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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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接將手里的東西放到了一邊,微微探身伸手來拉她,聲音不自覺地帶了些輕哄的撫慰:“我帶你出去,我們換個地方?!?/br> 宋既明的手輕輕地碰到了她的手臂,于是這才感覺到,她是抱著膝蓋,整個人蜷縮著坐在那個木箱子上,把自己試圖藏進那一個小小的角落。 他心底一沉再沉。 怎么會,怎么會。 周鳴玉感覺到他的手,帶著令人安心的溫熱貼在自己的手臂上。她一只手下意識拉住了他,道:“不用出,天快亮了,不用換地方?!?/br> 宋既明下意識拒絕道:“不行,你受不了這樣?!?/br> 周鳴玉的聲音在輕輕嘆:“受得了,有人陪著我,我能受得了的?!?/br> 宋既明感覺到她拉著自己的手在顫,力氣也微微有些大,她是真的很緊張。 在這樣隱秘的黑暗里,他忽然竄出了許多荒謬的勇氣。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我在呢?!?/br> 謝惜,我在呢。 “你不是一個人?!?/br> 謝惜,有我在,你不是一個人。 周鳴玉緩了一會兒,聲音明顯好了很多,也有了底氣,甚至帶了些笑意同他道:“我好多了,大人把吃的給我罷。打了一晚上,我是真餓了?!?/br> 她的手依然緊張地反攥著他的指,宋既明沒有收回這只手,而是用另一只空閑的手,用一種稍微有些別捏的姿勢把東西一點一點遞給她。 他的聲音保持著很低的音量,但卻一直在與她說話:“這種事我和我的部下也有經驗了,帶的東西都是有味道好下咽又頂飽的。你嘗嘗,味道還不錯?!?/br> 她聽著他頗有些苦中作樂的聲音,自己也笑了出來。 宋既明一點一點給她遞送著食物和水,確定她食量尚可,沒有什么太大影響,才微微安心。 他想著該用什么話安撫周鳴玉,周鳴玉卻先開了口:“今日失態,大人見諒?!?/br> 宋既明搖了搖頭,又意識到她看不見,于是道:“沒什么?!?/br> 他照顧著她的心緒,笑著道:“小姑娘家,怕黑也沒什么的?!?/br> 周鳴玉聽見這話笑了,仿佛遇到了什么新鮮事:“大人也會笑嗎?大人總板著一張臉,我從來沒見大人笑過?!?/br> 宋既明挑挑眉,有些無奈道:“我只是日子過得苦,生來不愛笑,并不是不會笑?!?/br> 周鳴玉想起那村落的荒涼,那不值一提的二兩人命,那上京的官場沉浮,想,他不到三十歲就能爬到那個位置上,想來的確是吃了不少苦的。 她輕輕道:“大人辛苦了?!?/br> 這一句輕飄飄的撫慰,讓宋既明的心都有點不受控制地發燙。 他有些荒唐地想:她知道什么呢?她不認識他,不知道他是怎么一路走來,只聽他說一句不愛笑,怎么能這樣輕易地說出這樣的話呢? 就好像,她是真的很明白他似的。 可他的心還是在狂跳。 她那樣輕易地牽動了他的心緒,哪怕只有幾個字,就像扔下那個耳墜一樣漫不經心。 第74章 宋既明想,自己絕不能在她面前露怯。 他握著她的那只手始終平穩堅定,而另一只手卻僵硬地攥緊了。 他故作自然地笑她道:“是挺辛苦的。沒想到好不容易外出公干,卻還要被一個小姑娘呼來喝去地耍著玩兒?!?/br> 周鳴玉一邊吃著rou干,一邊道:“我剛才就覺得奇怪了。大人又能比我大多少呢?一口一個小姑娘,我這歲數,怎么也不能說是小姑娘了?!?/br> 宋既明十分自然地脫口而出:“大你六歲?!?/br> 周鳴玉怔了一瞬間,道:“大人查過我了?” 宋既明想,這還用查嗎? 當年找恩人,打聽都能打聽個大概了。具體的生辰不知道,但哪一年還是知道的。 他不想扯謊,又不想告訴她這段前緣,所以沒答話。 但周鳴玉便覺得這是默認了。 她倒也不反感,他們這些人,若是懷疑誰,去查一查底細,實在是太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了。 周鳴玉吃得差不多了,感覺到宋既明又給她遞,便推拒道:“我吃得差不多了,大人能把水給我喝一口嗎?” 宋既明說了聲“行”,順手把手里的那口食物塞到自己嘴里,然后去給她拿水囊。 她接過手的時候,他還不忘順勢把塞子取下來,方便她喝。 周鳴玉這才反應過來他們拉著手這個動作的不便之處,有些尷尬地想要松開手,宋既明感覺到了,又默默地將她拉住,整個手都包在他的掌心。 “害怕就拉著罷?!?/br> 周鳴玉道:“這樣大人不方便?!?/br> 宋既明道:“天快亮了?!?