲音縹緲虛空,明明只有幾步之遙。自天末傳來女人的孤寂之音:“阿琦,阿琦……” 昌元并不害怕,愛恨被盡數抽離,不惜也不悲,“你可是我阿娘?”那個自己從未看望過的陸貴嬪。 對面花架下的白衣翩躚,仿若夏秋的浮水皤萍。景元琦不言不語,只是靜靜凝望著她。 “他該死?!本皪樑?。他再也不是笑呵呵看著女兒的慈父,倒像一只索命的惡鬼。 過了許久,柳茵發現公主佇立良久,擔憂輕喚道,“公主?” 景元琦大夢初醒,“怎么了?” 柳茵稟報道,“殿下,太子到了?!?/br> 景元琦頷首。她先去整理了一下裝扮,看著鏡子,努力擺出一個笑容,就去正門迎接弟弟。 晴朗的夜,也有因為雕墻峻宇難以明亮府院。若明若暗的朦朧中,宮人持琉璃燈走來,而少年身處在那輕搖的光華中央。他步態優雅輕盈,只不過身形過于單薄瘦削。秀逸純澈的眸子,隨光一同看向景元琦。走近到他身旁,景元琦不禁發現少年額上有一層細密的汗水。他約莫是往臉上傅了白粉,卻沒有留下白痕。墨發打理得齊整,梳髻戴小冠,但他還是有幾根頭發黏在了鬢角處。他漂亮的長睫毛抖動,像傍晚點水的蜻蜓。琉璃照耀出來的碧藍流成一片空明的水面,倒映出景令瑰嬌麗的面龐。 景令瑰握住了jiejie的手,沉吟了半天,考慮到景元琦的心情,只是說了一句,“阿姊,府內得多點些燈?!?/br> 景元琦原先的苦悶隨他的到來,暫時被拋之身后。她的聲音不自覺染上笑意,“我記得了,阿歸?!?/br> 倏地,她又壓低聲音問了,“傷好的如何?” 太子一愣,隨即道,“已經好了?!?/br> 景令瑰聽出來了jiejie的心情好了些,牽著她,來到她的花園。姐弟進入一處亭子,止了步伐。 見景令瑰一言不發,似乎要成為一座石頭,寬博衫子顯得他身姿修長挺拔,加上他本來就俊朗,這樣一站尤其感覺玉樹臨風,看著如此一番癡人,景元琦忽然想到了別處:如果要成為一塊望花石,弟弟肯定是最好看的石頭,說不定石頭開花真有可能呢。 太子說道:“jiejie,這就是花園嗎?” 景元琦一驚,蕩魂癡魄糜糜神思回來稍許。見景令瑰面上挪愉神情,她又看向周圍垂下頭的侍女,暗暗后悔方才自己的失神,這下再也無法故作鎮定,只好清清嗓子,說道:“剛才失神了?!?/br> 太子帶來的侍女已經擺好酒果。姐弟對坐下,景元琦看著弟弟執起酒壺滿了一斟酒,然后遞給她。 景元琦接過,本來是打算一飲而盡,但是忽然想起周圍還有人,不能過分無禮,只好先淺淺綴飲一口。這一飲可徹底嘗出古怪出來,那清甜的味道充斥鼻腔,濃郁的不是酒香而是果香。腦子滯了一下,景元琦咽下那果釀,然后面無表情地對那邊強行忍笑的人說:“太子殿下,這酒……蠻好喝的,不似一般酒辛辣,反而如同瓜果般香甜……不知殿下是從哪里找到的如此醇釀?” 太子施施然坐著,聽他這么一說,笑著給自己來了一杯,看那杯中映出的面容,“我親自釀的美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