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總的表態當然是個安慰，但這是連鎖反應的趨勢。

    冰芯招徠高級別技術人員和管理的一個籌碼就是公司期權，如果隨著設備采購的失敗，冰芯的前景就會迅速黯淡，邱總愿意陪冰芯蹉跎，其他人呢？

    其他人要離開冰芯施展抱負，那難道還有強留的理由嗎？

    方卓心中思緒萬千，思考著更得當的處理方式。

    晚上八點半，正當冰芯董事長考慮進一步安排之際，一個陌生號碼忽然打到了手機上。

    “方總好，我是德州儀器的市場副總監孫志舟，聽說冰芯正在尋求設備采購的審批許可，有興趣聊聊嗎？”自稱孫志舟的德儀副總監開門見山。

    方卓心里一怔，平穩地說道：“德州儀器？孫總既然這樣打電話給我，我當然是有興趣的?！?/br>
    “那我們在酒店的二樓咖啡廳聊，怎么樣？”孫志舟又拋出一個讓方卓驚訝的事，“我和同事們已經到了酒店大廳?！?/br>
    “好的，孫總，稍等?！?/br>
    方卓放下手機，滅掉雪茄，從浴缸里爬出來，簡單換了身衣服，抵達酒店的二樓咖啡廳。

    他沒喊其他人，打算先看看德州儀器的來意。

    從狹義的市場角度來說，德州儀器和冰芯稍微沾點競爭關系，但人家是行業巨頭，冰芯還沒入門，兩者沒有可比性。

    而如果說的更廣一些，德州儀器既提供半導體行業的解決方案，也外包部分業務，冰芯有合作空間。

    只是，德州儀器不在冰芯的設備采購清單上面，也素來沒打過什么交道——非要說關系的話，德州儀器為蘋果提供ipod的芯片，這是易科拆解研究后知道的。

    那，市場副總監孫志舟口口聲聲提及“設備采購的審批許可”是什么用意？他們能提供什么樣的幫助？

    諸多辦法都嘗試過的方卓自然不介意聽聽上門的變化。

    孫志舟和德儀的人一共四人，但另外三人只是互換名片后便把空間留給副總監和方卓。

    “方總，聽說冰芯在國防遇到一些審核的困難，德儀可以為你們提供幫助?！睂O志舟沒弄玄虛，簡單直接。

    方卓微微一笑，說道：“確實碰到一些困難，我們和高盛、德意志銀行在為此努力?！?/br>
    孫志舟明白對方不愿意露底的姿態，也笑道：“方總，今天我既然過來就是帶著誠意的，我個人很佩服方總的商業成就，對于冰芯設備采購在國防這里的阻礙也很遺憾?！?/br>
    方卓平靜的承認道：“是的，我沒想到國防會對一家正常的商業公司如此敏感，但我們已經在考慮德國和歐洲的設備廠商?！?/br>
    孫志舟心中微驚，搖頭道：“冰芯恐怕很難從歐洲拿到設備，《瓦森納協定》的范圍包括歐洲?！?/br>
    方卓反問道：“那你在這之前想過冰芯能拿到能源、商務、國務三個部門的采購許可嗎？”

    孫志舟微微遲疑。

    方卓繼續說道：“德意志銀行是冰芯的重要股東，冰芯也是一家全球化資本股東的公司，本身又注冊在開曼群島，考慮到國防的理由，我們正考慮把工廠位置從中國改為柏林?！?/br>
    “不論是高盛、dcm、idg，還是德意志銀行，我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隨著冰芯搬遷，國防這道采購許可的最后阻礙將不攻自破?！?/br>
    他抿了一口咖啡，淡淡地說道：“孫總，你想的未免太簡單了?！?/br>
    孫志舟陷入思考。

    沒問題啊，已經有三家部門許可的冰芯如果搬遷到柏林，國防的敏感性就會降低很多，而且，股東之一的德意志銀行必然會施加影響。

    冰芯現在固然是陷入困頓，但并不是沒有解決方法。

    只是，柏林給出的政策必定比不過中國，而且，也會存在工程師上的損耗。

    但如果真把冰芯逼急了，它肯定也顧不了那么多。

    孫志舟考慮一番，心中的態度降低很多，依舊笑道：“方總，我相信你更愿意把冰芯放在中國?！?/br>
    他這句話里是對這位國家和民族情感的判斷。

    “是啊，誰說不是呢，中國的政策太優惠了，人工也相當便宜?！狈阶坎粍勇暽卣f道，“但采購不到設備，高盛、德銀他們不會允許我這樣做的?！?/br>
    不是我不愿意，是我會被資本逼著搬遷工廠。

    我一個普通人還能斗過資本的意志嗎？

    孫志舟輕輕點頭，被說服了。

    他重新組織語言，說道：“如果德儀能提供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案，我相信方總還是更愿意繼續原定的發展規劃?！?/br>
    “唔?！狈阶慷似鹂Х缺?，往后靠了靠，“孫總，說說看?！?/br>
    孫志舟開口要說話，卻又被方卓打斷了。

    “在聽德儀的條件之前，我倒是好奇你們的能力，孫總今天夜里過來，我相信不是為了浪費時間?！狈阶柯冻鲆粋€幅度很小的笑容。

    孫志舟思考兩秒，說道：“拉姆斯菲爾德先生曾經在德州儀器擔任董事長和ceo，時至今日，德儀……”

