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殘疾王爺后(重生) 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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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見這樣的場面,這位素有心狠手辣之名的新帝,恐怕不會留活口。 電光火石間,宜錦唯一的念頭就是趕快逃跑,但上天仿佛同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她方從吃驚中緩過神,還未來得及動身,那抹玄色身影便明晃晃地朝著殿外移動。 宜錦額間微微冒汗,衡量間隔的距離與她正常行走的速度,她根本不可能安然離開,若是不顧一切逃跑,行色匆匆更加惹人生疑。 她只能閉上眼睛,如往常一般埋著頭行禮,恨不能讓自己與角落的塵埃融為一體,那抹玄色在她眼底緩緩移動,越來越近,像是一道催命符。 然而當她再次睜開雙眼,金線勾描騰龍云紋的皂靴就停在她眼前,絲毫沒有挪動的意思。 一股絕望瞬間席卷她的心。 雖然她在這世間渺小如螻蟻,但這一刻,她還是想活下去。 阿姐和弟弟還在等她出宮,與她重逢。 也許是有這樣的信念支撐著,她竟將舌頭捋直了,狀似冷靜又清晰無誤地說出一句:“奴婢宜錦,是來伺候太后娘娘用膳的,奴婢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br> 蕭北冥只瞧見面前小宮女瑩白的額頭,舞扇子一般顫個不停的烏黑眼睫,他頭痛得極為厲害,卻在靠近她時隱隱感到一股清幽蘭香,竟覺得那劇烈的痛也緩和了幾分,不由冷笑道:“方才你都聽見什么了?” 宜錦掌心微微出了一層薄汗,她不敢直視天顏,只能從暴君的語氣中分辨出陰森森的意味,仿佛無論她如何作答,都難逃腦袋落地的下場,她把頭壓得更低了,“回陛下,奴婢站的遠,什么都沒聽見?!?/br> 這樣的答案蕭北冥自然不會相信,他也沒耐心再盤問。 在漫長的寂靜中,宜錦能聽到自己劇烈而又清晰的心跳,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仿佛正站在懸崖邊上,底下是漆黑的萬丈深淵。 她低著頭,淚水開始在眼眶中積聚,直到一只指節修長,微微泛涼的手勾起她的下巴,她張皇失措地對上一雙墨色的眼眸,那里宛若一處深潭,透不進任何亮光。 這宮女膚白似玉,美目含淚,頗有幾分姿色。 蕭北冥卻沒有因此產生任何動容或者憐憫的情緒,目光無意觸及她右眼尾若隱若現的淚痣,卻凝滯了一瞬。 良久,他不知為何變了主意,附在她耳邊,如磁石般低沉好聽的聲音,卻說出了最殘忍的話,“兩個選擇。要么死,要么做朕的貼身侍女,你選哪個?” 宜錦漸漸強迫自己停止了顫抖,卷翹的鴉睫顫了顫,卻忍住沒掉眼淚,顯得有幾分狼狽,她渾身僵硬,不受控制地撲通一聲跪下,下一刻發出的聲音猶如虛幻,“奴婢……,奴婢愿意做陛下的貼身侍女?!?/br> 蕭北冥對于她的選擇并不意外,他收回手,摩挲著殘余的幾分溫熱,黑眸深深,“你還有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后,朕若沒在皇極殿看見你,你便再也不必來了?!?/br> 宜錦渾身汗濕,神思緊繃,下意識地點了頭,她匍匐跪在原地,看著帝王的輦輿漸漸遠去,不由得后怕。 