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談戀愛的那家伙】
。 胡依然看著照片上林晝的眼神,那種酸澀好像被捅破了一個小洞的橘子皮,帶著回憶的腐爛味,久違地飄散出來。 她是心思細膩的女孩。一個人的眼神里含不含有愛是很明顯的事。況且,林晝中學時期就鮮少同女生打交道。禮貌是拉近親近感的有效手段,同時也能清楚地讓對方知道不該逾越的線在哪兒。他的家世不是秘密,再膽大包天的女孩也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可現在,他這幅模樣,不就是全然墜入了愛河? “你的家人會同意嗎?”胡依然輕輕摸了摸屏幕上模糊的少年臉龐,自言自語般呢喃,“你的婚姻早就被明碼標價了啊?!?/br> 她猶豫著,保存了那張照片,卻再沒有試圖打聽過林晝的消息。 得到就意味著犧牲,將什么作為牌桌上的獻祭品,她早已做好準備。 胡依然的事業一帆風順。留學回來后,她如愿進入了外交部,前途一片大好。在家里安排下,她和門當戶對的人結婚。二人目的都明確,很快有了孩子。由于在床上不算契合,彼此各有床伴,肌膚相親的日子很少。 胡依然保持著謹慎,膩了也不會頻繁更換情人,有時和看對眼、情況差不多的圈內人默契地一夜露水,彼此工作場合見面握著手裝作不認識。她丈夫算是不錯的結婚對象,外頭養的是他初戀,倒也能說句深情。那女人也知足,清楚自己扮演著什么角色,識趣地從沒出現在胡依然面前。 孩子平時交給兩家父母和保姆照看,他一兩歲后夫妻二人也和他培養感情,偶爾過過什么家庭日——同胡依然小時候一模一樣。家族啊血脈啊,果然傳承。 日子就這么過著。對于他們來說,波瀾不驚是幸運。 某年年初,犯春困的胡依然接到上面領導通知,最近得嚴陣以待應對檢查——那些能給他們通報批評之類處分的家伙往往不大張旗鼓,偽裝成來辦事的甚至后勤人員給你送一份新年禮物。 胡依然打起十二分精神,處理了一天工作,甚至到點了也沒走,有樣學樣加了會兒班。她走出大樓時,天際線余著最后一抹黃昏尾調。路過的同事手機的鈴聲是首熟悉的曲子,她小腿的肌rou不自覺地抽動一下:以前她是不是學過對應的芭蕾舞來著—— 順路去看看早櫻吧......她疲于工作和家庭,很久沒放松過了。 這個時間點,其實早已閉園清場。但上面說是考慮到他們工作繁忙沒有時間賞花,所以和公園協商了下,他們有一項叫“晚票”的特殊福利或者說特權——他們能在公園對大眾閉園后入場,在工作人員正式下班前離開。 其實也就兩個小時時間,進去還需要登記啊手續啊,有這閑心不吃晚飯、跑來摸黑看花的人不多。 夜里看花倒別有一番風味。胡依然在盛開的潔白櫻花樹間走過,路燈之外是一片黑暗,再遠處就是平城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 有點,孤獨。 同事里有個小姑娘和她說:“以前上學的時候總不想結婚,覺得獨身好?,F在覺得有個戰友也挺好的......有時候真覺得一個人,扛不住。獨自在平城,太孤獨?!?/br> 她很想和那個小姑娘說,結了婚也是一樣的。 對于大部分人來說以熱愛填滿整個人生價值是困難的事情,現實和漸長的年齡、社會環境會推著人隨波逐流。許多人就是為了和社會有所聯系、為了緩解孤獨結婚。胡依然有時候覺得自己很清醒,她也知道自己的現狀勝于絕大部分人。 并非后悔,但很少很少的時候,她會忍不住設想人生的另外一種可能性。 盛開的花樹下,坐在長椅上的兩個人在接吻。男生一身西裝,看起來頗有氣質。他背影擋住懷中人,胡依然只能看見環抱在他腰間的女性的手。 熱戀期,下班了來約會嗎...... 那對擁吻情侶分開了,胡依然也收回目光,轉身向出口走去。 她聽見背后傳來一聲很模糊的“小晝”。 Zhou,第四聲。在姓名里不是一個很常見的字。 