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
緩過些情緒,陳駙馬才將目光重新聚焦,定定地看向林漠,帶了些渴望奢求,道出林漠等人最為迷惑之處。 “陳鐘氏做賊心虛,多年后該是都忘不掉做下的這惡事,所以,年初,她偶然見到你后,生了疑心。因,你與我祖母模樣生的相像,尤其是祖母年輕時,不說一模一樣,也像了八成?!?/br> 畢竟林漠是男子,骨相和臉部線條比女子的崔太夫人更硬朗些,便是一雙相似的桃花眼因臉型大小、性格不同也略有區別。 說著,為了印證自己的話,陳駙馬從袖袋里拿出一張小巧的卷軸,展開來放在桌上,“這是我拓下的祖母年輕時畫像?!?/br> 畫像自然是面朝林漠方向展開,顧不得失儀之類,許菡忙探過身湊到了他身邊一看,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哇,真的好像!” 就見畫里一位石榴紅裙的年輕少婦,丹紅唇,瓊鼻梁,桃花眼,發髻高挽,珠翠簪點,手持團扇,正斜倚在一塊山石旁,微微側臉望過來。 裊娜伊人,昳麗無雙。 許菡心中大贊,如此美人,與自家七jiejie不分秋色。 她看一眼畫中人,又看看林漠,禁不住接連驚嘆,“像,實在是太像了,若是阿漠的臉部輪廓再女性化陰柔些,基本就能像個十成十了!” 她這樣一嘆,林漠竟有些慶幸,自己模樣沒有生的陰柔了。 其實,也是他從來性子冷,外人看去,便是生的美,也無陰柔氣。 “世間竟會有如此相像的人,”直爽慣了,許菡沒多想,直接說了句,“不知道的還以為一家人呢?!?/br> 說者無意,聽者卻不平靜,尤其陳駙馬,眼皮劇烈一顫,看向對面眼睛微垂望著畫像安靜沒有出聲的少年,他多希望眼前的孩子確實就是一家人??! 若是真,那定是上天垂憐。 可越是這時候,反倒卻叫人膽怯不敢奢望太多,生怕夢一場醒來一切空求。 “所以,這便是陳鐘氏要殺我的原因,她以為我是當年那個孩子!”有些淡漠冰涼的聲音響起,林漠冷靜地道出。 他這話一說,幾人神色各異。 許*純直*菡哪里能這么快堪透里面的彎彎繞繞人心復雜,驚得眸兒圓圓,再再度處于震驚中。 雖是武將卻不缺心機的許成溫,神色復雜。 林漠能想到的,他也想到了,甚至想的更深。 若無一點兒可能,陳駙馬不會特意約了他們來講述這些,或許他和長公主已經查到了什么,林漠或許真的有可能是當年那個被掉包扔掉弄死的孩子。 但時隔多年,那孩子又是陳鐘氏讓人處理的,孩子真的能存活的可能性不大,反而,世間沒有血緣關系只模樣相像的可能性更大。 “是,”林漠一語道中,陳駙馬目光中忍不住露出贊賞,真是個聰慧的兒郎,“她怕你是當年的孩子……才動了殺心?!?/br> 他語氣里明顯的停頓,不難聽出里面期待。 “??!”許菡這時候才理清意思,驚出一聲,阿漠竟然可能是慧和長公主和陳駙馬的孩子嗎? 這,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與她震驚相反,林漠神色反而十分平靜,就好像只是在說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簡單的小事,而不是可能關乎他身世的要事。 他這樣子讓陳駙馬心里更不是滋味,他多么盼望眼前的少年郎便是當初的孩子,尤其已經查到孩子可能還真的存活下來。 陳鐘氏那毒婦,為了陳卓哥兩個承繼陳府長房和中饋權,為了錢財,竟對他們幼小的孩子下手,簡直是蛇蝎心腸。 深吸一口氣,壓抑住翻滾的情緒,慢慢敘說,“從得知孩子并非出世便沒了,而是被陳鐘氏和云袖等人調換丟棄,我們便開始著力調查這件事?!?/br> 慧和長公主的暗衛尋了個時機悄悄將云袖從陳鐘氏身邊帶走后,起初審問,云袖還硬扛著不招,后來上了刑,又拿了她家人威脅。 云袖便是有忠心,也比不過生不如死的身體疼痛和家人性命,她清楚就算自己一家子賣身契捏在陳鐘氏手里,可自己能悄無聲息不被人察覺地弄出來,長公主有的是法子叫自己家里人消失。 為了查找當年真相,慧和長公主覺著就算以強權相壓又如何,是陳鐘氏和云袖惡行在先,她不過是想審問出當年事情真相經過,也沒要了云袖性命。 云袖招認之后,慧和長公主便派遣人手連夜去查當年發生的一切。 事隔多年,當初陳鐘氏又在事后悄悄除去了除云袖以外的所有知情者,尤其是當初陳鐘氏吩咐處理掉孩子的那個丫鬟翠果,事后也被陳鐘氏弄死了。 