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30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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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城之所以被北胡大軍迅速攻破,是因為高福瑞探查黃河北岸后,帶回了北胡大軍主攻方向不會是鄆州,也不會立即進攻的結論,賀平這才讓枕戈待旦了半年的將士輪著休沐。 鄆州刺史之所以敢在鄆州城內,謀劃清除異己的行動,派出刺史府所有修行者絞殺城中江湖修行者,也是因為得到高福瑞的消息,確信鄆州暫時無憂,這才想著“攘外必先安內”。 兩件事,賀平跟鄆州刺史當然有莫大罪責。 但高福瑞作為被朝廷在關鍵時刻派來,專門評估鄆州戰局的軍事大才,在形勢緊張戰局危急的時候,信心滿滿的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并將其言之鑿鑿的告之于賀平等人,導致后者應對不當西河城被奪,無疑要承擔不下于賀平他們的責任。 為了洗脫自己的罪責,高福瑞必須推卸責任。 那么動用手中權力與影響力,早早將賀平抓回汴梁,炮制一份對他有利的供詞,修改一下他曾經對賀平說的話,再制造一個賀平畏罪自殺的假象,將賀平滅口,來個死無對證,就是順理成章的選擇。 “西河城雖然已經被我們重新奪回來,但高福瑞的錯誤論斷,卻使數萬將士平白身死,戰局一度險些崩潰,若非你及時來力挽狂瀾,江山社稷都會隨之跌入深淵!絕不能讓這鳥廝逍遙法外,我們應該上疏彈劾?!?/br> 魏無羨陰沉著臉說道。 “彈劾當然是要彈劾?!?/br> 趙寧望著街面上來往的甲士,“不過,鄆州刺史已經被送往汴梁,此刻再去追也來不及了,高福瑞還是能從對方身上,得到他想要的供詞?!?/br> “那又如何?” 魏無羨綠豆大的小眼一瞪,“高福瑞錯誤的軍情判斷,在鄆州已是人盡皆知,僅憑一個鄆州刺史的口供,他還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自今日起,天下何人不對高福瑞口誅筆伐?他焉能置身事外不受嚴懲?” 趙寧看了看魏無羨:“你覺得朝廷會治他的罪?而不是隨便找一個可以搪塞的借口,就將他的罪責遮掩過去?” “這絕不可能!” 魏無羨很有信心:“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高福瑞即將成為駙馬,而且很受陛下看重。但國戰開始后,陛下處事已經是公正嚴明、賞罰有度,大齊的天地正是朗朗乾坤! “高福瑞的所作所為致使天怒人怨,陛下和朝廷怎么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徇私枉法保全他?如是如此,民情民憤何以平息?我斷定,不出數日,高福瑞必然鋃鐺入獄!” 趙寧不愿多說:“但愿如此吧?!?/br> 民情民憤、天下人心,究竟有多大的力量? 是不是大到可以威脅,皇朝之內的真正頂級權貴? 到了下榻的防御使府邸,趙寧跟魏無羨剛剛坐下,就有將領來稟報打掃戰場的結果。除了更加精確的傷亡統計,其中一個大項便是甲胄符兵的收集情況。 北胡大軍在西河城內外,丟下了近四萬具尸體,這四萬先鋒銳士都是身著甲胄的,修行者也人人使用符兵。 鄆州軍這一戰大勝之后,雖然沒有攻城掠地,沒有府庫財富糧食之類的進賬,但戰場上的甲胄符兵,卻是一項不小的收入。 