胡依然想起什么,猛然回過頭去。 那兩張早已隨著更換手機、照片丟失而消失在記憶里的面龐再次出現在她面前。 林晝也注意到了胡依然,顯然已經對她沒有了印象,只是禮貌地點點頭,隨后臉上重新注滿笑意,繼續側過臉同他的妻子細語。 他們無名指的指環亮成兩抹耀眼的銀。 ......難道真有兩全其美? 胡依然突地意識到:她從未抗爭過。她說是身不由己,其實心安理得。 但,知道了又怎么樣呢。 她諷刺一笑,毅然決然別過臉去。 沒有誰值得她做出這種選擇。她要捷徑,她寧可孤獨也不平庸。 【阿谷】 黎朔答應在他首播這天做嘉賓,阿谷還挺震驚的。 這家伙退圈好多年了,而且他又完全不缺錢,阿谷給他的酬勞估計就他一頓吃得好點的飯的價格??赡芩患餮b、一塊手表,阿谷就要播一年才買得起。 “當年一起在基地吃泡面......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啊?!卑⒐瓤嘈?。 叁年前他退役了,手傷。后來一直在另外一個隊伍做教練。收入是有的,以前也攢下很多,他也不是什么大手大腳的人。無奈投資地產失敗,家庭的責任催促他不顧臉面復出做娛樂主播掙些錢。 平臺問他能不能湊齊RIP的冠軍陣容引波流,阿谷沒怎么抱希望地試著聯系了黎朔。紀言雖然也退役了,但游戲癮大得很,偶爾峽谷里還能見見面,其他隊友就更不用說了,都在圈子內,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只有黎朔,阿谷上次見他還是小鵬的婚禮?;槎Y前夜幾個人約著在街邊擼串,黎朔成熟穩重很多,聽見阿谷準備投資房地產的時候說得直白:“風口一旦被所有人都知道,就不叫風口了?!?/br> 阿谷回想起那個場面,心里還有些感慨:以前都是他擔心這小子和別人起沖突、違背了隊規,現在換成他來幫自己了。試著幫他調直播設備好像還是昨天一樣,時過境遷,轉眼就是快十年,自己怎么都老成這樣了呢? 【小刺:有空。我沒這個平臺的賬號,就不開窗了?!?/br> 阿谷看著那個備注,把它改成黎朔后,回了個好。 簽約的那家平臺推波助瀾狠狠炒了波情懷,開播那個晚上,阿谷直播間蹲著的人比觀看榜第二名多了一倍。阿谷和以前的隊友們已連上語音,看著平臺方給他們剪輯的高光片頭,笑道:“憶往昔崢嶸歲月愁啊。我還記得在倫敦那幾天我們吃的啥?!?/br> 還沒開始,觀眾聽不到他們說話。 “啊。我也記得,玉米豬rou餃子?!奔o言說,“速凍的?!?/br> 黎朔冷不丁接話:“小鵬全煮漏了?!?/br> “怎么翻起舊賬!”輔助小鵬笑著說,“不過小刺你個大忙人,跟你也就舊賬能翻了?!?/br> “真的忙?!崩杷氛f。 “你們霸道總裁都沒有雙休?” “雙休陪老婆?!?/br> “噗——” 阿谷看了一眼,發現鬧那么大動靜的是紀言后,問:“言王,怎么了?” “沒、沒什么......” 阿谷又想起石有為婚禮上那個“嫂子”和“弟媳”的事。那事兒后來也沒個下文...... 直播開始后,幾個人選了當時他們拿下冠軍的最后一場比賽的陣容,硬是把高分局打成了虐菜局。阿谷和他們邊聊著天邊打,偶爾回憶些往事,總感覺自己還坐在RIP基地。 “回來了,一切都回來了?!碑敃r的上單說。 “有點懷念?!卑⒐日{了下攝像頭,說,“你們什么時候來魔都不?有空一起搓一頓啊?!?/br> “看黎朔時間吧?!奔o言說,“我在國內?!?/br> 黎朔說:“我都行,最近沒什么重要的事?!?/br> “不用陪老婆?”小鵬調侃。 粉絲看到原RIP齊聚本來就激動,一說到黎朔結婚,阿谷這邊彈幕跟瘋了一樣。 “完蛋?!毙※i自己也開了直播,尷尬地說,“刺,對不起,說漏嘴了?!?/br> “什么?” 阿谷解釋:“彈幕都在八卦你感情狀況,畢竟你完全退圈了,大家印象估計都停留在你說自己有對象上吧?!?/br> “沒事?!