    他用了一個更符合東方文化的描述：“德儀和國防還有些香火情面?！?/br>
    方卓的表情沒有變化。

    他的心里長舒一口氣。

    答應了，你說什么我都答應了。

    防長拉姆菲爾德的履歷自然是被研究過的，可他在德儀的任職已經要被追溯到十多年前，冰芯現在被卡的又是第一道門檻。

    而且，德州儀器把它手中的國防業務也在七年前就出售給其它公司。

    萬萬沒想到，德州儀器還有這樣的把握從而找上門來。

    答應了，答應了，我再還還價就答應了。

    不怕花錢，就怕花不掉錢！

    第297章 技術之爭

    很奇妙。

    方卓坐在酒店二樓的咖啡廳里，聽著德儀副總監孫志舟的侃侃而談，心里只有這樣一個感受。

    美國這里的富豪和行政的轉換真是相當絲滑，就這一陣忙活下來，所關聯到的紐約布隆伯格、商務埃文斯、國防拉姆斯菲爾德，他們的商界履歷都很耀眼。

    這要是自己棄商從政，和觀海同志搭上線，豈不是別有一番妙用？

    印象里的能源部好像就會出現首位華裔一把手。

    隨著孫志舟的收聲，方卓止住自己的浮想聯翩，德儀的這番上門其實不復雜，就是出了個一攬子解決方案。

    己方付出一攬子的資金，對方提供一個解決方案。

    德儀在全球擁有超過十家晶圓廠，想為其中兩條落后的生產線設備尋找買家，這是其一。

    德儀可以做專利授權和行業半導體生產線方案，想搶一把競爭對手的生意，這是其二。

    至于其三，不是關于金錢的付出，但內容著實讓方卓感到意外。

    “孫總，先不論你前面說的，這中國市場的電視企業和我有什么關系？”方卓驚愕地問道，“不論易科還是冰芯，都不涉及你們所推動的dlp技術，你所說的對電視企業施加影響……”

    他雙手一攤，覺得很古怪。

    前面兩條都能理解，忽然就跳躍到德儀要推動的dlp背投電視技術，還說讓自己對國內的電視廠商施加影響，以此來對抗愛普生、索尼、三洋、松下、日立等3lcd聯盟企業……

    方卓一瞬間還以為自己的易科是中國電視企業領導者。

    背投電視是一種假借投影和反射原理的電視，其中，根據內部利用的投影機種類，主要分為lcd和dlp。

    德州儀器就是dlp這一技術的大力推動者，涉及的產品包括背投電視、投影儀等。

    在孫志舟的描述里，以愛普生為首的3lcd聯盟和以德州儀器為首的dlp聯盟正斗得欲生欲死。

    德州儀器麾下的企業包括富可視、東芝、三菱、巴可等等。

    “方總，你不是已經施加了影響嗎？”孫志舟嚴肅地說道。

    方卓給了個問號臉。

    “我們德儀這兩年在中國和長虹、康佳等合作，建立了聯合實驗室，就是用來推動dlp在中國的發展?！睂O志舟把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可是長虹突然結束和我們德儀的合作，關掉dlp實驗室，轉身投入了lcd的懷抱?！?/br>
    “這導致著康佳等企業也紛紛效仿，直接壯大了lcd聯盟?！?/br>
    他目光炯炯地說道：“方總，長虹的變動難道不是你的影響？這種事就沒必要推脫了吧？”

    方卓：“……”

    要說這技術路線，那是讓長虹做lcd，奔著去干等離子的，誰知道還有你們德儀在搞什么dlp背投啊。

    他沉默幾秒，對于長虹搞出的連鎖變化覺得很……很有趣。

    “德儀這次找到我難道就是因為中國電視市場的變動嗎？”方卓問了個問題。

    孫志舟說到這里自然沒什么隱瞞，點點頭：“是的，方總，我們很重視dlp技術在全球市場的發展，這關乎的是行業標準，對于中國市場突然的倒戈很驚訝，花了一些時間才明白方總的推動?！?/br>
    ——花了一些時間才知道背后的兇手。

    方卓微微皺眉，覺著這其中還是有些誤會。

    長虹和德儀合作創建dlp技術實驗室，涉及的是背投電視而非普通電視，這一定位更偏高端，不是自己所聊的液晶和等離子之爭。

    再者，電視企業的選擇是要遵循市場規律，自己能施加什么影響？

    唔，有必要和老倪溝通溝通，看看他怎么做出的決策。

    孫志舟喝了口咖啡，敘述最后的環節：“我們知道方總對中國的電視企業有很大影響力，也聽說方總做冰芯遇到一些困難，所以，這其實是個兩全其美的事?！?/br>
    “方總，你說呢？”

    方卓摩挲著手指，沒有說大話，緩緩說道：“孫總，不論易科還是冰芯都不涉及電視業務，所謂的很大影響力……我和長虹是有些私人交情，恐怕是你們誤會了?！?/br>
    孫志舟稍微提高了一點聲音來加強說話力度：“方總，私人感情能讓長虹突然前往合肥收購企業嗎？私人感情能讓康佳也關閉實驗室嗎？”

    方卓不讓自己的神色產生變化。

    德儀讓這位華裔副總監找上門果真是有備而來啊。

    只是，他備過頭了！

    說說長虹那還能認，這康佳更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

    不過，這被德儀放在最后的條件可能才是這一趟最堅定的驅動力，相較于生產線的二手設備、專利授權、行業方案，背投電視的技術路線之爭才是更為廣闊的市場。

    誰主導了產品標準，誰就會吃到最大的蛋糕。

    德儀要的是那么三四億美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