甲士戰死,甲胄會有一定程度的損壞,但修理一具甲胄的時間與投入,自然跟新造一具甲胄不能相比,所以這是大賺。 至于符兵,會當場損壞得很少,大部分拿起來就能用,其中北胡大軍的天狼弓,無疑是齊軍夢寐以求的東西。 普通甲兵也好,符兵符甲也罷,拋開完全不能使用的極少部分,三萬多套軍備,裝備到更多鄆州軍將士,無疑會極大提升鄆州軍的戰力。 “自國戰開始,王師接連損兵折將,丟城失地,一直都是胡人奪走我們的甲胄符兵,現如今終于到了局面扭轉的時候了?!蔽簾o羨感嘆戰事的不易。 事到如今,大齊軍隊折損了數十萬,加之燕平與河北地被攻克,無數府庫落入敵手,北胡大軍已是人人披甲。 反觀大齊王師,因為黃河以南的軍備庫較少,儲量跟京師、邊關不能比,很多義軍都還沒有甲胄。 魏無羨接著道:“好在這一戰我們勝了,鄆州軍心大陣,加上這些繳獲,接下來的戰事就會好打不少?!?/br> 說到這,他露出由衷的笑容,“國戰至此,終是于漫漫黑夜中,撥開了一線光明。有了這一線光明照耀著方向,我們的前路就不會再像之前那么難走?!?/br> 看得出來,魏無羨因為這一勝,對接下來的戰局多出了兩分信心與樂觀。 趙寧喝了口茶,不置可否:“你認為接下來的戰事會如何進行?” 這難不倒魏無羨,他脫口而出:“奪回了西河城,鄆州防線就能重建,以完整的鄆州戰區迎戰北胡主力,我們只需要守住河岸,縱使北胡奪走了幾百艘水師戰船,想要登岸也沒那么容易。 “只要我們能堅持一段時間,待朝廷援軍趕來,鄆州便會固若金湯!北胡大軍不一直進攻也就罷了,倘若他們一直進攻,就會一直被我們消耗兵力。 “過上一年半載,等到北胡兵力被我們消耗得多了,他們將士疲憊了兵鋒鈍了,我們的將士都磨練成了沙場老卒,就能從江南調集水師戰船從海上進入黃河,配合鄆州的大軍渡河北上,反攻河北地! “眼下河北地已經有不少義軍,雖然還不成氣候,但一年半載后,必然有所壯大,能夠呼應王師正面的攻勢!而且只要王師渡河登岸,河北地的大齊軍民必然群起響應,屆時,北胡大軍焉能不敗亡?” 言及此處,魏無羨滿臉振奮之光,雙眼亮得嚇人,“若是這一年半載,北胡大軍不持續進攻,那我們就能從容積蓄力量,同樣能在之后跟河北地的王師里應外合,反攻河北地!” 端起茶碗一口喝完,魏無羨很是暢快,總結道:“簡而言之,只要我們能守住黃河,我們就能逐漸擁有可以跟北胡決戰的力量! “只要晉地不失,北胡大軍無法進入關中,中原側翼無憂,大局就不會受到威脅,局勢必然向我們期待的方向發展!” 重重放下茶碗,魏無羨就像是喝了一壇烈酒一樣興奮。 他盯著趙寧問:“短則一年半載,長則三兩年,我們必能重回河北,將北胡趕出長城去!你說是也不是?” 出乎他的意料,趙寧并沒有像他一樣振奮。 相反,趙寧的面色很平靜。 平靜得近乎淡漠。 就像魏無羨說的東西,跟他完全沒有關系。 這讓魏無羨怔了怔,心中不由得一涼,詫異道:“難道你不這樣認為?” 趙寧放下茶碗,聲音平靜得也近乎冷漠:“有兩個問題?!?/br> “哪兩個問題?” “其一,鄆州能守住,黃河就一定能守住嗎?” “為何不能?” “現在的大齊軍隊,戰力跟昨夜的四萬鄆州馬軍相比,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昨夜我們能勝,不代表其他地方的大齊軍隊,也能擋住北胡的精銳大軍?!?/br> “昨夜我們能勝,追根揭底,是四萬馬軍中修行者眾多,且悍不畏死——鄆州有這么多投身軍伍的修行者,別的地方難道就沒有?只要修行者足夠......” “別的地方沒有?!?/br> “......” “其二,你忽略了一個人?!?/br> “誰?” “天元可汗?!?