她眼前的處境,似乎沒比太后娘娘好到哪去。就算逃過眼前這一劫,焉知將來哪一天會突然沒了性命。 活著如此艱難,如此卑微,可她還是想好好活著。 第2章 淚痣 宮道上積雪才清,輦輿在燈火幽微的甬長宮道上緩緩行進著,蕭北冥閉目暫歇,靜靜回想方才的事。 鄔喜來隨侍在側,好幾次抬頭看向帝王,最后還是緊著頭皮勸道:“陛下,薛氏畢竟是太后娘娘身邊伺候的人,又是前靖王的侍妾,并非良家女子,陛下若想遴選御前宮女,大可挑選家世清白的,何必……” 蕭北冥緩緩睜開雙目,眉心微皺,他事先并不知那宮女曾是靖王的侍妾,只垂眸道:“無妨?!?/br> 太后將靖王視為心頭rou,如今靖王去了,其妾室成了他的御前宮女,恐怕更讓太后感到屈辱痛苦。但他留下薛氏,實則另有緣由。 如今正值寒冬,本不是蘭花開放的季節,為何那小宮女身上卻有蘭香,恰巧能緩解他的頭痛? 鄔喜來見勸不動,也只好作罷,卻在這時聽蕭北冥道:“讓駱寶跟著她,若有異常,即刻來報?!?/br> 鄔喜來這才放下心來,道:“老奴遵命?!?/br> 宜錦并不知曉其中的彎彎繞繞,同仁壽宮的掌事姑姑瑞梔通報后,瑞梔不復往日和氣,只冷冰冰道:“太后娘娘已在正殿等候多時了?!?/br> 宜錦回禮,跟在瑞梔身后入了內殿。 殿內沒燒地龍,只燃了檀香,頗有一股清冷氛圍。 章太后換了身緋色大袖衫,并未上妝,此刻正襟危坐,卻面露疲色,她已從瑞梔那里知曉事情始末,仔細打量這個宮女,平日里只知這宮女藥膳做得極好,卻未曾發覺容貌竟也如此出挑,難怪蕭北冥只見了一面便要帶回皇極殿。 薛氏原本是靖王的侍妾,雖然只入府不足一月,還未曾圓房,但畢竟是靖王府的人,蕭北冥這么做,無非是想打她的臉,章太后心中冷笑。 她望著眼前花朵兒一般嬌艷的人,道:“你這些天伺候哀家很是盡心,哀家都瞧在眼里。你年輕貌美,又細致妥帖,哀家也不能將你一輩子拘在這仁壽宮,如今既然陛下開口了,你也算是有了好去處,今日謝了恩便過去吧?!?/br> 宜錦行了禮,低聲道:“太后娘娘慈恩,宜錦銘記于心?!比氲钪八嵝牡跄?,但見太后娘娘并無大礙,反而松了口氣。 原來陛下所賜之酒并非毒酒,是她想多了。 章太后便稱自己乏了,叫瑞梔送人出去。 至殿外,瑞梔停下,凝視著宜錦,她伺候太后多年,早就練得一副玲瓏心思,太后娘娘不方便說出口的話,當由她來補全,“這些日子,太后娘娘也算待你不薄,到底是從靖王府出來的,別忘了自己的本分?!?/br> 宜錦并不愚鈍,自然明白話里的意思,她在太后身邊伺候的時日不長,但也知道,當今陛下幼時雖養在太后娘娘膝下,卻并非太后親生,兩人勢同水火。如今她到御前伺候,恐怕日后少不得要為太后娘娘效力。 但她只想自保,絲毫不想攪和到太后與陛下的斗爭中,只求能如普通宮娥一般到了二十五歲能出宮與阿姐弟弟團聚,她將心思埋下,微微一笑,道:“姑姑所言,奴婢定牢記于心?!?/br> 瑞梔見她順從,微微頷首,從廣袖中取出一袋金銀之物遞給宜錦,“好好替太后娘娘做事,日后定然少不了你的好處?!?/br> 宜錦恍惚中接過,只覺如燙手山芋,她若接了這賞賜,恐怕日后再難推脫,可若是不接,又得罪不起太后娘娘,只片刻猶豫,瑞梔便轉身離去,暫時也沒有歸還的余地。 宜錦回住處收拾了行囊,除了御寒衣物,也就只有她從前入王府時,徐姆苦心為她籌備的少數金銀飾物,入宮后再難,她也舍不得動這些東西,只圖一個念想。 她在仁壽宮也過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調去皇極殿也不過換個地方謀生罷了,若說還有什么放不下、舍不得的,便只有芰荷了。 