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困青茗 第44節
而另一邊,梁奇正和汪全勝彼此都在各自的眼睛中看到了震驚,以及懷疑,汪全勝當然沒有人手能出動人手去滅了齊豐,他只能借助梁奇正,所以即使他知道梁奇正再多的不安好心,也只能與其合作,但他沒想到,這人居然一面騙他說已解決,一面又做了假尸體騙他,現在當場被景元帝知曉,怕是芥蒂難消,而更可怖的是,只要齊豐一出現,那垚兒的罪證幾乎無可辯解??! 而梁奇正也在懷疑這汪全勝,這閹人雖說投靠于他,但心里總是有著三分主意,這次他出手殺人,對他沒落下一點好處,還多了分把柄在李謙手上,他此行安排追殺之處全是按照汪全勝所言,誰知道這閹人是不是故意利用這次的手段想拉他下馬?! 不管他們是如何想的,這都和李元朗無關了。 散朝后,他按照禮去何老住處一趟。 今日何老原本也該一同上朝,可惜他身體不適只能臥于家中。 李元朗到何老房間時,屋內陣陣藥氣縈繞,何啟簡咳了一會才讓李元朗坐下。 “我聽說了你今日殿上一事?!焙螁⒑單嬷煊挚攘艘粫诺溃骸澳愕故且膊慌露喑鍪露??!?/br> 李元朗替他順了順氣,淡淡笑了一笑:“這不是有老師您嗎?!?/br> “但老師老了啊?!焙螁⒑唶@道,看見李元朗要開口也只是晃了晃手,那些客套話他現在都不愛聽了,“我現在才知你一開始就打著要被禁足的主意,你先讓梁國舅和汪全勝放下警惕,暗中你倒是也沒少做事?!?/br> “他們若是能快點露出馬腳自然是再好不過的?!?/br> “既然那齊豐在你手中,確實可以放手一搏?!焙螁⒑喛戳搜劾钤?,一臉探究:“但你不至于一點證據都沒有就敢在大殿上直言吧?” 李元朗但笑不語,證據他手上收集到的確有一些,但是對鄭汪垚所言也不過是九牛一毛,而他躲在人后,一切事端皆有別人出面,今日大殿之上,圣上已經言明豐榮稅收一事是由縣丞作惡,鄭汪垚又可躲于人后,這次,抓到齊豐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掌握了齊豐他手中與鄭汪垚交易的證據——賬本明細清楚交代了鄭汪垚的貪婪,從齊豐處走的每一分賬幾乎都落入了他的口袋。 還有他最后一張手牌,豐榮縣前縣令之死。 何啟簡看他神色也明白過來,手指隔空點了點他,搖頭笑道:“還得是你?!?/br> 李元朗一副謙卑之態,何啟簡笑了一會又問:“鄭汪垚那的事情就不必說了,他和汪全勝之間的勾當遲早會厘清,只是,元朗,你上次在大殿之上談起科舉之事是想將梁奇正拉下來嗎?” “老師您不也受制于他良久,這次若能一舉將他們都推翻了,豈不是一舉兩得?!?/br> “話雖如此?!焙螁⒑唶@了口氣:“他終究也是皇后的父親,皇帝的岳丈,你這樣絲毫不給人留面子,若是不成,怕是事難以了?!?/br> “老師,我不怕?!?/br> “我知道你不怕,但你也得為你——”何啟簡止住了口,是了,李元朗家中無人,他與族中關系也不甚緊密,做事手段毫不畏首畏尾,這是他當時看中李元朗的原因,但此時竟成了他無法拿捏李元朗的劣勢。 何啟簡看向李元朗,眸光微閃:“元朗直到今日尚未成家,是有什么考量嗎?” 第58章 可惜 何啟簡看向這個他從歷年新晉的官員里挑出的人, 當年李元朗正中殿試三甲,以翰林院編修入職,起初根本沒人注意他, 何啟簡當時見他的時候也只以為是一個柔善可欺的少年人罷了, 卻沒想到,四紙案中這樣一個小小的編修卻敢站出來作證分析。 此事之后, 何啟簡就有意觀察這少年人,然后就發現他雖然對誰都是一派親和良善之態, 但行事卻分外強勢, 甚至和他同組的官員, 就算某件事和他論調不一, 最后都同意了他的做法, 這哪是一頭羊,分明是一匹狼??! 何啟簡就是那時候將他領到了門下, 然后提著他一路坐到了這刑部侍郎位置。 此刻李元朗坐在他身旁的位置, 氣質疏朗, 笑容清雅, 一派謙謙君子之相。 何啟簡當然知道自己家傻女兒的心思, 她喜歡他再明顯不過,何啟簡并不反對, 甚至于樂見其成,只是他參不透這小子的心思。 “學生尚還年輕, 想著等過兩年再談成家之事?!?/br> 何啟簡意有所指:“你也不小了, 成家立業成家立業, 家都沒有, 業也難成??!” 李元朗點頭應是,雖是如此, 但接下去的話再未開口。 何啟簡見他沒有表示,也只能揮手讓他下去了。 等他一走,何啟簡望著門外李元朗離去的身影,朝身后的老仆問道:“林平,你怎么看?” 