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55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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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六章 思辨(下) 狄柬之怒不可遏:“簡直荒唐!” 陸瑞卻搖搖頭:“并不荒唐。 “個人面對官府是弱勢方,百姓面對國家也是弱勢方,弱者想要自己不被欺凌拿捏,這天下想有真正的公平,百姓個人在面對官府時,就得有更多保護。 “讓官府可以不經過中間人,直接面對百姓,這本身就是恃強凌弱。 “哪怕這個百姓是罪犯,也要有能夠申辯的機會,有證明自己不是罪犯的公平機會——不,不是自己證明自己無罪,是讓官府證明他有罪!” 聽到這里,王載忍不住了,加入辯論。 很快,陳安之、周俊臣、張仁杰、徐林等人也下場。 到了后來,一百多人的隊伍,就這些問題吵得面紅耳赤、唾沫橫飛。 趙寧沒有一直聽下去,片刻就帶著黃遠岱、周鞅、扈紅練等人,繞著白洋淀繼續往前走。 趙寧這回到河北來,春耕只是他關注的一部分,而且其本身并不是他最關注的。 如若不然,剛剛周鞅也不會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那樣一番話來。 去年朝廷收稅的時候,各藩鎮各州,都乖乖上交了財賦,趙寧帶著幾個高手,仗著非凡修為,到各地都去轉了一圈,以確保地方沒有在不該截留的地方截留。 魏氏的關中、隴右因為國戰之故,現在本來就很窮,沒能收上來多少賦稅; 淮南則不同了,國戰沒有波及到那里,雖然一直在被宋治抽血支援戰場,情況也比其它地方好很多,尤其是那些土豪地主、商賈大戶,家財依然豐厚得很,朝廷算是撈了一筆。 楊氏自然不甘心,不過楊佳妮并沒有如何阻擾。 她跟趙寧早就達成了默契共識、隱蔽交易,這回楊佳妮給他開方便之門,來日趙寧也不會為難那些想南下的高手。 簡而言之,朝廷現在有了能夠正常運轉的錢糧,可以支撐到下一次秋收。 一年的稅收過一年的日子,這是正常情況,想要國庫充盈到可以幾年不收稅都能保證朝廷正常運行,在絕大多數時候本身就是癡人說夢。 “殿下,大計推行的時刻不能多耽誤,就連李虎現在都開始奉承了。 “如果拖得時間太久,反抗軍只怕會發生變化,變得跟普通軍隊沒有差別,失去為自己也為其他百姓爭公平爭尊嚴的初衷、信仰?!?/br> 黃遠岱一針見血,指出了致命問題。 趙寧微微點頭:“此次春耕之后,立即動手推行大計?!?/br> 大計推行,自然不可貿然為之,需要諸多準備。這其中最重要的依然是人,是一批符合大計需要,愿意為大計而戰的人。 反抗軍力量不弱,但禁軍、河東軍還沒進行轉變,而大計僅有軍隊遠遠不夠,趙寧不可能一條腿走路,必須要搶先把文官班底搭建起來。 眼下朝廷的官吏隊伍,無論世家官員還是寒門官員,背后都是既得利益者,有自己的立場身份和代表的利益群體。 他們不符合趙寧推行大計的需要,而且必然成為大計施行的阻礙,所以絕大部分是要被淘汰的! 既然這些人會被淘汰,那么為了國政穩定,朝廷能繼續做事,就需要有人填補這些被淘汰者的空缺,保證官僚體系的正常運轉。 去年秋收、今年春耕,這兩件皇朝大事很是能鍛煉人,也能給人提供掌握朝政情況、熟悉州縣政事的絕佳機會。 趙寧從反抗軍、一品樓、長河船行,乃至趙氏族人與河東軍中抽調的,擁有成為文官資質的一批人,都在這兩件大事中獲益匪淺。 基礎打下了,大計方能開展。 今天跟在趙寧身后的這群人,只是這批人的代表而已。 “有反抗軍,有文官隊伍,可以讓大計在河北、河東實施起來,但殿下應該明白,光有這兩點遠遠不夠,這兩者甚至都不是大計中最重要的部分?!?/br> 黃遠岱深謀遠慮,聲音低沉,“真正決定大計成敗的因素,其實在這兩者之外,那是大計的真正基石,甚至也是這兩者的骨骼精血?!?/br> 趙寧微微頷首。他當然知道黃遠岱指代的是什么。 號令反抗軍,號令這批文官隊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這只是暫時統一行動而已。以他反抗軍大將軍的身份,以大晉皇朝的正統地位,不可能做不到。 但能一時做到,不代表能永遠做到,更不代表能夠克服艱難險阻,戰勝各種各樣復雜莫測的強大挑戰,穩定堅定、發展壯大的走下去。 在統一行動之上,更重要的,是統一思想! 統一思想這東西,說簡單很簡答——只要有共同利益,輕而易舉就能統一思想共同奮戰,就像乾符十八年八月初一,大家在含元殿向宋治開戰一樣。 但說難也極難,因為這不是一時需要,而是要十年、百年、千年的堅持下去的!那么短暫的共同利益,就實在是不值一提。 且不說世家寒門,就單說反抗軍,今日他們是反抗軍,明日他們還是反抗軍嗎? 當反抗軍將領加官進爵、榮華富貴,成為既得利益階層后,他們是否還能控制私心私欲,不在意自己的財富積累、子孫地位,一直為天下百姓的公平與尊嚴而戰? 統一認識統一思想,追根揭底,要有一門能夠改造認識、控制思想,被天下人普遍接受、擁護、支持的學說。 就像儒家學說那樣。 但又絕對不能是儒家學說。 儒家學說最成功的地方在于,他能最大限度維護統治階層的利益,讓這個世界有秩序。 而它失敗的地方在于,它描繪的所謂大同社會的理想藍圖,與利益至上的現實情況嚴重脫節,很多實際問題根本無法解決,而且它主張的很多理念不可能得到貫徹執行,所以最后不得不走向虛偽,成為扭曲的遮羞面紗。 所以歷朝歷代,總是外儒內法。 儒與法并非不能共存,畢竟這世界既需要道德,也需要律法。但儒與法并存的方式不對,并存的時候儒與法都被扭曲了樣子,最終各自變成了四不像。 說到底,這世界需要一門新的學說。 周鞅拋出先前那番話后,方墨淵、狄柬之、陸瑞等人陷入了激烈爭論,原因就在于此,這是新舊認識的碰撞,是歷史潮流中的激浪。 趙寧任由他們辯論下去,也是希望他們能夠在切磋中提高各自的認識,催生出新學說的萌芽。 是的,新學說的萌芽。 趙寧想要的新學說到底是什么,是他自己現在都無法得到的答案。不僅他沒有,周鞅、黃遠岱也沒有。 這件事太大,太深刻了。 僅靠幾個人智慧遠遠不夠,得需要這天下的讀書人,進行激烈的思想交鋒。 就眼下情況而言,反抗軍為自己為受苦受難者爭公平爭尊嚴的號角,聽起來很響亮很提氣,但這都只是平民百姓樸素的正義思想。 因為樸素,所以簡單,因為簡單,所以簡陋,因為簡陋,所以不全面,因為不全面,就會產生各種問題,甚至到最后會變形扭曲,反噬己身。 所以它解決不了復雜現實中的各種艱難,能夠成就一時焰火,卻不能成就一世大業,更不可能成就千萬年的大計。 天下百姓,需要高屋建瓴的學說,來指導認識統一思想。惟其如此,萬民奮戰的方向才能是真正正確的,才能確保大業綿延萬世。 正常而言,新學說的誕生,需要環境也需要時間?,F實決定認識,只要統治者不強力干擾,強行把它帶偏,這片大地終究會誕生萬民需要的學說。 趙寧能給它這個環境,也不會帶偏它,卻給不了它時間。 趙寧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沒法等它慢慢萌芽、成長。 眼下他必須立即推行大計,如若不然,世家寒門官員就要在大晉皇朝坐穩位置,讓大晉變成另一個齊朝了。 