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84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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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正涼。 “我沒有看錯你?!睆埦┓鲎≌卸Y的郭淮,看著對方被鮮血染紅的臉,感慨、欣慰、灑脫地笑了笑。 他仿佛一個在登山長階上埋頭趕路,剛剛卸下千斤重擔的行者,又好似一個看遍人情冷暖、世道風云,剛剛停下了自己匆匆而行步伐的旅人。 他臉上沒了頹喪也沒有了死氣,反而生出幾分放下執著的平和,他接著道對郭淮道:“你本不需要做到這一步的。該信任的人沒有信任,該提防的人不曾戒備,我不算對得起你,也不算一位明主?!?/br> 郭淮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堅定,說出來的話依然那么有力量,就像是從劍鞘里蹦出來的:“正因如此,郭某才要做到這一步! “廉使是不是明主,非郭某能夠當面置喙,但郭某身為廉使的謀主,沒能讓廉使在風云變幻中認清敵我,避免山河崩塌的境地,亦算不上是一位好的謀士。 “事到如今,皇圖霸業不過是一番笑談,廉使要在最后時刻轟轟烈烈地退場,郭某也要趁著這個機會恪盡職守。 “我們曾在中原奮戰曾與群雄逐鹿,轟轟烈烈威重一時,臨了即便是敗了,終歸也得讓世人知道,廉使不失為一介梟雄,而郭某亦是一位良臣!” 這番話引得張京哈哈大笑。 這笑聲中,復有幾分豪邁,重現幾分大氣。 只是豪邁中夾雜了凄涼,大氣里多了許多遺憾。 張京重重按住郭淮的肩膀:“說得好!我這個不那么英明的梟雄,你這個不那么賢良的謀士,碰到一起也算是命中注定。雄圖大業休要再提,最后你我能夠戰場相聚,算是不枉大丈夫相交一場?!?/br> 郭淮點點頭:“成也好敗也罷,功名利祿終是過眼云煙。古往今來總是成事者少敗事者多,拼搏奮戰過就算是不枉此生。此刻若能與廉使再痛飲一番,郭某這輩子也能稱之為圓滿?!?/br> 張京大手一揮,讓義子去城中找酒。 年輕的義子抹去眼角的淚,抱拳領命,轉身飛去城中。 義子很快返回,懷里抱著三大壇好酒。 三人便在城頭相對坐下,舉著酒壇開懷暢飲,不時相視大笑。 頭頂雙方高手相持不退、氣機碰撞時響起連綿氣爆,城中藩鎮軍、吳軍向反抗軍成片成片投降,城外反抗軍精騎沖擊吳軍展開殊死搏殺......凡此種種,動靜不可謂不大。 但它們皆如這涼爽秋風一般,不再為三人所關注。 他們現在只想喝酒。 ...... 終于,扈紅練落到了城頭。 她面無表情地看了張京一眼:“張京,你可愿入京請罪?” 張京隨手丟掉空空如也的酒壇,不急不緩地站起身,氣定神閑地彈一彈衣袍上的灰塵,坦然無懼地笑道: “張某生于當世,以七尺之軀奮戰于天地之間,殺過蠻賊,滅過藩鎮,蔑視過王侯,也屠戮過蒼生,縱然非是英雄,終究也曾是一諸侯,而今千帆過盡,不過是一死而已。 “唯獨這頭顱,再也不會向誰低一下?!?/br> 扈紅練沒再說話。 她無需再有言語。 張京動作很快,話音方落,便已提起自己那把長刀,橫在脖頸之前,轉頭望一眼城外的無邊田野,喟嘆一聲:“秋風又涼,山河無恙?!?