崩杷氛f,“我就是和她結的婚?!?/br> “那個超級漂亮的?”小鵬很意外,“真深情,還真被你舔到了!” 黎朔笑了:“對。舔到了?!?/br> “當時我真以為你會單一輩子你知道嗎,你那時候性格真就不分男女統統一巴掌。谷媽老是憂心忡忡的,怕你和教練干起來。搞不懂,你怎么談上的??!”小鵬說。 “幸運?!崩杷氛f,“不懂事的時候,就碰到了最好的人?!?/br> “喂,你們這些幸福的已婚人士......能不能照顧下我的感受??!”上單插話——他和一個女主播談了兩叁年,去年某天中午醒來看著親朋好友排山倒海似的消息才懵逼地意識到:他被綠了。女主播和人約炮被拍了小視頻傳到網上,圈內無人不知,這從此就成了上單的一個名梗。 幾個人笑著轉移話題,聊著天,陸陸續續又打了幾局。時間有點晚了,紀言一會兒有事,黎朔也要工作,阿谷就和觀眾們說上半場直播結束,一會兒他會和小鵬和上單聯機玩恐怖游戲,切了中場休息的植入廣告,關閉了直播間的語音。 除了紀言外,其余四人都沒掛斷。觀眾聽不到,沒有了顧及,他們敞開著聊了會兒。 “早點休息?!?/br> 阿谷聽到耳機里傳來一個溫柔的女聲。 “好,已經結束了?!?/br> 黎朔的聲音。 緊接著是一陣窸窸窣窣和一聲親吻。 “那我也掛了?!崩杷泛鸵郧暗年犛褌冋f,“睡覺去了?!?/br> 幾人同他道了別。以前和黎朔關系最好的小鵬忍不住感嘆:“他變了好多。歲月是把殺豬刀??!結婚果然是個分界點?!?/br> 紀言和黎朔不在,阿谷也開始八卦:“不是,他以前在那女孩那里就乖?!?/br> 上單也說:“對對對,當個寶似護著,我想看眼照片還被他瞪了?!?/br> “是啊,戀愛腦?!卑⒐刃?,“看臉真看不出來?!?/br> “這個年代,真愛難求?!鄙蠁握f。 “是你挑對象的方法不對吧!”小鵬說,“女主播女網紅本來就是事故高發地。你自己不踏踏實實談。長點記性老孫!” 聽著那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阿谷的思緒逐漸飄遠。 “幸運”嗎......是因為那個家伙確實掏出來了真心吧。以前在RIP的時候就是這樣......脾氣真的臭,也是真的自我,但確實是一步步看著他逐漸長大逐漸變得會理解他人......不知道這背后是不是因為那個女孩。 “cao?!卑Ⅸi忽然說,“小刺做的那個游戲的官方號給你刷了十個跑車。十萬??!” 阿谷無端想起他經濟最困難的時候曾經接到一個電競椅的代言。他忽然明白那家企業為什么找當時沒什么熱度的他了—— 【黎朔:不客氣?!?/br> 阿谷看著依舊欠揍的那小子發來的短信,微笑著,重新把他的備注改回了“小刺”。 【金恬amp;包喻】 金恬在外企打了十二年工后辭了職,攢好首付的她在平城不算中心的地方買下了未來的家,并在附近一家咖啡店找到了份副店長的工作。 生意還行。她沖咖啡和做甜品的手藝不錯,即使定價貴些,也吸引了不少在附近居住或工作的忠實顧客。 她很清楚的記得那是一個周叁的下午。掛在玻璃門前的風鈴響了響,金恬抬起頭,看到一個女孩子走進來。 “您好?!彼Y貌地同金恬打招呼,“唔,我要一杯玫瑰花茶,一塊檸檬戚風蛋糕,謝謝?!?/br> “好的?!苯鹛裱奂獾刈⒁獾剿龓е鄼C和帆布包,猜測她是想找個地方坐一會的自由職業者,于是繼續說,“樓上還有一個空包間,您要去那嗎?” “好呀!謝謝?!?/br> 金恬對她有很深的印象——不僅僅是那張有點讓人移不開目光的臉,還是她周身那股讓人感覺很舒服的氣質。 那位小姐陸陸續續又來了幾次,偶爾會和金恬交流些烘焙方面的經驗。一來二去,她們倒是變得熟絡了。她似乎在金錢方面條件優渥,充了最高檔的會員卡,因此只要是店里沒坐滿,金恬就會把那間包間留給她。 某個深秋的傍晚,一個男人拉開門走進來,對金恬微微點點頭:“您好。我找白露?!?