芰荷是母親喬氏一早為她挑好的女使,自幼與她一同長大,情同姐妹,當時入靖王府,整個玉暖塢只有芰荷愿意陪嫁,一路艱辛也只有芰荷始終陪在她身側。 她將金銀財物留了大半給芰荷傍身,本想收拾了東西就走,以免兩人相見徒增傷心,可誰想正巧到了下值的時候,芰荷聽了消息便抹著眼淚趕了回來。 宜錦輕拍她瘦弱的背脊,只聽懷里的姑娘抽噎著說道:“姑娘,芰荷舍不得你?!?/br> 宜錦眼中微微酸澀,她將掌心蜷起,芰荷濕漉漉的眼淚仍留下淡淡的涼意,“我也舍不得你。咱們都在宮里當差,日后總能見到,你別難過。以后我不在,你要好好照顧自己?!?/br> 倘若今日開口要她的是良主,她一定厚著臉皮請求將芰荷也帶走,但是如今開口要她的是那暴君,她自己都尚且前途未卜,又怎能拖累芰荷,最起碼在太后娘娘這當差,芰荷不會丟了性命。 芰荷心知自家姑娘已經過得夠不容易,她不能再讓姑娘為她cao心了。 未幾,皇極殿那頭派了個叫駱寶的內侍來接,宜錦回望著芰荷強作笑顏的面龐,即便心中再不舍,也只能趕往皇極殿赴任。 * 皇極殿內未燃炭火,淡淡的雪光從窗欞上的明紙透出,使殿內蒙上一層寒冷的色調。 蕭北冥只著中衣,身材瘦削有力,斜倚憑幾,一人執兩子,黑白棋子正焦灼,殿內除了落子之聲,便寂靜如隱世之地。 鄔喜來侍奉多年,自然清楚這些年來陛下愈發陰沉,做出的決定也無人能夠更改,可將弟之妾室設為御前宮女,到底不妥,他欲開口勸說,卻又覺得徒勞。 蕭北冥淡淡瞥他一眼,落下一枚棋子,只道:“薛氏還未到?” 鄔喜來忙道:“已經派人去接了,雪天道路難行,薛姑娘又是步行,自然慢些?!?/br> 他偷偷瞧了蕭北冥一眼,一咬牙,終于還是沒忍住,將想說的話說出了口:“陛下,薛姑娘出身長信侯府,家中行三,雖是原配嫡出,卻生母早逝,長姐遠嫁,底下還有個癡傻的親弟弟,不得長信侯喜愛,這才許給靖王做了妾室。倘若陛下想要尋御前伺候的人,出身清白世家的女子任您挑選,又何必……” 蕭北冥深黑的眼眸望向他,“讓你掌管內侍監倒是屈才了?!?/br> 話罷,他又凝眸道:“朕留下她,并非為了男女之情,你大可以將心放回肚子里?!?/br> 鄔喜來頓時一個激靈,慌忙請罪,伺候陛下這么久,陛下的確不是憐香惜玉的性子。 蕭北冥將手中黑子落下,再未看他,只道:“出去吧?!?/br> 鄔喜來登時如釋重負,盡職盡責守在殿外,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他又進來稟報,“陛下,薛姑娘到了?!?/br> 蕭北冥抬首,來人穿著一身雨過天青色襖裙,黑發如瀑,身姿纖細如柳,渾身上下無半分雕琢,右眼尾那顆淚痣使她的面容平添幾分柔美,她垂首緩緩走來,就如一葉輕舟劃開了荷海,泛起淡淡漣漪。 宜錦盡量不讓自己露怯,但那種打量的目光令她如坐針氈,在外人瞧不見的地方,她捏緊了衣衫,但她更怕惹這位閻王不快,只能低聲道:“奴婢見過陛下,陛下萬安?!?/br> 蕭北冥緩緩下榻,走至她身前,宜錦身量只到他胸口,顯得有幾分壓迫感,“抬起頭來?!?/br> 宜錦不敢抗命,她衣袖下的微微顫動的手交互纏握,緩緩抬起了頭,再次對上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眸,她感到一絲涼意與恐懼。 蕭北冥忽覺她這雙眼睛生得十分漂亮,杏眼圓潤,睫毛纖長,眼眸是微棕的琥珀色,但此刻這雙眼睛中只有驚懼和小心翼翼,像是幽林間一只受驚的小鹿,偏生她非要強裝鎮定,絲毫不知他已將其看穿。 尤其她眼尾那顆極漂亮的淚痣,總讓人覺得似曾相識。 “怨恨嗎?恐懼嗎?活著這樣痛苦,為什么還要硬撐?”