/br> 噗嗤,橫刀滑過咽喉,叮當,長刀落在地上,張京的腦袋滾落城頭,身體仰面轟然倒下。 整套.動作干凈利落,沒有任何遲疑僵滯,幾有行云流水之感。 留下意味不甚明了的八個字后,張京就這樣結束了自己一生的旅程,離開了這個讓他苦難過、榮耀過、贊嘆過、仇恨過的人世間。 年輕的義子撲上來,抱著他的尸體嚎啕大哭。 郭淮沒有哭。 張京自刎之際,他甚至沒有抬頭看。 他還在喝酒。 直到酒壇空無一物。 扈紅練看向他:“你有選擇?!?/br> 有選擇,就是不用死,不用身陷囹圄。 郭淮沒有回答。 他稍微彎腰,將張京掉在地上的佩刀拿在手中,跪在了張京的尸體前,下一刻,鮮血淋漓的橫刀架到脖子前。 扈紅練忍不住開口相勸:“張京值得你這樣做?” 郭淮面容平靜:“遇見廉使前,張某不過是一個落第士子,為家族所輕視,被親朋所疏離。若非廉使的知遇之恩,這天下哪有張某揮斥方遒施展抱負之地?張某又如何能夠顯赫人前?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知遇之恩無以為報,便為廉使留下一段主死臣隨的佳話吧!” 話說完,郭淮脖頸前鮮血大股迸射。 他就這么跪著,在張京的尸體前漸漸沒了氣息,猶如一尊石雕。 士為知己者死。 無關知己者是不是英雄。 此情此景,扈紅練亦不能不動容。 她看著淚如泉涌的張京義子:“我知道早在乾符年間,張京率領鄉民反抗地主權貴時,你就跟在他身邊——你爹娘都餓死了,是他讓你活了下來,教導你修行教導你做人,把你當作親兒子般帶在身邊。 “活著吧,埋葬他的尸體,守著他的墳墓,逢年過節祭拜一番,不要讓他做了......孤魂野鬼?!?/br> 說完這些,扈紅練轉身離開城頭。 走出一段距離,身后的嚎哭聲并未停止,她自嘲一笑:孤魂野鬼.....革新戰士可不信這個,看來我也不是那么合格啊。 張京的義子不過二十多歲,這么年輕就是王極境,顯然天賦不俗心性上佳,更難得的是一直不曾拋棄張京。對這樣一個人,扈紅練本能地動了惻隱之心,只想讓對方有個理由活下去。 ...... 張京的尸首被其義子帶走,不知去了何處,郭淮的尸體則由其家人收斂。 有五千反抗軍精騎進入亳州,張京部曲并未能展開擄掠,城中百姓安然無恙。在反抗軍的兵鋒面前,近兩萬張京部曲基本選擇投降,極少數窮兇極惡者意圖反抗或者逃走,皆被追殺而亡。 駐守亳州的吳軍半數投降,半數逃出城去——逃出城也沒用,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最終的結果跟藩鎮軍殊無二致。 趙平、趙英率領的精騎主力,成功擊潰從新興城過來的吳軍步騎,后者死傷慘重,狼狽奔逃,精騎一路尾隨追擊,順勢占下新興城。 此一戰,亳州萬余吳軍死傷殆盡,原本要圍殺張京的三四萬吳軍同樣折損了個七七八八,吳國在亳州的兵馬基本被擊潰,其余小城的駐軍已是不足為慮。 反抗軍占領亳州城。 反抗軍占領的不只是亳州城,隨著晉軍主力跟進,整個亳州幾乎是在一夜之間被晉軍所得。 這場由張京的臨死瘋狂所引發的戰場風波,最終以吳軍丟失亳州而結束。 第九四二章 凄惶 徐州。 張京自刎、亳州陷落的消息傳回,上到吳王楊延廣、太傅王載,下到普通官員將士,無不心有凄惶。 讓他們更加凄惶的還在后面。 旬日之間,晉軍占領亳州全界,除了留下少量兵馬在宋州外,主力兵分兩路徑直向東而來,一部南去徐州符離,一部直逼徐州城! 