而且光有學說,還只是完成了第一步,接下來更關鍵的,是實行這種學說,在這種學說下建立政體,真正確保萬民利益。 涉及到具體政體,問題就回到了狄柬之、陸瑞爭辯的問題上,而他們爭辯的那個問題,還只是政體中的一個普通組成部分。 “殿下似乎有憂慮?”黃遠岱看出趙寧的不輕松。 趙寧喟嘆長嘆,對著白洋淀水域緩緩道:“一切的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 “無論是文官壓過武將成為皇朝主導者,宋治打壓世家扶持寒門,設立飛魚衛把皇權推向頂峰,將天下人都變成權力的奴才,還是北胡入侵席卷山河,短暫成為一片大地上的主人,給這里的百姓帶來深重苦難; “亦或是我們取代大齊成立大晉,想要給天下人以公平尊嚴,把壓在百姓頭上的權貴、地主階層推翻,建立一個人人不受壓迫剝削的世界......都太快了。 “短短十余年間發生了這么多事,翻遍史書見所未見。 “有些時候,我甚至覺得,這是十余年間的歷史,有一千多年那么漫長,是一千多年才能走完的路途。 “大變重重,交替浮現,讓人目不暇接,我們被歷史洪流推著向前走,卻又想做文明史的弄潮兒,當真是應付的捉襟見肘?!?/br> 聽罷趙寧的感嘆,黃遠岱與周鞅皆是默然不語。 他們都感受到了某種滄桑厚重,一時無言,唯有相繼縱目白洋淀。 新的世界,真的能夠建立嗎? 文明史會在他們的手中,上升一個大臺階嗎?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連黃天厚土都不能。 第六一七章 躺平(上) 自從在松林鎮拿起刀,在官衙里殺了官吏,李大頭便徹底變了一個人。 年少時一起在泥巴里打滾的左車兒,對他而言早不是頭領、上官那么簡單,而是成了他的精神寄托與指路明燈。 誓死追隨左車兒,為了反抗身為弱者的命運而戰,就是李大頭現在的人生方向。 人們在很多時候需要激勵自己,好讓自己在面對各種挑戰時,能夠堅定人生方向,而自我激勵的高階方式,便是自我催眠。 與尋常的自我激勵不同,自我催眠能直接從精神上起作用,效果非凡。 譬如說李大頭,自從發自內心認為左車兒是英雄,是自己的明燈,要毫無保留不惜一切追隨對方的背影后,膽小怯懦、自私自利的本性,竟然被完全改變。 從松林鎮到河北諸州,從河北諸州到燕平,這一路走來,李大頭經歷了大大小小十余戰,好幾回差點死在亂刀之下。 每一回,他都是靠著不想跟不上左車兒的頑強斗志,與同伴的幫助活了下來。 他成長很多,時至今日,已經是御氣境修行者。 雖然只是個初期,但無論見識、心性、智慧,尤其是自信,跟松林鎮那個鐵匠鋪的小伙計、小師傅,已不可同日而語。 對旁人而言,榜樣的力量往往很大,而左車兒之于李大頭,不只是榜樣那么簡單,而是近乎一種信仰。 信仰的力量,大概是這世間最強的幾種力量之一,無論這個信仰是理想還是人,亦或金錢神靈,起到的效果都是相同的。 建立信仰的過程,本身就是自我催眠的過程。能自我催眠到產生堅定信仰的程度,便會對有關信仰的一切堅定不移,自動無視與信仰相悖的東西。 所以信仰的對象并不重要,重要是的信仰本身。 李大頭的幸運之處,在于他信仰了一個對他對這個世界,都有利的對象。所以他的信仰是正確的,光明的,乃至偉大的。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從一開始,就找到這樣的信仰。 今日李大頭休沐,到燕平來這么久,這是他第二次走上繁華市井,對他這個鄉下土包子來說,哪怕如今的燕平堪稱凋敝,也足夠讓他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