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這細微抗拒的動作讓顧易徹底僵在了原地,身體像是凍住了,尖銳的冰凌將心臟攪成一團,那種疼痛感讓人聯想到許多血淋淋的畫面,有戰場上見到的殘骸尸骨、有父兄殘缺的遺體,也有母親蒼白瘦削的病容。 身側的手不知什么時候地握拳收緊,指甲陷進了皮rou里,耳邊有聲音高高低低地回響。一些艱澀情緒自心間流淌出來,氣息一點點壓抑、眼神也漸漸晦暗下去。 月娘不能這樣。是她親口答應了婚事,他們同牢結發、合巹而飲,那夜也是她主動拉起他的手……所以她不能在他失去了一切、只剩下她的時候,再將他一把推開。 一些更深沉的情緒還沒有來得及涌上來,唇上突然印上一片柔軟,顧易愣愣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面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一個親吻。 很輕的吻、一觸即離。 還有一句小聲的,“我喜歡的?!?/br> 她說‘喜歡’。 污泥般的翻涌情緒驟然止息,心湖一下子平靜下來。 漆黑泥潭之上突然綻開了一朵花,柔軟的、潔白的、帶著淡淡的柔光。 顧易輕輕呼氣,語氣帶顫:“……月娘?!?/br> 原來真的有人、一句話就可以宣判他的生死。 盧皎月覺得這個陳朝的朝廷十分散裝。 當北鄴大軍壓境的時候,他們勉勉強強合力抗敵,如今薄奚信身死、北鄴內亂,外部威脅沒有了,他們也開始放心大膽地內斗了。 割據一方的藩鎮對朝廷而言從來都是大患,對于這個陳朝朝廷,這里面還有另一個問題——這些割據勢力的主人也是宗室。這下子連造反的名頭都不缺了,大家都是皇子龍孫、誰也不差誰的,憑什么讓你當皇帝? 陳帝在后宮上荒唐,但是在這種威脅到自己地位的事上并不含糊。一方面令人嚴密監視各地藩王,另一方面拼命生兒子(……),雖然有點槽多無口,但這對陳帝而言,這確實是個解決辦法。 讓自己的親生兒子出鎮要沖,總比令各懷心思的叔父、遠房兄弟來得放心。至于未來下一代皇帝要怎么辦?那是將來需要考慮的事。 這么個只能揚湯止沸的解決辦法,也怪不得未來這個小世界撐不下去。 陳帝剪除宗室的舉動這么強硬,自然激得各方反叛?;鼐]多久的顧易奉命帶兵平叛。 陳帝在這方面展現了異常矛盾的態度。 他一方面確確實實忌憚顧易領兵,但是另一方面,面對作亂的宗室,他又是信任顧易的。 金陵城中。 顧易前頭領兵出發,緊接著就有人諫言,“如今四方作亂,京中也不安全,顧將軍府上只有少妻幼子,若是有歹人作祟、府中家眷受傷,顧將軍恐怕也無心作戰。陛下仁慈,不若將顧將軍妻兒都接到宮中保護?也好令將領安心受命于外?!?/br> “保護”是假,“威脅”是真的。 陳帝似笑非笑地看著胞弟,只將人看得背后生汗。 少頃,彭城王終于抑不住跪地請罪,“弟弟資質駑鈍,但確實一心為兄長所想,只是才智終有不足,若有不妥之處,還請陛下諒解?!?/br> 陳帝等他完完整整地行完了這一禮,才帶著親切的笑將人拉起了,“阿騫這是做什么?你我兄弟,哪里用得著這些外人的禮節?” 彭城王順著這力道起身,面上仍是諾諾之態。 陳帝卻是笑:“阿騫多慮了,顧夫人也是將門巾幗,昔年對北鄴十萬大軍仍能固守城池,如今只是一座小小的顧府罷了,怎么會有危險呢?” 彭城王連連應聲,口中道:“是弟弟想錯了?!?/br> 兄弟倆又說了會兒家常話,彭城王請命告退。 看著那道身影躬著身一點點退出去,陳帝突然低低感慨了一聲,“阿騫也心大了?!?/br> 旁邊的內侍屏著氣不敢出聲。 陳帝卻笑了一下。 阿騫那哪是“想錯了”,分明是“害怕了”。害怕當年的事敗露,害怕自己被報復。 害怕好啊,害怕就意味著有軟肋捏在了他手上。 至于說顧易?顧家人的軟肋從來都是擺在明面上,顧易把它擺得那樣明白,倒是讓人不好碰了。 對方出征前那樣叩請他照料家人。 他總不能真把人接到宮里當人質,那樣可就太難看了。 這朝上哪個勢大了都不好。 他得要平衡。 陳帝這一手帝王平衡權術玩得極為精妙,只是他忘了,當其中一方是帝王寵信加封的虛飾榮耀,另一方是實打實的軍功時,天平的砝碼遲早會失衡。 陳帝卻并未察覺。 他一無所有登上帝位,全是靠著cao縱平衡才掌控了實權。藩王之間的彼此制衡、朝中臣子的互相掣肘,于是他才能穩坐帝位。后來,就連將他推上這個位置的力量也被他放到了天平之上,他終于全靠自己握住了這平衡的中心。他用得太熟練,又嘗過了太多的甜頭,非常信任這一套道理。 …… 景平二十四年的那場平叛之后,顧易在朝中呆了兩年,各地時有小規模的叛亂,顧易領兵前去,歸朝后又卸了兵權。 性格使然,顧易實在是個很難讓人產生威脅感的人。 再如何煊赫的軍功、再怎么破格的嘉賞,他仍舊待人謙遜有禮、從不仗勢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