他忽然問道。 宜錦反復斟酌,摸不準這個暴君用意何在,小心翼翼答道:“回陛下,人若死了,就再也無法與在乎的人團聚了?!?/br> 蕭北冥冷嗤,“你所在乎的人是誰?是將你送人做妾的父親,還是自私自利的繼母?亦或是你那癡傻的弟弟,懦弱的長姐?” 宜錦微微垂首,無人瞧見她臉色有些蒼白,她并不意外暴君能在短短一個時辰內查清她所有的底細,可由外人揭起舊年已經忘懷的傷疤,此刻卻仍舊隱隱作痛。 但她很快緩和過來,“奴婢的弟弟并不癡傻,他只是比常人反應慢一些。長姐身為女子,不能建功立業,卻仍盡她所能保護弟妹,絕非懦弱之人。也許在陛下眼中,奴婢與家人如螻蟻一般渺小,可是螻蟻也有螻蟻的活法。若人人都因一點困頓便舍棄性命,那誰替陛下安邦定國呢?” 宜錦有理有據地說完,才覺后怕,開始懊悔自己怎么敢反駁帝王,心跳失了節律。 但恐怕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說起長姐和弟弟的時候,她的眼中盛滿璀璨的光芒。 蕭北冥從她眼中看到了希望。 那是他從未擁有過的東西。他的每一步都走在懸崖刀刃之上,支撐他走下去的只有背叛,絕望和恨意,唯獨沒有希望。 他眼眸微暗,一股莫名的滋味漸漸蔓延。說不清是羨慕,嫉妒,亦或是潛藏在血液中的冷漠。 蕭北冥厭惡這樣的情緒,也厭惡這樣的希望,他行至她身側,道:“從今往后,你就安分在御前伺候,若有錯處……” 他微微一頓,平靜地說道:“內宮最不缺的,就是叫人去死的法子?!?/br> 宜錦見他沒有問罪,不禁松了口氣,“奴婢遵命?!?/br> 蕭北冥再不去瞧她,只道:“退下吧?!坝窒肫鹆耸裁?,道:“以后在殿中伺候,不得使用香料?!?/br> 宜錦微微一愣,她自入宮,再也沒用過香料,許是在太后宮中侍奉,身上染了香氣也未可知,她不敢多言,低聲道:“是?!?/br> 殿內重新恢復了寂靜。蕭北冥凝望著烏黑一片的窗外,寒風中只余搖曳的宮燈偶爾投下暗淡的光。 良久,他才喚道:“鄔喜來,沐浴?!?/br> 鄔喜來忙囑咐幾個內侍在浴池中添熱水,待水溫正好,便像往常一樣退出殿內。陛下沐浴時從不喜人在近旁伺候。 蕭北冥褪下一層層外衣,身姿看起來瘦削,但胸膛卻肌理分明,寬肩窄腰,暗含力量,完美如刀刻,但自膝蓋關節處往下,腿部肌rou萎縮,形狀怪異丑陋,似是盤踞深野的老樹根。 他的目光觸及自己的腿,默然閉上雙目,將自己全身沉浸在guntang的池水中,直到口鼻有了窒息之感,才破水而出,四濺的水花落在他的面孔上,刀削斧鑿般的側顏陷入陰影之中。 在乎的人?這世上多的是恨他的人,畏懼他的人,卻再也不會有在乎他的人。 就在這樣安靜的時刻,蕭北冥忽然想起那雙盛滿璀璨希望的眼睛,想起她眼尾那顆似曾相識的淚痣,一段早已塵封的記憶卻乍然涌現。 十三歲那年,他于一次狩獵中身受重傷,狼狽昏倒在白雪覆蓋的山林中,也清楚地知道,母后有了親生兒子,不再需要他這個礙眼的養子,沒有人發現他丟了,也沒有人會來找他,被野獸咬噬的傷口血流如注,他動彈不得。 他想要活下去,卻連呼喊出聲的力氣都沒有,天地在眼中開始晦暗,漫天飛雪似冰刃落在他的面頰上,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意識開始模糊,有一種直覺,或許他會安靜地死在這里。 瀕臨昏迷時,他想,若就這樣死了,也好。他本就是個多余的人,不會有人在意他的生死,也不會有人為他傷心難過。 但偏偏,他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