林平跟在何啟簡身邊已有二十多年,也是看著何家小姐長大的,更是看著李元朗從當時的小官爬到了今天這個位置。 李元朗明顯沒有想要與小姐有進一步的打算,林平話在嘴邊也是難以開口,只能道:“李大人對婚事怕是另有打算?!?/br> 何啟簡長嘆了一口氣,“是啊,這小子現在主意大了?!?/br> 但是主意不大,何老也不會看上他,林平這么想著話卻沒有說出口。 林平看著何啟簡緊皺的眉頭不解道:“老爺似乎不想讓李大人扳倒梁國舅?” “林平,我和梁奇正斗了近二十年,如果是前幾年我自然是一力促之,但是我現在……咳?!焙螁⒑営秩滩蛔×铱攘似饋?,林正忙上前拍打,好一陣,何啟簡才擺手示意結束。 “我現在這幅身子,又何必再和他斗得你死我活?!焙螁⒑嗛L嘆了一口氣:“圣上年歲見長,早已不滿我和梁奇正的掌權,但好歹他現下至少還得依仗著我們二人,若是梁奇正倒下,他手中的權勢難道都能歸了我嗎?圣上怕是早就覬覦已久,到那時我就成了出頭之鳥了。 ” 林平明白何啟簡的擔憂,景元帝算是何啟簡一手駕到了皇位的,太傅如此功勞,圣上自然尊崇,太傅年輕的時候對于權欲也是有所追求,當時可謂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可以說,景元帝當時還得看著太傅的意見行事。 那時何府可真是門庭若市,連著出門的小廝也比別人更有兩分底氣。 后來等圣上和梁奇正結了親,梁奇正從尚書升成了丞相,何啟簡手中的權利也慢慢被其瓜分了一半,兩人一直處在這種微妙斗爭的關系之中,而朝廷的黨派也從一家獨大到分崩離析。 從那之后,人心各異,黨派林立,直到今日。 何啟簡明白圣上的心思,不過是怕權利外放,他那時覺得圣上年紀尚幼,多管了一些,就讓圣上萌生了想要弄權的心思,但他找誰不好,偏偏是那利欲熏心的梁奇正。 何啟簡當時也以為梁奇正奪權是為了圣上,哪曉得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可憐他這個一手教導出來的弟子,生生為別人做了嫁衣,那他就更不能放權,就這樣爭到了何筠出生,爭到了李謙的出現,爭到了現在…… 不過就是政見不一,誰都想要來擴大自己在朝堂上的話語權,這權利誰都想要,只是現在就算是何啟簡不想要這權都不行了,他身后的那些利益共同體,那些曾在他身后吃飽喝足的官也不可能放他下馬。 而他這么多年只得一個獨女,他的手下門生這么多年也無一人可用。 他每年都在相看一些新晉的考生,也曾幫扶過一些人起勢,但都折道半路,那些人要么心性不定要么能力不足,直到他遇到了李謙。 當時根本沒人識他,即使他在四紙案中有了些名聲,何啟簡觀察他良久也了解了些他心性,這個孩子,雖然每次都以和善謙讓的面目周轉于眾人之間,但年紀尚幼,眼底深處的不耐與厭惡都落在他眼里 。 厭惡與這些人打交道,卻又如此善于偽裝,何啟簡頗覺樂趣,他讓人將李謙帶進府中給了他機會,他完全沒有辜負他的期望,甚至還做得更好,以至于今日,他都不知是否還能拿捏住他。 聽著何啟簡剛才那番話,林平才知他的憂慮,“可是老爺,為何不對李大人如實告知呢?” “如實告知?”何啟簡嘴角一扯:“他這次從豐榮縣回來,所做的那些事情有多少問過我的意思?他若愿與筠兒結好,他作為我半子自然無礙,可是他若生了旁的心思呢?” “那老爺是想要——” ”再看看吧,這是我親手喂出來的鷹啊?!焙螁⒑喗財嗨脑?,嘆道:“誰能舍得呢?!?/br> 何啟簡說完也是有些乏了,扶著林平的手躺回了床上。 而林平從何老寢臥里出來后,也想起了四五年前何老找到李元朗時的光景。 那時何老年歲已大,也明白了命里大概注定無子,但膝下只得小姐一個獨女,門下又沒有什么能力出眾的人能夠掌權,何老只能向外找人接替。 如果那人是個好的,何老就打算將那人扶植起來照看何府,將來能夠入贅就再好不過,若是個過得去的,也能讓他護住他的那些老臣手下,但那人若是不行,也不過是當個玩意,從哪來回哪去便是。 他記得第一次看見李謙時的情形。 當時在正堂,何老將他帶來,開門見山道:“我知道你不喜歡那些酸腐書生的做派,也明白你周旋其中的無奈,李謙,滿招損謙受益,你一直偽裝自己得到你想要的,但如果你在我門下,你不必作偽,盡管放手去做,你愿意來我門下嗎?” 林平以為這個少年人在人前的謙卑之態,至少也會裝下樣子,沒想到他直接回道:“若我入太傅門下,又有何種益處呢?” 這次,他在這個少年人眼中看到的是赤、裸的野心。 何啟簡當時所需的正是李元朗這樣野心,他答應以一年時間讓他坐上高位。 “我聽聞你的字還未定下,如果不嫌棄,我賜你一字,元朗,李元朗可好?”何啟簡對著那個還未長出利爪的少年道:“浩浩合元天,溶溶化朗日,李謙,可別辜負我對你的期待?!?/br> …… 及至到后來李謙一年之內連升三職,他再過來何府時,正是他馬上擢升為刑部侍郎一職。 李元朗過來叩謝。 何啟簡看著這個剛剛長出利齒的少年,對他戒言:“但是李謙,站的高了,盯著你的的人也會很多?!?/br> 李元朗當時一笑置之,一干應承了下來。 林平記得當時在李元朗走后,還問過何老:“給他一下這么高的職位真的好嗎,不說梁國舅,咱們自己人對他也會有偏見的?!?/br>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焙卫详H眼:“這個道理他自然懂,我既已完成我諾,就看他自己的了,林平,我沒那么多時間陪他去成長?!?/br> 林平垂眸應是,當時想的是這個少年人,過于狂妄,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得自求多福了,也想著他大概又是一個不久就被撤掉的廢棋,林平沒想到是,李元朗竟真的能把這盤棋盤了起來,甚至到了今日,連何老都心生了忌憚。 —— 李元朗出門時正好在回廊里遇到了何筠,她看見李元朗,忙叫住了他,然后將手里端著的藥碗遞給了身后跟著的丫鬟。 對巧兒囑咐了幾句藥的禁忌,讓她先去了父親房中。 李元朗一動未動,仍保持著剛才對她問好時的樣子,雖然將養了些日子,那在外曬黑的膚色已經有些回轉了過來,氣質也是一如從前的清朗高潔,但何筠總覺得他仿似變了個人一樣,就像此刻,她能看出他的客套,且,毫不遮掩。 何筠抿了下唇,上前問道:“謙哥哥,我聽聞你在府中被緊閉了半月,到底是為什么???對你會有影響嗎?” 何筠是真心實意的擔心,她問過父親,但父親老不愿意跟她說這些朝廷之事,她也無人可問。 但顯然在李元朗心里,這件事也無需向她多言,只是隨口敷衍了幾句,然后讓她多多關切下何老的身體。 “正常例詢罷了,圣上施恩只禁足半月,不過也是想讓我多休息幾天,只是老師病重,何小姐照顧老師之際,也得多多保重身體,今日我還有事,就不多留了?!?/br> 李元朗留下這句話,行了個禮便離去了。 何筠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身影,低垂了頭,有些難過,從他這次出任務離京再回來時,每次來何府都不曾呆滿過一個時辰了。 第59章 爭執 李元朗疾步匆匆就是要趕往刑部大牢。 他被緊閉在府上時, 最擔心的就是岑青茗,上次不歡而散,也不知過了這半個月她會否還肯聽他說話, 就在他憂慮之際, 手下人卻傳信來說她要見他一面。 她要見他,說明她還愿意跟他交流, 這再好不過,在禁足的這段日子里, 他無時無刻不在回想著他們的最后一次見面。 他在想那天他確實過分了一些, 但只要她不再激他, 只要她不再激他……按照計劃, 她的那些手下也不會有事, 她也能安然出獄。 他查過,聚義寨自岑青茗接手以后, 所做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雜碎往來。 雖是這樣可能顯得她有些無能, 確實在他臥底時, 寨子里有些老人也對其有所微詞。 可正是岑青茗這份遠瞻才能讓他們避禍。 岑青茗有膽識也知進退, 并不會冒進貪財, 當時他以千手佛所誘都沒有讓她心動。 所以在她的管束下,聚義寨的人并沒有做過什么害人的事, 所做罪名最重的就是盜劫往來商販銀兩以及盜竊官糧。 他們盜劫的商販也有官府記錄,多是一□□狡黑心的jian商, 若真論起罪名來, 恐怕還在聚義寨這群匪賊之上, 而盜竊官糧, 根本就是他推波助瀾,官府藏糧, 匪寨放糧,放大視聽,這完全是能讓岑青茗揚名立萬的機會,以此名聲為握,她完全可以脫身,要不然他當時為什么唇裂口干仍是要堅持告知那些岑青茗的名諱。 景元帝耳目不便,被人塞聽,但他也能沖破天聽,給她掙一個光明前程。 作為匪首她已經帶著他們做到了最好,但她不懂,她和她手下的人也不懂,她只覺得他騙了她,讓他們流離失所,讓他們被押在獄,但朝廷根本不會允許一個匪寨的私自存在。 他在府中關了多久,他就想了多久,對于他們的未來,李元朗覺得未必沒有回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