/br> 他氣質如竹間月、松上雪,即使用圍巾刻意擋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也能憑直覺知道他絕對長得像個謫仙。 金恬的心已經如石頭般硬,沒有什么特殊的感覺:“啊,她在二樓包間?!?/br> “謝謝?!蹦腥丝蜌獾赝c點頭。 那男人上去找人。沒一會兒,白露和他肩并肩走下來,小聲說:“對不起。寫得太投入了?!?/br> 男人低聲同她說了句什么,逗得她掩著臉輕笑。 金恬看著二人細語著出了門,消失在視野里。 “好奇?” 金恬嚇了一跳:“啊,包店長!你什么時候來的?” “沒多久。路過,順便來看看?!卑餍π?,“剛剛那倆人很般配,是吧?” “他們是夫妻?” “我哪知道?!?/br> “這口氣,我還以為你認識呢?!?/br> “哈哈,那倒確實是認識。只是不太清楚他們的私生活?!?/br> “哦,這樣?!?/br> 幾天后,包喻同她說;“以后白小姐來了后,店里就別招待新客人了。有人來接她,你不用出來招待,在后面摸魚就行。記得別告訴白小姐啊,瞞著她?!?/br> “嗯?”金恬不解,“為什么?” “鈔能力唄?!卑餍?,“她老公想給她清凈環境,也想來接她回家?!?/br> “……沒明白?!?/br> “大佬不想被草民看到臉,所以清場,這下懂了吧?!?/br> “明白了?!?/br> 金恬有點想知道她老公什么身份,但知道不合適,沒再問了。對方認識店長,一旦店長發現她有這種好奇心思,她能不能繼續干這份工作還不好說。 后來金恬天天盼著白露來。白露來了,她日子太輕松了:天天兩點掛上打烊的門牌,然后光明正大的摸魚,直到五六點的時候白露獨自或被人接著離開。那個神秘的大佬老公會順手把“閉店”的牌子翻成“營業中”那面,往往一工作就是一下午的白露一直沒發現清場的事,畢竟咖啡店在傍晚時確實沒多少客人。有的日子白露會在一樓先坐一會兒,聽那些客人聊天,似乎是在觀察他們,金恬注意到她會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忽然涂涂畫畫。她猜她是作家,于是搜索她的名字。白露很低調,檢索頁面并沒有她的照片,但有她的年齡、居住地和一些網友留下的“美女”之類的評價。本以為白露這么年輕,會是網絡言情小說、青春疼痛文學之類領域的作者,但沒想到評論家們她的作品巨大多數呈積極態度。 確認了對方身份的金恬感嘆:真是令人羨慕的人生。 誰能想到白露這個詩一樣的名字,居然是真名呢? 一年后的某天,接近夜晚關店的時分,包喻又破天荒來到店里,看了眼望著窗外走神的金恬:“看什么呢?” “那棟后面山上的莊園?!苯鹛裾f,“也不知道住著哪家正黃旗貴族。做得真漂亮?!?/br> “這我可真認識?!?/br> “店長,你不會蒙我吧?” “我人送外號‘包打聽’,不知道?” 金恬笑這個中老年老人吹牛逼:“嗐?!?/br> “小丫頭片子,我出來混的時候你爹媽都在玩尿泥巴!” 兩人聊了幾句,聊起春節假的事兒。金恬問:“老板,你是哪兒人?” “看來平城混了這么久,我還是沒學會地道的平成口音?!卑骱瓤诓?,“我是南方那邊的人?!?/br> “怎么來平城開咖啡店?” “這可說來話長?!卑鲹狭藫献约旱南掳?,“給你講個故事?!?/br> “什么?” “叁四十年前,有個腦袋很靈光的大學生,在某個地方數一數二的集團工作。他那時候經常幫同事帶小孩。那小孩也是個腦子好使的,察覺到大學生和副董秘書眉來眼去,又發現了那位副董秘書原來是董事長的女兒。為了不讓小孩亂說暴露地下戀情,那大學生經常請小孩吃麥當勞賄賂他——那時候這可是很稀罕的玩意?!卑髡f,“后來那個小孩去讀了武校,快畢業的時候,某天他班主任急急忙忙喊他,說‘你爸爸犯罪了’。班主任說,那個當初帶他的大學生誘導他爸爸挪用公款,兩個人一起判了刑,都是經濟犯。