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她有些心急,想要知道結果。 卻從未想過,萬一林漠真的是長公主幼子,而作為入贅侯府的贅婿,身份地位便發生了巨大變化,兩人之間婚約會不會是生變。 但,林漠想到了,看似平靜的外表下,內心不免復雜。 若他當真是那個孩子,那長公主和陳駙馬這親生父母會不會不認可他與阿菡的婚約,會不會讓他另娶讓他們滿意的兒媳,畢竟慧和長公主在外是很有些叫人畏懼有些強勢的名頭。 但這樣的想法,只出現一瞬,他便定了主意。 若當真不顧忌他的喜好,強勢為人父母,本就沒有過的親情也便沒有續上的必要了。 說他不顧父母血緣親情冷心冷肺也好,誰又能體會他經歷了那些顛沛流離,險境重重提心吊膽的年月。在他心里,安陽侯府尤其是許菡,就是他觸及陽光溫暖的救贖,他想一直握住不再撒手。 這輩子,若是娶親,只娶阿菡,若為夫,只為阿菡的夫。 這些,陳駙馬自然不會察覺出,他回了許菡的問,“原本人送到了牙行,會被附近當地想要收養嬰孩的人家買去,可……”畢竟那是個男娃,有不能生養的人家會在牙行處尋這樣的孩子,買回去當自己孩子養大,且越是年歲小不記事的孩子最好。 陳駙馬這一轉折停頓,許菡等人就知道,后面會不順當了。 果然,隨著陳駙馬往下說,非但不順當,是相當波折。 雖然已經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但慧和長公主的人過去楓葉巷子牙行調查時,很快便得到了信息。 當初牙行的人發現有人偷偷送進去一個嬰孩后,自然高興白得個孩子,也看出孩子被喂了迷藥。他們常遇到這種被灌了迷藥送來的人,只是這是個才出世的嬰孩,無辜孩子,多少叫人唏噓可憐一二,很快給解了迷藥養起來。 起初,牙行的人還沒覺出什么,等過了些時日,紅紅皺巴巴的孩子皮膚漸漸長開來,變得又細膩又白皙,五官也顯出無比精致的輪廓和眉眼,牙行的人坐不住了。 他們是常年跟各種大小門戶打交道的,內宅隱私更是了解的很,這孩子明顯是哪家大戶人家爭斗弄出來的,一旦被發現,他們牙行絕對要被遷怒。 這種事就算直接告到官府,孩子也不一定能被找回去,說不得牙行還要得罪背后將孩子偷弄出來的人,牙行又是以利益為主,也舍不得將這樣的好苗子被發現帶回去。牙行又悄悄養了一段時間,便叫常在外收人的人牙子帶到外地賣了個高價。 這一賣就出了京畿地段,孩子被賣到了山南道。 山南道距離京城已經千里,若是要查,一時半會不方便查探。 事情查到這里,慧和長公主再也忍不住,與陳駙馬連夜趕到了陳府。陳鐘氏總歸是陳府兒媳,慧和長公主便告到了文老夫人和陳老爺子處。 兩公婆兩位聞聽后,驚怒交加。 見慧和長公主并未將陳鐘氏送交官府,反而壓了下來,親自派人看管了陳鐘氏,這也讓慧和長公主怒氣微消,但也只限于此了。 反正不管能不能尋到孩子,慧和長公主都不會放過陳鐘氏的,目前只將她禁管,后面也不會輕饒過。 第264章 陳易被自己妻子惡行驚住,半天回不過神,文老夫人和陳老爺子只能先以人病重為由,禁足在她自己的院子里。 等陳易反應過來,又親自去問了陳鐘氏,只覺再沒臉見長兄一家,父母處更是羞愧難言。 這事雖然不好聲張,但府里面總得有個遮掩,尤其崔太夫人年事已高,孫媳婦害了嫡親的曾孫,可經不起這種事情刺激,一定要瞞住了??善渌?,比如陳易的兒女和二房三房卻得告知清楚了。 