若這翠果還活著,事情還要查些,偏她早就被害,可知調查艱難。 但就算再難,陳駙馬和慧和長公主也要調查到底,一絲一線一點點地去捋去查,只查探當年孩子被抱出陳府處理的地方附近人家,可曾看到過有人提著個食盒,就費了不知多少人力。 而丫鬟翠果處,雖人沒了,慧和長公主也沒放棄從她這里調查。 翠果是被人牙子賣進陳府的孤女,無親人,他們便將其生前往來接觸過的所有人都被調查了一遍,尤其生前生活的地方和接觸的人,試圖從里面尋到當年翠果處理孩子的蛛絲馬跡。 陳駙馬甚至叫人挖開了翠果的墳。 當初翠果是被陳鐘氏找了個由頭發配到莊子上,又灌了啞藥磋磨死的,身后事也是莊子里的下人給cao持的。 沒想到,居然真的叫他們發現了線索。 一般作為大戶人家主母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多不是目不識丁,多少認得些字,有的甚至在陪同主子成長時,讀過書,能幫著主子看賬。但這翠果雖是陳鐘氏身邊大丫鬟,卻是陳鐘氏嫁到陳府后才入的府,早年不曾識過字,入府后也不愛認字,勉強會寫自己名字,因此平時里只負責陳鐘氏的衣裳。 翠果被陳鐘氏挑中入陳府時差不多七八歲,一直處于被人牙行倒賣的顛簸中,時常吃不飽被挨罵挨打,入了陳府到陳鐘氏身邊時,雖起初只是個小丫鬟,過的與以前相比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便特別感念陳鐘氏將她買了下來,一直十分忠心。 第263章 一個目不識丁,一個忠心,這兩點便是陳鐘氏當初挑中她去處理孩子的原因。 忠心,便不會違逆她的命令。 目不識丁,日后把人處理灌了啞藥,暗中磋磨死之前便不擔心她泄露秘密。 但翠果不是個傻的,從自己一覺醒來嗓子便失去聲音,起初陳鐘氏還找了個郎中給她看診,說是誤吃了東西導致,治了十幾天沒有效果,到后來她掌管的衣裳被老鼠咬碎了小半箱子,耽誤了赴宴,被趕到莊子上。 翠果后來就慢慢回過味來,知道自己這是被陳鐘氏放逐,待發現自己被莊子里的管事故意針對苛待,身體越來越差,她就知道了陳鐘氏想要滅口。 奈何,她口不能言,不識字寫字,不會用手勢與人交流,更被莊子里的管事看管的很嚴,只能由著身體慢慢衰敗下去。 但她到底不是犯了天大的錯,莊子里管事再是得了云袖的話看管翠果,也不敢做的十分明顯,有懶怠時,時間再一長,便叫翠果尋著了機會偷跑出莊子??上Ш髞肀话l現,追回來毒打一頓,身體愈發殘敗。 眼見著看不到活的希望,翠果也越發后悔當初聽從陳鐘氏的吩咐,把才出世的孩子抱出去處理了。雖然她沒有真的按照吩咐把孩子弄死掩埋,而是賣到了一個牙行,但那么小的孩子,原本該是金尊玉貴地長大,卻被她們害的失去了這一切。 說不定,那么小的孩子在人牙子手里都活不了。 越想,翠果越覺著自己蠢。 她當時抱著孩子,下不去手悶死,又不像負了陳鐘氏的吩咐,便想著一恩換一恩,陳鐘氏從牙行賣了她脫離困苦,那她便將孩子賣去牙行,留他一命。 她還自以為自己既全了陳鐘氏的忠心,又沒造下殺孽。 其實,若真的良善,從她接過那個被裝在食盒里被下了迷藥的孩子,就不該偷偷溜出府去,而是救下孩子揭發陳鐘氏。畢竟陳鐘氏吩咐她處理孩子,卻沒有讓人監控她,偌大陳府如此多下人,還有崔太夫人等主子,她有的是機會阻止陳鐘氏惡行。 身體和心里的折磨,日夜難安,翠果生機消逝的更快了,到后來臥床起不了身,莊子管事也不再管控她,將人移到最后面的破敗小院里,只派人送去點糙飯冷水,由著她自滅。 也就是這最后的時間,讓翠果尋到了一點兒為自己贖罪的機會。 給她送飯的婦人有個七歲的小孫女,雖是女娃卻愛識字,但祖母和家里自然不會讓女娃去讀書,她便悄悄與五歲的弟弟偷學,怕被家里人看到,便偷偷躲在翠果這小院里練習。 翠果發現了這女娃在偷學認字后,便起了念頭,若是她也能寫字,是不是就能把陳鐘氏所為寫出來,交到長公主處? 抱著這個念頭,翠果用幾支珠花哄了那女娃柳枝到她跟前寫字,她在旁邊跟著學。 后來她發現這柳枝是個聰慧的,又拿出銀子讓女娃偷偷去買了千字文來,這樣識字更快,畢竟她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可到底翠果也沒等到自己認很多的字去寫下來當年一切,只認了些簡單的字便察覺自己怕是時日無多。 人,越是到生命最后,也越是執念一件事情,尤其翠果這種人。 