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困青茗 第45節
他知道她現在恨他,他可以向她解釋清楚,甚至那些前塵舊事他都不會告訴她讓她傷懷,她只需要陪在他身邊,一輩子。 那些岑山犯下的錯事,那些他和他娘受過別人冷眼的日子,那些他年少時不堪的難捱歲月,用她的下半生來抵就行了。 李元朗抱著這樣的心態打算和岑青茗聊一聊。 刑部大牢仍是一如往昔的陰暗壓抑, 此刻刑部大牢的最后一間。 岑青茗獨自呆著的那間牢房。 原本都是陰濕的稻草換成了新鮮的干草,角落被鼠蟲啃咬出的洞xue也全部被填埋了起來,還有牢房里面也被安排上了一張小幾,放著一壺清茶,比起之前這間牢房的惡劣環境也算得上天壤之別了。 李元朗走近以后,在木柵前細細查看岑青茗的居住環境。 岑青茗皺眉:“你在看什么?” 半天不說一句話,到了以后就只在門口掃視著這里面的一切。 岑青茗看他視線下一秒就要轉到她睡的土炕上去了,終于朝木柵靠近一步擋住了他的視線。 雖然也沒什么可看的,這間小破牢房本來就一覽無余,但是他的眼神再掃過她的貼身之物就是會讓她難受! 不過這句話到底也是多問的,岑青茗后來也反應過來了,這間牢房改換這么多,她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是李元朗的意思,而且還是明晃晃讓她能看到的動作。 她本都不愿呆在這間牢房里面了,但看著那些獄卒干的事情又實在覺得折騰,索性也懶得再換來換去,不過是一樣的過程再經歷一遍,還麻煩了自己,坐在這間牢房到底還能隱約聽到隔壁寨子兄弟的聲音。 只是呆在這變了樣的牢獄之中,岑青茗心中也覺得有些好笑,想著李元朗真的只會干這些小恩小惠的事了。 李元朗收回視線看向眼前這個他日思夜想的人,這個他曾經恨不得處之后快的人,此刻站在他面前冷著臉看著他,嘴里蹦出那些冰冷的話: “你讓手下的人做這些,其實也挺沒意思的?!?/br> “有意思沒意思,只有做這些事情的人自己覺得?!?/br> 岑青茗冷哼:“那些獄卒可不見得覺得這些有意思?!?/br> 李元朗沒想接她的茬,他沒必要在這種小事上還跟她鬧起來。 他抿了下唇,看著岑青茗現下的模樣,在牢里呆了半月有余,即使都叫人關照過她了,但她到底還是瘦了些。 李元朗再開口,嗓子就有些發澀:“你等我,再過段時間,等我安排好朝中之事,你就能出來了?!?/br> “怎么?費了那么多心思,不需要我和我的兄弟們共赴法場了?” 即使李元朗想要和她好好說話,仍止不住生了怨:“你覺得我會讓你去法場?” “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岑青茗一字一句道:“李,大,人?!?/br> 李元朗深吸了口氣:“算了,我到這來不是和你說這些的?!?/br> “正好,我找你來也不是和你說這些的?!?/br> “行,你說,你找我何事?!痹捖?,李元朗緊跟了句:“楊起的事免談,我不會讓你去找他的?!?/br> 岑青茗看傻子似得看了他一眼,她是階下囚,他是朝中官,她也沒覺得他會事事依她,若真是如此,她和她的人也不必全折在他手中,而他現在卻仍像把自己當個傻子似得哄著她。 她沒管李元朗有頭無腦的話,徑直道:“你父親的死是誰斷的案?” 只一瞬,李元朗就想通了岑青茗找他的原因。 李元朗眸色晦暗,“誰告訴你的?” “???”岑青茗故做恍然大悟狀:“原來你不知道啊,前幾日你的那個兄弟,是兄弟吧?荀瑋?來牢里找我呢,他叫我要離你遠點?!?/br> 李元朗皺眉,“我以后不會再讓他來?!?/br> 刑部的人自然可以隨意出入,只是他都做了吩咐,荀瑋居然還擅自來到這邊私下找她談話,這些事情,再怎么樣也輪不到他來插手 。 “你讓不讓他來我無所謂?!贬嘬溲裕骸拔抑幌胫罏槭裁茨銈內巳硕颊f是我父親害了你爹,是,我爹是山匪,但我們做事只為財,不傷人,既然你們口口聲聲一口咬定是我父親殺了人,我也想問問,你們靠什么定的論?