畢竟,文老夫人和陳老爺子看得清楚,若是孩子能完好找回來也便罷了,不然慧和長公主怕是要陳鐘氏抵命,因此陳易和陳鐘氏兒女處更得告知事實。 陳易的兒女連同兒媳,陳卓等人,聞聽陳鐘氏惡行,亦是震驚萬分。尤其是陳韻,根本不相信這事是真的,可陳鐘氏已經親自承認,由不得他們不信。 陳卓作為長子,得知母親居然為了讓他們這一房完全繼承陳府,成為嫡出長房一脈,抓住陳府中饋管理權,對才出世的小堂弟下毒手,又羞又氣。但陳鐘氏早在十幾年前就犯下惡行,說什么都晚了,現在只希望那小堂弟尚且好好活在人世。 文老夫人私下里跟陳老爺子甚至后悔地道:“若是早知道這兒媳如此惡毒,當初咱們就不該說清楚讓阿慧跟阿睿的次子回陳府繼承長房,就算本該這樣,晚點說出來,也許……” 陳老爺子卻道:“老二媳婦心性歹毒,就算咱們不說,本該如此的事,她也會動歪心思,事已至此,只希望那孩子還活著,好好地活著?!?/br> 手心手背都是rou,就算長子尚了長公主住在長公主府,可長公主對他們公婆這些婆家人并未擺長公主架子,相反還幫著陳府良多,老爺子也很疼愛長公主的兒女們。 這自己嫡親孫子被兒媳戕害,這可是嫡親的小孫子,陳老爺子哪里不痛恨,若不是看在陳鐘氏是陳卓幾個孫輩母親份兒上,直接讓兒子休妻。 因當初陳駙馬尚了長公主,陳宣年少便被封縣男賜府別居,陳鐘氏這一房便一直以長房嫡出順接了原本陳駙馬這一房,陳鐘氏又是個掌控欲強的,中饋權大部分還在自己手里,只小部分給了長媳鐘嵐。 如今這中饋權還得移交出來,一攤子的事,又有陳鐘氏娘家那邊也得告知一聲,免得鐘家以為他們陳家苛待陳鐘氏。 不說陳府這邊忙忙亂亂,慧和長公主查到這里后,便直接進宮向圣上求救,言明前后事。 圣上聽聞此事,自然大怒。 慧和長公主是圣上唯一的胞姐,當初奪嫡,是慧和長公主在后面為他各種出力幫忙,兩人感情自來深厚,這小外甥出世就慘遭惡毒殘害,圣上沒立時發作到陳鐘氏并陳府,已經是慧和長公主為陳府求情了。 之后,圣上派了人幫著慧和長公主這邊調查,雖然孩子被賣到山南道,但也進展快速。 但這孩子被賣到山南道后,并沒有就此落在當地,在賣到山南道的牙行又被轉手賣到了荊州府城更大的一家牙行,后被府城一家數年不得子的富商看中,賣了回去。 這富商買孩子,也并非當親生子養,卻是打著“引子”的主意。 何為引子?簡單來講,便是從外面抱養或者賣個男孩回來,放到家中養著,這樣便能為主家夫妻引來他們自己的孩子。 聽起來迷信又荒謬,可民間這般做的不少,也有不少成功的案例。 這一對富商夫婦也是試試,反正不過是花費些銀錢拋用,不如他們多年吃藥求神拜佛花費的蠅頭小數。倒是為了引子成功,這位妻子也曾真心養了長公主孩子幾個月,畢竟孩子生的白嫩精致漂亮,眼神也靈動聰慧。 可再好的孩子,在旁人有了真正的自己孩子后,也抵不上自家的孩子。 不知是富商夫妻調養身體起了效果,還是引子真的有用,長公主的孩子到了那富商家半年多后,那夫婦便懷上了自己的孩子。待懷胎十月生產,落下一個男丁,可把富商夫妻高興壞了。 有了親生子,這養子就沒那么在意了,又因家大業大,將來養子也要分家產,這對夫妻不是多么良善的人,很快便做了個局,把養子給病逝,其實是又賣回了牙行。 這會兒,那孩子已經兩歲半左右,開始記事了,被送回牙行,自然難受的不行,他人生的好看,倒也沒讓牙行的人很苛待,但也比不上在富商家生活優裕,吃喝用度更不及。 陳駙馬倒是沒有詳細訴說他們查到的細節,但這一而再地轉手被賣,也叫聽的人心生憐惜,尤其許菡想到林漠說起過自己以前也曾數次被倒賣,雖只是數言,她不愿勾起他傷心往事,沒有細問,但也與長公主這孩子一般叫人心疼。 