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半天摸魚逮蝦的戶外活動，柳無依心情大悅，提著裝滿的魚簍回到關西六苑，太陽正巧西下。

    今晚是除夕，自然需要吃年夜飯。像去年一樣，她們聚在一起吃一頓團圓飯，連帶著叔嫂們一起，緬懷過去，祈福未來。秋華見她們帶回來這么多河鮮連忙叫來張嫂，在庖廚前面的空地張羅開，柳無依和葉流觴也加入進去。

    叔嫂們對這兩個知禮又有本事的后生十分看好，見她們帶著河鮮回來紛紛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考慮到天寒，葉流觴提議做上回在林府吃的火鍋，柳無依一向喜歡她烹的食物，叔嫂們身為軍妓日子清貧，常年不見鮮味也不懂烹調法子，這會兒就全聽她的了。

    得到大伙一致同意，葉流觴便把畢生所學都使出來了，她興致勃勃的開始殺魚，魚骨熬湯，魚rou切片，又把今天早上買來的羊rou切成了透光的薄片。

    熬煮魚湯的過程中葉流觴也沒有閑著，在一旁洗菜切菜的，樣樣親歷親為。游刃有余的動作也讓叔嫂們開了眼，只能退到一旁給她打下手。

    等魚湯熬好，葉流觴拿出斥重金買來的調料，這種包含芝麻花生桂皮八角的蘸料調好后每人只得一小碟，價值卻不菲，初次見到如此精致的小碟蘸料，叔嫂們都不知道如何下箸了。

    “我說小葉，你以前做廚子的嗎？”看過葉流觴準備晚膳的架勢，張嫂已是瞠目結舌。

    “我以前是管家，管家的以前是貧下中農?！比~流觴拿著一碟小料混勻，往里面加了點醋，方遞給柳無依：“給你加了醋增酸，滋味酸甜，不易積食，等會兒多吃點?！?/br>
    “知道了，現在已經不在林府了，我也沒那么嬌氣，你別弄的那么大陣仗?！绷鵁o依接過小碟子放在桌上，她面前擺放著三盤rou，片成薄片的羊rou和魚rou，還有少年們送來的山雞做成的雞rou串。

    率先夾起一片魚rou，魚rou片的薄如蟬翼，只需在沸湯中打個滾就可以吃了，燙好的魚rou配著特制的蘸料送入口中，魚rou鮮嫩加之蘸料霸道的香味，口感軟嫩，還齒頰留香。柳無依一口氣吃了半盤才放慢動作，咀嚼食物的時候嘴角都是勾著的。

    其實現在她的胃口不知道多好，似乎人的胃口和心情息息相關。以前在林家和柳家雖然錦衣玉食，但吃什么都無甚滋味，現在過著粗放的生活，胃口卻是一天天的見好，吃的東西多了也就長結實了。

    “那正好，多吃點?！比~流觴又固執的給她端了一盤魚片。

    “管家也這么會吃，小葉是大管家嗎？”張嫂忍不住問。

    “張嫂，這你就不懂了，林府是很大的，除了嫡系還有庶出呢，葉姑娘只是東廂的管家，也就是少爺這一房。我們以前就習慣了叫她處理事情，有什么事找葉管家準沒錯?！鼻锶A已經大快朵頤起來，她的胃口也和柳無依一般變的很好。

    張嫂欲言又止：“大戶人家的一個小管家都十八般武藝齊全呀？”

    “哈哈哈，可不是嘛張嬸子，我們這些升斗小民是沒法想象高門大戶里頭的生活的。管家尚如此，府里住的主子們又該過的什么神仙日子？”另一個女奴看著柳無依興味道?？磿埖绞装l站：po 18i.

    “就那樣唄，每天忙著管理府中的大小事務，再算賬，收支平衡，也沒什么好的，還容易出事，全府連坐?！痹诹鵁o依眼里大戶人家一點都不風光，更像一種隱匿的奴才。大戶人家說白了就是全家伺候家主，而家主又去伺候皇帝，規矩又多又雜，很容易一個人出事全家連坐，像一夢紅樓里頭榮華百年的榮國府一夕就抄家了，而林家不也是另一個榮國府嗎？伴君如伴虎的危機感是小門小戶無法體會的。

    軍妓們根本不能想象她說的危機，都露出了迷茫的表情，不過想到她們全家從至高跌入谷底也就一夕之間，似乎也能理解一二。感慨了一番，他們的注意力又被眼前的食物勾了去。

    “魚和羊的搭配好像挺新鮮的，吃起來沒什么羊膻味?！睆埳A了一片羊rou在沸湯中涮了涮送進嘴里，被這口鮮味驚喜到了。羊的膻味很淡，燙熟后還會帶上一股淡淡的魚鮮，rou質軟嫩，加上蔥蒜醬回味無窮。