她做了這樣罪孽深重的事,于事無補,只能盡力贖罪。 她來不及寫出來一切,又說不出來,那柳枝不過是莊子上下仆孫女,不得家里人重視,最后翠果想到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留下了一條線索,也是最關鍵的。 她將自己當初把孩子賣去的牙行寫在紙上,反復多次地寫,讓柳枝加深印象。 只除了,那牙行是她按照陳鐘氏吩咐去處理孩子的城東門外的鎮子上,是一家私行,翠果不認識名字,只知道在楓葉胡同,也是她當時打聽過去路上說的位置。 她不會寫楓葉也不知到底是哪兩個字,便寫了個簡單自己認識的形音字,“風也”,不知道牙行的行怎么寫,便又加上“牙”和“子”兩個字,旁邊畫了個小小的孩子圖案。 字跡歪歪扭扭,勉強可辯,但有心人卻能讀懂。 后來,她將其中一張寫的最好的紙用油紙包了,拖著身子在床底下挖了個洞藏了。又找了自己早年的一個小圈口素銀鐲子,在里側用針一點點刻了“風也牙子”,旁邊是上下兩個圓圈,下面圓圈上畫了四條代替四肢的線,算作小孩兒。 這鐲子被她戴到手腕上,用紅線細細地一圈圈纏繞地密密實實,又掛了個福壽的墜兒做掩飾。管事的偶爾過來看她一眼時,就用另一只手拽著那上面的福壽墜兒發呆,好像抓著這福壽墜兒便能活下去一樣。 管事的見她這樣子,越發嘲弄笑話她癡心妄想,都快死了,還想著福壽。 大概是,還記掛著當初在陳府里的好日子呢。 因此,翠果死后,她手腕上的這鐲子,也沒被人擼下來,一來用指尖微微扒開纏著的線看,里面不過是個不值錢的素銀鐲子,二來翠果臨死前把血噴到了上面,給她收斂尸身的也嫌晦氣。 如此,這鐲子便隨著翠果埋在了薄棺里,等陳駙馬的人掘開墳,鐲子上的絲線早就與她尸體一起漚爛,倒是顯出那鐲子來??帐幨幪自谕蠊侵?,細細查看,里圈留下的字畫便被發現了。 至于翠果埋在床下的紙,十多年過去,便有油紙隔著,也早就爛在地下。 陳駙馬也沒漏下查找當年給翠果送飯的婦人,許以銀錢要當初關于翠果的言行消息,柳枝雖出嫁但也在本莊子上,聞訊便將當初一切講出。 翠果已亡故,也沒有留下遺書書寫這一切,種種如上,有不少是慧和長公主和陳駙馬根據查到的一切和想干人員交代所述推測而出。 里面有些細節,陳駙馬也沒有與許成溫等人細說,只撿了大致的講來,但只他簡單講過的,也讓他們知道能調查到這些屬實不易。 確實不易,長公主和陳駙馬是調動了能用的所有人手,快馬加鞭、日夜不停地查,不僅他們的人手,陳府那邊也在暗中幫著一起查。 “查到孩子被送去楓葉巷子的牙行,之后便好查了點,”說到這里,陳駙馬臉上露出些許的喜色。 滿腹才學,他都沒法形容當時曉得孩子沒有被殺害,還活著被送到牙行時的歡喜之情。 活著,便有希望。 妻子當時更是高興地涕不成聲,身子微微發抖。不說妻子,便是他,連日的大悲大喜,身體都有些承受不住。 趕忙叫了府醫扎針,又開了養神的湯藥服下,這檔空中,牙行那邊的調查依然快速進行著。 此時雅間里,不管林漠是不是當初那個孩子,許成溫等在場之人也都為陳駙馬高興。 許成溫開口安慰,“孩子活著就好,雖然是送到了牙行,但也有了生機和希望,牙行雖有不地道,但也不會輕易舍了哪個人,”有的甚至身子都病弱破敗,也能叫牙行轉手賣出去,少少地掙上些銀錢也是錢。 “你說的是,”陳駙馬聲音含喜說著,卻忍不住看向林漠,見他情緒依然平靜,心里越發復雜。 既然知道了孩子還活著,那模樣如此肖想祖母,年歲對得上,也無父無母是孤兒的林漠,自然也叫慧和長公主和陳駙馬更相信,陳鐘氏要害林漠的緣由或許就是真的,他就是當初那個孩子。 他們看到他時那種難以描述的感覺,或許就是血緣的羈絆,只可惜,事情尚未查明,便是再期望,也只能算是推測。 但就是這些推測,也足以讓他們夫妻開展眉眼。這次來找許成溫和林漠,妻子也想跟著來,是他怕妻子情緒過于起伏有礙康健,堪堪才勸住了,才單獨來見他們。 “那后來呢?”許菡忍不住問了聲。 雖然林漠從未在她面前流露或者提過尋找自己生身父母,想要查自己身世,可許菡覺著不管他到底為何會一人流落在了外面,該知曉自己真正身世。 她也希望林漠能有疼愛他的父母,當初是迫不得已或者意外才丟了他,而不是被拋棄。就算他的生身父母真的拋棄了他,還有她跟侯府諸人這些家人,他們才是他的真正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