她忍不住從桌下悄悄握住了林漠的手。 林漠也確實不可避免想起來幼時那些模糊卻又隱約的一些記憶,說心中毫無波瀾是不可能的,但也不會十分難受,輾轉流離多年,他內心早已形成了堅硬的保護殼。 察覺到手上那抹溫軟,他眉眼登時柔軟下來,抬眸,微微揚唇朝許菡笑了笑,示意她自己無事。 陳駙馬沒看到許菡的小動作,但林漠這乍然的溫柔淺笑,讓他正在說的話音一頓。 也是年少時候過來人,很快看透兩個少年少女的互動,林漠的笑,竟讓他本為孩子波折遭遇酸楚的心撫平了些許。 親生父親,說著自己出世就沒見過的幼子被賣來賣去,每每講到這個字,心口都像是被碾一下般疼?!昂髞?,孩子又被一家大戶人家看中,賣去做書童??赡侨思液芸炀砣胍粓龉偎?,男主人被下了大牢,家產被充公,下人又再度被賣回牙行?!?/br> 這次的牙行不是以前的私牙了,是官牙,“本以為賣到官牙,后面該更好查了,可這官牙在一次轉送人去隔壁州城時,路上遇到劫匪,丟失了十幾個人,那孩子,便在其中。自此,我們能查到的所有的線索全都斷了?!?/br> “斷了?”許菡以為陳駙馬是查到了全部的事,才來找林漠和她爹,沒想到竟是查著查著查不著了。 她聽得認真,沒發覺,從陳駙馬開始說起那家大戶人家卷入官司時,神色便有了些許變化,后來說到劫匪,更是皺了下眉。 “是啊,這也是我來尋你們的原因之一,一來想親自解釋下之前叫官府壓下提審陳鐘氏的原因,二來就是想問問,阿漠,你可記得自己以前的事?我想,看看……” 不自覺地,陳駙馬就喚了阿漠的名字,想要說看看能不能跟自己查到的這些對上,又怕他覺著自己太突兀,有些忐忑又有些期許,眼巴巴地望著他。 偏林漠是個穩得住的,饒是陳駙馬這樣的身份和長輩,又有這樣悲痛的失子之痛,對他一個少年露出這樣神色,他也半分不見誠惶誠恐,依舊沉穩冷靜。 “我確實曾在山南道荊州生活過,是一戶以做絲綢為主生意的人家里做書童,當時差不多五六歲,在那家差不多呆了一年多點。那家人便被卷入官司,具體的我記不得了,后來便與其他下人一起被發賣到牙行?!?/br> 他聲音平直地說著,仿佛在說旁人的事一般冷靜,但他對面,陳駙馬已經激動的眼眶通紅。 方才,他并未說起那戶人家是以什么為生,并不是刻意,只是沒有細說,如今卻聽到了與自己和妻子查到幾乎要重合的消息,可行而知有多激動。 他說話的聲音都帶上了顫音,“我們查到的,那戶人家也是做絲綢生意,也是被卷入官司,也是被發賣?!?/br> 太過激動,他說話都失了條理,身體不自覺地緊緊靠住桌沿,往林漠方向傾斜,放在桌面的雙手使勁攥起。 有些語無倫次,“那,那后來呢?還有,以前,你六歲以前的事可還記得?” “莫急,”許成溫輕拍了拍陳駙馬的肩膀,“讓阿漠慢慢說?!?/br> 陳駙馬急點頭,“對,對,不急,不急,你慢慢地說,好孩子?!?/br> 林漠倒不在意他的催促,聲線依然平穩,“以前的事,我印象不多,只有些零散模糊的,想不出太有用的。至于再被發賣到牙行后,過了些日子,牙行的人也帶著我跟其他人離開了荊州,路上遇到了劫持的人,我聽到有人喊了聲山匪,后來就被打暈了,醒來以后就在一個園子里,被人嚴格看管著住在里面,大約住了一年多,我尋了個機會,從里面偷跑出來,往北邊逃,到了長安城外,遇到了阿爺收留我,之后就是遇到了四jiejie,來到侯府?!?