    “我也是早上想起來的，關中那邊流行一種飲食叫‘魚羊兩鮮’，一般是鮮鯉和羊rou拼在一起吃，剛好湊一個鮮字，這也是代表了南北兩派人民的主要食物，南方魚米之鄉，北方畜牧草場?！比~流觴咽下一口魚rou，幸福的品嘗口中的回香。西北的羔羊rou有股特別的草香，剛好能中和魚的腥味，一口下去鮮味以層層遞進的方式在唇齒間炸開，美妙的很。

    “這樣的？魚和羊湊起來便是鮮？”軍妓們不認字，所以也不認識“鮮”。

    葉流觴也沒想到這一茬，倒一下子不知給叔嫂們如何解釋“鮮”這個字了。

    “哈哈哈，流觴，賣弄學問你弄錯對象了?！绷鵁o依笑出聲，葉流觴說這些涉及到一定的學識，不識字的人或許還聽不懂。

    “額，就是一種吃法而已?！比~流觴只好道。

    “這也是菜系之一么？”

    “也算吧，不過估計不夠格，這種做法太簡單了，就沒有這么簡單的菜系?！?/br>
    俗話說民以食為天，食物在這片土地上發展出了不同的地域特色，總體概括可分為八大菜系。像“魚羊兩鮮”只能算一種民間嗜好，連菜系都不算。

    “這還是簡單的？”張嫂看著沸騰的魚湯，想起剛剛熬制魚湯的步驟，需要專業殺魚的手法把魚骨分離出來，先用油煎，再才是煮湯，最后吃的時候也要把魚rou片好以燙熟的吃法來吃，還得調一個專門的蘸料，對她來說已經很復雜了。

    “當然了?！?/br>
    “這叫簡單的話，那什么是難的？”

    “難得呀?！比~流觴想了想：“那就是沸湯白菜了?！?/br>
    “沸湯白菜怎么會難呢？把白菜放在湯里燙熟不就成了？”大伙對葉流觴的說法表示懷疑。

    秋華憋笑：“不是這樣的沸湯白菜，葉姑娘說的沸湯白菜是國宴級的湯菜，特別奢侈，重在沸湯兩個字，這個沸湯指的是湯色清亮的像沸湯一般的雞湯?！?/br>
    一聽到雞湯，叔嫂們立刻意識到不太對，緊接著秋華就讓他們開足了眼，秋華吃進一塊羊rou閉眼緩道：“要用養足兩年以上的老母雞，先殺好和排骨一塊洗凈，把血水先泡出來一部分，再在鍋中加山泉，把姜片蔥段和洗干凈的雞rou排骨放進去，用很小的文火慢焯，把所有血沫都逼出來，到這一步也僅是焯水……煮湯的時候才是重料，要準備新鮮的魚蝦貝，還有火腿……”

    秋華足足換了好幾口氣才把沸湯白菜的做法說完，而等她說完，叔嫂們深深的吸了口氣，張嫂澀聲道：“這道菜中途這么多雞鴨魚rou全都棄置了，只留下那像清水一樣的沸湯?！?/br>
    光是聽著就能想象這道菜的奢靡程度，老百姓一年到頭吃的rou食恐怕還不夠這道菜的零頭，而吃這道菜的人竟然還不吃那些rou，只要那口鮮味的湯。

    “不然怎么說是國宴呢?！?/br>
    “我覺得這道國宴就不該存在……”或者說這道國宴存在的意義就為了彰顯上層階級的奢侈嗎？這道國宴的誕生貌似已經成為上層階級魚rou百姓的罪證了。

    “存在也好，不存在也罷，嫂子們苦了這么久，也該大飽口福了，大家今晚敞開肚子吃，年夜飯定要吃的飽飽的，這樣年年才有余，生活才會越來越好?！比~流觴臉上有點熱，她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辣的她的臉更紅了，也不知道是窘迫還是醉了。

    “雖然嫂子們聽不懂你們這些讀書人的話，但好吃還是吃的出來的?！睆埳┖苜p臉的夸贊：“就是說，找了個有本事的天元，哪里還有我們坤輩的事情？像小葉這般請我們吃年夜飯，連我們都只能打下手?！?/br>
    “依我看，葉姑娘今日瞧著就像我們營的天元似的?！边@時有人起頭打諢道：“大家說說，是誰的天元呀？”

    “大家的天元嘛?！笔迳﹤儜蛑o的附和，惹得葉流觴又是羞恥幾分。

    “大家說笑了?！比~流觴汗顏，叔嫂們真的很豪放，一點都不像中原的坤澤。她拘謹的坐在凳子上，覺得還不如跑路算了，她為什么要坐在這里，倒像個活靶子。

    團圓之夜，簡陋的小院傳出陣陣爽朗的笑聲，讓寒冷的冬夜添幾分熱度。

    葉流觴柳無依還有秋華坐在中間，和叔嫂們聊著家常，吃著酒，看起來宛如晚輩接受一群長輩的關心似的，觥籌交錯間，葉流觴的雙眼蒙上了醉意的朦朧。

    在意識潰散的最后一刻，葉流觴側目看到仍和叔嫂們把酒言歡的柳無依，對方看不出絲毫醉意，她有點不甘心，柳無依酒量這么好，她怎么就就倒了……好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