/br> 沒多久了。 所以,在這樣狼狽又漆黑的夜晚,再讓我冒犯地多牽你一會兒罷。 周鳴玉心里的確還是不能完全放輕松,便也就沒有松,小口小口地喝水。 宋既明大口吃著東西,腦子里猶豫了很久,最后還是問道:“其實,你不是怕黑罷?” 他有些躑躅:“你方才在外面,是不害怕的?!?/br> 他實在是好奇周鳴玉是不是經歷過什么,才會有這樣不正常的害怕,因為在她跳進地庫里的那一刻,都是沒有什么問題的。 她的變化好像只是一瞬間。 宋既明聽見漫長的沉默,最后道:“算了,不說了?!?/br> 他有些懊惱,因為實在不該因為自己的好奇心去揭她的傷疤。 周鳴玉安靜了一會兒,把水囊遞還給他。宋既明感覺到了,便打算要將塞子重新塞回去,只是黑暗里看不清楚,伸手便握住了她捏著水囊的手。 她下意識縮了一下。 他下意識顫了一下。 宋既明抿了抿唇,手向上找到了位置,將塞子重新塞好,然后手捏住水囊的底部,將水囊收了回來,放在一邊。 說來也好笑,明明那只手還和她牽著,這只手碰一下,卻仿佛是什么大事一樣。 接都不敢直接,非要往下挪到底不可。 周鳴玉經過了這一個微微有些尷尬的小插曲,明明不是什么事,卻總覺得氛圍奇怪,并且想要打破這樣詭異的場面。 她在一片寂靜里開口道:“沒什么的,不算什么特別的大事?!?/br> 只是剛才在這地庫的頂板被關上的瞬間,黑暗籠罩一切,只剩下頭頂一條狹窄的縫隙,露出一點十分隱約的光線。 這樣的環境,讓她突然想到了當年把她帶離上京的那條大船。 也是這么擁擠,狹窄,空氣渾濁。 她輕聲同他說起自己那點過去:“我以前是奴籍,被關在船上賣出去的。那個船艙最底下就是這樣,又黑,又擠,又憋屈。要不是我旁邊那塊木板爛了,我恐怕連大口進氣都不行?!?/br> 她有些自嘲道:“那時候害怕自己被賣到什么臟地方去,一見有人進來拉人就害怕,躲著不敢出去??墒顷P到后來,憋急了,又想著,快出去罷,好歹讓人吸口氣,不然真就要死了?!?/br> 她已經很久沒有回想起那一段事,因為那已經是太久之前的記憶,但這一刻,她心頭卻忽然涌起之前的那些回憶,仿佛翻覆而來的巨浪,要一點一點地將她淹沒。 就因為如此,她才忽然有些透不過氣來。 但她不想在此時表現出來,離天亮已經不遠,她不想再折騰什么了。 她只能憑著進來時那一瞥的印象,和手觸碰的感覺,挑了一處摞起的木箱,緩緩坐下去,將腿也縮了回來,伸手將自己抱緊。 她一直暗暗平復著那一點窒息的感覺,不斷地深呼吸,試圖將那一點感覺推出去。 她試圖獨自讓自己平靜下來。 而宋既明卻居然那么快便發現了她的不對勁,而且那樣荒唐地直接點亮了火折子。 真是一點都不怕死。 宋既明咀嚼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有些艱難地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想,原來那樣嬌氣的姑娘,逃亡的時候,居然過的是這樣的日子。 他后來不是沒見過官奴發配的場面,大約能想到周鳴玉話語中所說的場景。 可他沒辦法想象她在那樣的場景里。 如果發配時都是這樣的慘狀,那之后的一切,之后的那么多年,只會更加痛苦。 周鳴玉感到他握著自己的手收緊了,笑了笑,拍了拍他手背,道:“這也沒什么罷?大人一路到上京,恐怕也過得艱難?!?/br> 宋既明有些艱難地道:“能一樣嗎?我的日子是越過越好,還遇到了貴人;你做奴仆,若得不到主人家賞識,日子只能是越過越差?!?/br> 周鳴玉找的這箱子也高,她對著頭頂的縫隙,漸漸也覺得不是那么難以接受。 她開口道:“其實也差不多,我不也遇到貴人了嗎?當家的把我帶到上京來,除了奴籍,我的日子就好過了許多?!?/br> 宋既明想,又能好過到哪兒去呢?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清河郡主,出去騎個馬都能把她推到山崖底下去。 他想到這里,又有些無力地生起了悶氣。 當初在上苑,明明就見了,怎么就反應不過來? 誠然楊簡在他眼中手段卑劣,倒也不至于拿捏一個小女子做事。他怎么就沒想到,這世上能讓楊簡這樣上心在意的女子,除了謝十一娘,便不該有別人? 可是他又想到周鳴玉笑著走上了楊簡的馬車。 天殺的楊簡,要真是個始亂終棄的薄情之人就好了。 宋既明心里亂七八糟的念頭一直變,最后十分頹唐地低下了頭。 周鳴玉有意驅散當年的那些陰霾,輕松道:“我這不還學會了一身武藝嗎?多厲害呀。對了,大人今夜瞧見我動武,都不驚訝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