/br> 林漠說的簡單,里面艱辛可想而知多難,尤其許菡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他時,消瘦又抗拒,猶如小獸一樣,握著他的手又緊了一分。 “那就是說,這里面有一些是重合了,是一樣的了!”陳駙馬越聽越激動,已經不知該如何表達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林漠,嘴巴張張合合,呼吸急促。 而要知道林漠是不是長公主的孩子,重點便是找到那個關著他一年多的園子,方才林漠說起那園子時,只一語帶過,但敏銳如陳駙馬,感覺到了他語氣的異樣。 “那個園子,在何處,你還記得嗎?只要查到那個園子,就能知道,知道……”知道阿漠是不是他跟阿慧的孩子了! 而且,就算沒有查到那園子,就現在所知的信息整合起來比對,他已經有了七八分把握,阿漠就是他們失去的孩子。 阿漠的模樣,也是一個最為關鍵之處。 陳駙馬覺著,長得這樣像自己祖母,還有一部分年齡和經歷都跟他們查到的孩子重合,若林漠真不是他們的孩子,那也未免太巧合了。 而世間哪里有那么多正正好的巧合,該多是人為或者事實。 若實在造化弄人,林漠真不是他們孩子,這也是他們的緣。 才想到這里,就聽到林漠聲音響起,忙收心聽他說話,但第一句就讓他心一沉。 “不記得了,”林漠道,“自從被關到那里,我們就一直被嚴加看守,除了讀書上課,平時幾乎不允許我們私下里交流。我只記得從住的地方望過去,有一座石頭山?!?/br> 因為是石頭山,上面幾乎少有樹木,所以有時候陽光照在上面會形成一片金色光芒,他有時會望著那山的方向出神,有時會幻想,若他只是那山上普通住戶人家的孩子,有父母兄弟姐妹,該有多好。 印象深刻。 第265章 “那莊子附近應該有湖或者河流,氣候比較潮濕,園子里也有一條從外面引來的溪流,”而那溪流是為了讓他們練習風雅,比如曲水流暢,而他們當時還專門有教世家公子禮儀的人,“莊子里被關著的人,不光男孩,也有女孩,所有人都有一個重要的特點,模樣外形都很好,似乎專門為了培養了人?!?/br> 也是因為發現了這一點,他才費盡心機逃了出來。 從那里逃出來以后,他也不敢走大路,一直在山野見躲躲藏藏,往北往京城方向去。 只有往京城這樣繁華的所在,盤根錯雜的地方,他才有可能憑著自己的聰慧博得生機和地位,也能更好地藏匿起來。 事實證明,他來的方向再正確不過。 雖在路上逃亡了近一年多,經歷了不知多少風餐露宿,食不果腹,但自從進了京畿地界,漸漸好轉起來,直到被小劉莊阿爺收留,有了短暫溫暖的家。 陳駙馬在聽到“專門培養人”時,臉色猛地一變,看著對面少年俊美的面容,不難猜測那園子里圈養了少年少女們目的,怕是專門培養瘦馬和小倌之類不好的勾當,幸好林漠逃了出來,不然不敢想會淪落到何等境地。 林漠知道陳駙馬聽出來了,但他卻一直覺著當初被關著的園子有些古怪,“若是能查到,陳大人還是細細查查那園子的好,我總覺著他們似乎不僅僅是培養了人,送到伺候人的那些地方去?!?/br> 其實,若不是陳駙馬問,林漠是不愿當著許菡的面,說出自己曾經在預備送到秦樓楚館的地方被人養著的,這對他,其實是一種恥辱。 但許菡顯然并不在意,還心疼地往林漠身邊靠了靠,“阿漠別難過,都過去了。那種禍害人的壞蛋,都不會有好下場的?!?/br> “嗯,”當著陳駙馬和許成溫的面,林漠心里暖潤潤的,不好做什么,只低低應了一聲,反手握住她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