這樣不分青紅皂白不做對簿直接將人判成兇手的理由又是什么?” 李元朗默了一陣,聽著她的言辭,緩了片刻才道:“這個案,證言、證物、仵作勘驗、供詞樣樣俱全,樁樁件件清晰明了,且不下三位官員核驗,確認無漏?!?/br> 岑青茗仍是不信,這是一條把自己寨子推火坑的路,她父親不可能會去做的,她看著李元朗的摸樣突然道:“我記得你在寨中跟我說過,你今年剛十八,你父親喪于你五六歲時,那照理是十二三年前,而那時候,聚義寨早已被官府清剿過一次,時間似乎對不上?” 李元朗又是一陣沉默,好半晌才道:“我今年二十又一?!?/br> 岑青茗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二十又一你裝成個小白臉來騙我?” 虧得她有時候還覺得他年紀尚小,自己應該多照顧點他。 算了,對這種滿嘴都是謊話的人她也不該報什么期待,現在重要的是眼前之事。 “李元朗,你父親死于豐榮縣,那這斷案卷宗應當也有鄭汪垚的手筆,可他是什么人,你在豐榮縣的時候明明有目共睹,難道你沒有懷疑過他?!” 李元朗自然懷疑過他,他到豐榮縣后在聽到看到鄭汪垚這么多惡事,其實也有懷疑當年父親的死是不是和他有關,但他去看過案宗,案宗復核之人是時任大理寺的沈遠,沈遠其人雖至今也不過是一大理寺六品司直,但其做事公允,從不跟風黨派,最是秉公。 即使是心思深沉如他也不愿相信沈遠會錯漏案宗,再則,一個匪寨頭子和一個清廉直臣,任誰都會選擇相信后者。 李元朗啞聲道:“但斷案之人不止他一個,趕考舉子被害是多門下涉足的,大理寺出的案宗,而出案宗的官員在朝廷之中不受各種黨派所誘,他出的案宗最是公正,不可能會偏袒鄭汪垚?!?/br> 岑青茗氣笑了:“所以,你是更信他這個人?” “不是,除此之外的證言,施害之人的證詞清晰無錯,他坦言就是岑山下的命令?!?/br> 岑青茗急了:“所以你就再也沒去調查過嗎?李元朗,你明明自己就是一個官,你自己都是一個表里不一的偽善之人,居然在朝中還能如此相信別人,相信別人做的證詞?!而且施害之人是誰?那人到底是不是聚義寨的還兩說?!?/br> 李元朗忍不?。骸澳悄阌质侨绾未_認你父親不是兇手?!你當年才兩三歲!”“可你當年也不過才五六歲!” 兩人互不相讓,言辭里都有些激動,眼里情緒激蕩,誰都不能服誰。 遠處,不知是哪個小吏弄翻了刑具,發出一陣巨響。 嘈雜聲中,李元朗清醒過來,最后還是看著岑青茗眼里的紅絲服了軟。 “罷了,如果你是為這件事來找我的話,那你就別再說了,反正,不管是不是你爹的錯——”李元朗咬牙:“我也絕不會再牽連到你寨子里任何一個人身上?!?/br> 他實在不想讓這次見面又變成沒完沒了的爭吵,留下這句話便想轉身離去。 岑青茗忙叫住他,急道:“我并非是怕受我父親牽連而胡攪蠻纏,我只是想討個說法 我只是要論個對錯!李元朗,如果你也有懷疑,你就不能再查下嗎?!” 第60章 決裂 李元朗回到府上時, 李圭正站在李府門口一臉焦灼地朝外探頭 ,看見他便滿臉哂笑,疾步走到他身邊問道 :“大人, 您回來了???” 李元朗隨便“嗯”了聲就要進府, 卻被李圭亦步亦趨跟在身邊,碎碎念道:“大人, 您今日事情這么多,公務這么忙, 居然還能這么早歸家, 實在是太能干了, 但您剛被解禁, 這么快回來也不太合適, 這太陽都沒落山呢,平日里您哪回來得這么早, 您突然這么反常怕是在有心人眼里會覺得您心懷芥蒂的?!?/br> 李元朗停下腳步, 看了眼暗地里松了口氣的李圭, 下一秒就加快腳步進了府宅。 “大人!”李圭心頭一慌, 連喊了幾聲大人也沒止住李元朗的步伐, 忙疾步跟在李元朗身后。 “你到底在做甚么?”李元朗沉著臉回頭看向身后跑得連喘氣的李圭。 而在他身后的中庭,此時正擺放著一張八仙大桌, 桌上擺放著祭品水果,香爐里燃著香燭火蠟, 桌角還系著只啼叫不止的公雞, 桌子旁邊正有人穿著一身灰黑色道袍搖晃著三清鈴念念有詞, 看見突兀闖入氣勢洶洶的李元朗這才停了下來。 “我, 這……”李圭百口莫辯,無法解釋, 只能跪地祈饒:“大人,我錯了,是我找來的天師?!?/br> 李元朗壓著怒氣:“怎么,我是魔怔了還是要死了,讓你去找人到府上做這些?!” 李圭急打嘴:“呸呸呸,大人,您說什么死不死的,我只是想讓您——” 李圭抬頭看了眼李元朗此刻陰沉的臉色,終于咬牙道:“我想讓您回到以前那樣?!?/br> 回到以前那樣,即使再是生氣,即便再是憤恨,李元朗總是平靜而又帶掌控力的,說實話,一般人根本無法牽動李元朗多少情緒。 李圭跟著李元朗以來,看著他受白眼,看著他遭冷待,再看著他起高樓,他總是寵辱不驚,最難受之際也只是他寡母去世那時,李元朗苦熬三日才看著她下葬,那是李圭唯一一次看見他紅了眼眶。 李圭原本是他一表三表的親戚,當時李元朗家中財產被奪,而他因李家族長分田不均也是惱恨非常,他那時候脾氣爆,看不慣族中之人做事,自己罵罵咧咧了族長半晌還替李母也罵了他半天,氣得族長當場就要給他除名,李圭無所謂,然后給了李元朗一碗飯,然后就再未見過他了。 后來他生計越來越差,愁得撓頭的時候,李元朗找上了他,彼時李元朗也不過是個毛頭孩子,艱難讀著書還幫著寡母做活,卻仍然堅持帶著他一起過活。 銀錢到底是不夠,然后他就看著尚是孩子的李元朗坐在街邊支個攤子賣字賣畫或者偶爾替那些富貴同窗做下課業,日子就是這樣苦熬過來的。 他該是陪伴在他身邊時間最多的人,實是不愿李元朗變成現在這樣,傷身又傷心。 “我這樣沒什么不好的,現在這樣就是原本的我?!崩钤实暤溃骸澳惆堰@里都清了,我不想再看見第二次?!?/br> 他側頭看著那個自他進來以后就一直探查摸樣的天師,“尤其是,不要連男女都分不清就把人往府里帶?!?/br> 恰好,衛風正帶著荀瑋進府——他前幾日就回來了,剛才李元朗從刑部大牢中出來就讓衛風去找了荀瑋。 此刻兩人一進府就看到這番混亂景象。 系著那公雞的細線不知怎么斷了,衛風就眼看著那只雞飛到他腳下,他側身避開,看著那雞又撲騰到了其他地方,中庭里亂成一團,衛風略皺了下眉就面無表情呆立在一旁等著這場鬧劇結束,這個事不關己的態度直到李元朗上手撕開了那天師的假胡子。 李圭就眼睜睜看著自己辛辛苦苦找來的“天師”變成了個白凈秀氣的女子。 李圭瞪大雙眼,驚道:“怎么是個女子?!” 衛風瞳孔一縮,忙走過去將那人拉到身后,向李元朗抱拳致歉道:“大人,阿若只是貪玩,無心之事,請您饒了她吧,衛風愿一應擔責?!?/br> 孟若華在他身后一臉不可思議,還想反駁李圭,激動道:“我是女子怎么了,女子怎么就不能做天師了,你家仆人也是多方打聽才尋到我這來的,一般人我才不上門呢!” “阿若!” 衛風拉著她的衣袖輕斥,孟若華嗓音低了下來,噘嘴不語了。 李圭也沒想到自己在街頭當了那么多年鷹,還有看走眼的時候,這回看著扮做天師的孟若華也閉嘴了。 看著他們一個兩個靜了下來。 李元朗額角抽動的青筋這才停了下來,他也沒跟衛風計較,只讓他將人帶了下去。 然后才看著從進府到現在一直未發一聲的荀瑋,沉聲道:“我有話跟你說?!?/br> —— 衛風沒想到孟若華居然偷偷扮成天師混了進來,原本還想稍微警告幾句,但看著她汗濕著的額發還有通紅的臉頰,還是沒能說出口。 “阿若?!币幌蚝翢o表情的衛風此刻糾結著眉頭,斟酌著用詞,商量道:“這樣不好玩的,以后別來了?!?/br> “我才不是來玩的呢?!泵先羧A蹙眉:“我就是正經來做生意的,天師嘛,他們能當,我怎么不能當,都是掙錢的,而且我也想來看看讓你天天去賣命的主子是什么黑心模樣?!?/br> “他……他還好,你就別擔心我了,你身子不好,就把手里的店鋪照看好就好了,別再出來接這種活計了,要是銀錢不夠,我這里還有?!?/br> 孟若華哼哼兩聲,“我才不是為了銀錢呢,你個呆子?!?/br> 就在衛風和孟若華交流之際,另一邊,李元朗書房內。 氣氛有些沉悶。 荀瑋從進屋后就再也沒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