/br> “天元可汗?” “國戰至今,天元可汗一直沒有露面,那是因為北胡大軍從未有過大敗,不需要他親自出手?,F如今不同了,我們在這里大勝了博爾術,他不會坐視不理?!?/br> “天元可汗能是什么境界,出手了又能如何?大都督擋不住他?” “擋不住?!?/br> “這......”魏無羨不可置信的看著趙寧,“王極境后期的大都督,都擋不住天元可汗?難不成天元可汗是天人境?這怎么可能!草原上從未出現過天人境!” 趙寧望著門外,臉上仍是沒什么表情,就像是入定的老僧:“過去并不代表現在,更不代表未來?!?/br> 魏無羨啞口無言。 臉色劇烈變幻半響,他一字字的問:“我知道你在草原有很多眼線,可以探知很多隱秘,可天元可汗是天人境這種事,你有證據嗎?” 趙寧搖搖頭:“天人境這種存在,若是不在人前顯露,我能有什么證據?我要是有實實在在的證據,就會把這事告訴朝廷?!?/br> “那你怎么確認他就是天人境?”魏無羨不死心,或者說他希望這不是真的。 如果天元可汗真是天人境,那就太可怕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他完全無法預料,大齊也難以應對!剛剛有平穩希望的戰局,極有可能在瞬息之間崩塌! “不用我在這里確定?!壁w寧站起身,走到門外,負手眺望遠天,“這是事實。是一個天下人馬上就會親眼見證的事實?!?/br> 聽了這話,魏無羨只覺得手腳冰涼。 趙寧這話的意思,無疑是說,天元可汗馬上就會出手! 中原沒有天人境久矣。 久到大家對天人境的強大都已經記憶模糊。 魏無羨難以想象,一旦天人境的天元可汗悍然出手,那將會是怎樣一番場景,會對國戰大局造成怎樣的影響! 第三六七章 一線光明(9) 博爾術與木合華面朝主座拜伏于地,一動也不敢動,汗水很快浸透了衣袍。 寬闊的大堂落針可聞,沉悶的氣氛安靜了很久,博爾術與木合華感受到的壓力越來越重,到了后來,他們連呼吸的節奏都已經失控。 但他們不敢主動出聲,甚至連抬頭看一眼主座都不敢。 天元可汗在主座上。 準確地說,是天元可汗的氣機在主座上,他本人有沒有在這里,博爾術跟木合華無法判斷。 自從天元可汗成就天人境,就變得仙人般高深莫測,神龍見首不見尾,誰也不知道他到底身在何處。 但即便是一道氣機,也足以讓博爾術感受到泰山般的威壓,仿佛主座上的氣機只要稍微一變化,他就會當場粉身碎骨! 統領二三十萬大軍,戰功赫赫的左賢王,現在只能盯著地毯,眼看著自己的汗水,一滴一滴在面前蓄積成洼。 不知過了多久,博爾術終于聽到主座上響起了一道威嚴渾厚的聲音,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但此刻兀一響起,卻讓極度緊張的他禁不住心頭一顫: “博爾術,你該當何罪?” 博爾術連忙以頭觸地,“臣有辱大汗威嚴,罪該萬死!” “好!” 隨著一個好字落下,原本平靜的大堂內,陡然間好似有一座真實的泰山壓了下來,龍吟般的氣爆聲中,博爾術身下的地面陡然下降三尺,煙塵云起間,房內陳設全部化為齏粉! 原本就跪伏著的博爾術,半個身子深陷地下,渾身被一團紫電包裹,紫電如鞭,呼吸之間,便已在他身上抽打了數百下。 木合華轉頭看時,博爾術的身形變得朦朧模糊,不斷扭曲變化,時長時短時胖時瘦,說不出的猙獰可怖,好似已經不是人而是成了異獸。 他看得出對方在痛苦哀嚎,卻聽不見半點兒對方發出的聲音。 “木合華?!?/br> 就在這時,木合華聽到了主座上的聲音再度響起。 他一個機靈:“大汗恕罪!” “集結大軍,準備總攻鄆州?!?/br> “臣領命!” 這話說完,木合華就再也沒有聽到天元可汗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