因為父親有案底,那個小孩沒能當成武警,輾轉幾個工廠后,長大成人的他始終覺得他們坐牢的事情有古怪,于是決心做私家偵探,自己查清楚?!?/br> “HK電影故事?” “是?!卑餍?。 “后來的劇情呢?” “已經變成偵探的小孩,查到幾年前,曾經和那個大學生有一腿的董事長女兒閃婚了,和一個有錢人。那富商追她很久,她董事長父親為了資金也助推,但她一直沒松口。但很奇怪,他們兩個結婚時,董事長女兒已經有身孕了?!?/br> “意思是那個有錢人被綠了?” “不知道。那個孩子沒有保住,無從求證?!?/br> “狗血?!?/br> “還有更狗血的?!卑魉菩Ψ切?,“也就是那幾年,嫁女給集團續命的董事長車禍去世,他一走,集團也倒了,被人收購。那個大學生出獄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開始做起拐賣兒童的勾當?!?/br> “我猜猜。他自己和董事長女兒的孩子沒保住——可能還是被那個有錢人栽贓陷害去坐牢的!董事長的車禍,會不會是女兒和那個大學生的合謀報復?” 包喻只是笑了兩聲,接著往下說:“再后來,大學生拐走了那個富商和董事長女兒的親生孩子。這次是真的,二人合謀?!?/br> “???” “他帶著那個小女孩,一躲就是好幾年,手上人命幾條,最終還是被抓到了,逃不了死刑。但偵探從一個輔警那里打聽到,人販子大學生似乎從來沒有傷害過那個小女孩?!卑骶従復鲁鲆豢跓熿F,“于是偵探偷偷溜進警察局里,用了點辦法見到那個小女孩,發現......她有幾分她mama的感覺。五官不像......只是那種,感覺。很淡很淡的......和‘死’這個字一樣的憂郁感?!?/br> 金恬沉默。 “說點好笑的?!卑饕恍?,“那富商有點重男輕女。后來又得了個兒子,但大概率不是他親生的。哈哈!” “所以結局呢,這些人現在過得怎么樣了?” 包喻聳肩:“除了一個,都是陰間相聚的死人了?!?/br> “......誰活下來了?那個兒子?” “請聽下回分解?!?/br> “吊人胃口啊老板!” 【郝世文】 凌晨五點半,胡同外那家早餐店就早早開了門。遛完彎的郝世文背著手,踩著一地銀杏葉,同店主打招呼。 “老郝,起真早?” “嗐。年紀大了,醒了,出來走兩步?!币粓F獨屬于寒冷天氣的白霧隨著開口出現又消散,郝世文點點頭,往里走,“老樣子。倆焦圈,一面茶——再加個素包子和糖火燒?!?/br> “喲,約了人???” “學生?!焙率牢奶袅藦埧课輧鹊淖雷幼?,“這天,說冷就冷的,唉?!?/br> “坐著等會兒啊。剛開店?!崩系曛靼嶂艋\,笑,“年年都說些一模一樣的話?!?/br> “因為天也年年一模一樣的冷?!焙率牢墓笮?。 剛開店,忙活的事情很多。店主夫妻跑得前前后后的,郝世文從懷里拿出揣著的小本子,坐在那兒看入了神。 一碗冒著熱氣的面茶放到木桌上,郝世文抬眼去看,炸得金黃油亮的焦圈還有鍋里剛撈出來的噼噼啪啪的聲響。 “你等的人什么時候來???其余的晚點上?” “現在上吧?!焙率牢陌褧呕匾路诖?,“她來了?!?/br> “不好意思老師!我來晚了?!?/br> 店長回頭,看到一個年輕的漂亮姑娘小跑過來。 “沒晚。是我沒事干,來早了?!焙率牢臉泛呛峭f,“昨晚還是在你老公附近那房子睡的?” “嗯。又是忙到晚上十點才出學校門,反正早上還要去學校,平時住的地方太遠,干脆睡這了?!卑茁段嬷槾騻€哈欠,“希望今天能忙完......” “這評定明明也不關你的事,你又不是受聘的教授?!焙率牢倪吥笃鹨粋€焦圈邊說,“教務處就知道你好說話,拿準了你不會拒絕,叫你來撐場子?!?/br> “讀書那會兒給他們添不少麻煩?!卑茁缎χf,“能幫上忙就盡量多幫幫。平大畢竟也是我母校?!?/br> 郝世文從她的話里察覺到什么:“你真準備移民了?” 喝水的白露差點被嗆到,有點無奈地笑了下:“您這是哪兒聽的。