形勢至此,已經不是陡轉直下,而是直接跌落谷底。 吳國君臣緊急齊聚,日夜籌謀軍機,心焦得莫說吃飯,連水都顧不上喝。 “晉軍直驅符離,意在進犯泗州。泗州境內的臨淮城、淮陰城是淮河四大渡口之二,也是淮南糧秣輜重運送到中原的必經重鎮,腹心中的腹心。 “一旦泗州有失,晉軍封鎖淮河渡口,不僅能斷絕我們的后援與補給,甚至能把我們封鎖在中原,讓大軍無法返回淮南!” 說到這里,王載深吸一口涼氣,“趙寧如此用兵,膽大妄為又狠辣至極,是意欲把我大軍聚殲于中原!” 殿中吳臣莫不神色肅殺而緊張,楊延廣一字字地問:“晉軍不過是得到了亳州而已,亳州之北的宋州還在我們手中,趙寧怎敢如此用兵?他就不怕我們從宋州南下抄他后路?” 王載苦笑一聲,本想把話說得委婉些,但戰局嚴峻到了這一步,已是容不得他再彎彎繞繞,遂不客氣地直言:“只怕我們得放棄宋州。不,臣以為,我們必須放棄宋州!” 殿中吳國文武俱都看著他。 楊延廣瞪著他:“此言何意?” 王載道:“我們兵力不足。宋州兵馬不過五萬,沒有張京的人手輔助,據守都得徐州發兵增援,若是主動出擊在野外碰到了反抗軍,即便是不敗,也難以建功。 “王上,我們在徐州駐軍不過六萬,符離駐軍不到四萬,即便晉軍沒有進犯徐州,本身能增援宋州的人馬就極為有限,如今晉軍直奔徐州而來,我們哪里能夠增援宋州?” 此言一出,滿堂沉寂。楊延廣臉色更是難看得厲害,像是自己房子被人點了,從一個富貴人家變得一貧如洗。 當初吳軍北伐,出動兵馬五六十萬,還有張京所部三十萬大軍作為臂助,可謂是兵強馬壯聲威鼎盛,而趙晉進入中原的反抗軍不過區區三十萬而已。 若是秦軍大舉進入中原作戰,怎么也會有四五十萬兵馬,三方合兵就是晉軍四倍,一旦通力合作上下齊心,光憑數量都能淹沒反抗軍。 可如今呢? 吳軍在中原碰到反抗軍連戰連敗,鄒縣一敗丟失上萬騎兵,費縣一戰損失數萬,在潁州丟了兩萬步騎,前番又在密州折損五六萬,剛剛還在亳州被張京折騰一通,丟了三四萬兵馬。 再加上其余戰斗期間零零散散的折損,十好幾萬兵馬就這么沒了。 至于張京的藩鎮軍,三十萬全部灰飛煙滅。 ——對吳國而言,投降了晉軍的張京部曲,就是飛灰湮滅了。 反觀晉軍...... 因為中原逐鹿一開始吳國沒能說服、爭取到耿安國,導致義成軍成了反抗軍臂助,而后王師厚帶著平盧軍襄助反抗軍,趙寧憑空多出了十多萬可用于征戰的悍卒。 而后晉軍連戰連捷,大戰打了這么久,損失的確是有,譬如說費縣一戰便頗有折損,攻打密州不成在城前丟下了數千具尸體,但總體來看,晉軍通過不斷俘虜吳軍、張京部曲,人是越打越多。 哦,還有常懷遠帶走的武寧軍,那也是數萬悍勇,現在半數成了反抗軍預備營。 眼下的晉軍,在兗、沂一線就有十多萬,在宋、亳一帶更是坐擁三十萬之眾! 這里面有幾萬是即時轉變的預備軍,部分來源于宣武軍、神教神戰大軍,部分是許、陳、蔡、潁等州的革新戰士——根據探報,他們在汴梁、許州還在緊鑼密鼓地精編張京的部曲。 晉軍在中原的戰斗兵馬已是快到五十萬! 進入中原時的區區三十萬人馬,中間還分走了五萬去河東,連番作戰折損不可避免,而今竟然膨脹到了五十萬!楊延廣一想到就氣得胸口悶疼,喘不過氣。 反觀吳軍,之前九十萬大軍——哪怕不算張京的部曲,也是五六十萬驍勇,如今就剩了四十萬上下。 四十萬對五十萬,兵力已然處于絕對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