我就是在考慮不再做老師了而已。我肚子里就這么多東西,再教不了什么了。比起講座和寫論文,我更想自己靜下心去看看書寫寫東西?!?/br> “也是。你以前就這樣?!焙率牢膯?,“但你的方向,在國外住著更方便吧?” “近些年不會考慮的?!卑茁稉u搖頭,“我愛人在國內還有工作?!?/br> “那更好了。常有人陪我個老頭子說說話?!?/br> “樂意奉陪。啊,對了?!卑茁稄碾S身的帆布包掏出一個玻璃罐,“我們家自己做的桂花糖,給您?!?/br> “多謝啊?!焙率牢慕舆^,笑瞇瞇捋了把胡子,“真香?!?/br> “是呀。我們家院子里種了不少,總覺得枕頭上都是這香味呢?!卑茁兑参⑿ζ饋?,“我和我愛人還準備做柿子餅,回頭做好了,我再給您送來?!?/br> 她吃著糖火燒,嘴角還沾著些糕點屑,同他說許多生活瑣事,郝世文一句一句地回她,心里忍不住想: 可以放心了。 剛見到白露的時候,郝世文就想到自己那位名震詩壇、生命卻如夏花般短暫的舍友。 白露和那位大詩人有相同的特性:敏感、善良、天真、理想主義。他們關注真摯強烈的情感,遙望著完美的天上王國,卻無法接受立足于無法避免的泥潭的現實,無法面對計劃和設想之外殘酷冷漠的世界。 這種痛苦會成就天才,也會造就瘋子。 白露曾經只專注于紙張,極少在必要之外和同門、師長有所聯系,過著相當孤僻的生活。郝世文沒見她從事什么休閑活動,她像是被什么壓抑了自己的情感,從未輕松地開懷大笑過,以乏味且千篇一律的生活麻痹自己。 郝世文那時候很想拉她一把。他組織那場聯誼會大部分是為了她,平時也沒少幫她在教務處那里要特權。 他能做的很有限。其實一切都要看白露自己。 后來一個自稱她男友忽然幫她辦理休學,說白露生病,需要休養。郝世文沒見到她面,給她發信息打電話也都石沉大?;貜?,擔心她是被什么大人物給強制帶走了。郝世文數次強烈要求學校確認白露個人意愿,校長都被驚動,隱晦暗示他背后涉及一個惹不起的人物。那個大人物沒過幾天給郝世文打了電話,同他說:“感謝您擔心白露,她確實......出了些問題?,F在在國外休養,短期內無法回來”。對方附上幾張照片,除了白露傷得很重、正在被金發護士悉心照顧外,其余什么都看不出來。 郝世文自己也有家庭,做到此地步已經是極限,也只得暫且作罷。 再回到學校的白露顯得狀態好很多。白露同郝世文說起自己在非洲和極地的經歷,卻在他詢問當初生了什么病時顯得有些回避:“已經康復了,老師。那段時間都是我男朋友在照顧我,我撞到腦袋,失憶了,手機也壞了。不是故意那么久沒回您消息,不好意思?!?/br> 回來后的白露依舊不熱衷社交,但開始和同學偶爾閑談一兩句。她從男友那里知道了郝世文為了確認她的消息差點把老命豁出去的事情,頗為感動,這些年陸陸續續地給他送來許多藥酒古玩之類,說是她和她愛人的心意。他還聽見白露向人打聽魚竿、電腦主機、古籍還有什么酒莊的什么酒,不知道是準備送給誰,但能確定的是,她有了許許多多的“關系”。 正是這些形形色色的關系,構成了一個人的小生活,構成了許多珍貴的瞬間和情感體驗。它們在絕望的時候,就是一個人堅持下去的希望。 于是郝世文也沒對她受傷的事刨根問底。 她有了好的改變,面上的笑容越來越多,這就足夠了。 二人吃完了早餐。郝世文已經退休,直接回家,不和她同路。 “現在去平大還早吧?”郝世文問她。 “是的。我先回去歇一會兒,晚點我愛人送我去?!卑茁冻閺埣埥聿磷?,和店主說,“老板!麻煩幫我打包。面茶、餛飩、白粥各兩碗,有碗餛飩不放香菜。還要五個焦圈,叁個糖火燒。包子也各叁個,麻醬燒餅和椒鹽燒餅各兩個,四杯豆漿?!?/br> 郝世文嚇一大跳:“這是?” “我們家里人比較多。我愛人昨晚也來這住了?!卑茁斗磻^來,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我們住到那邊后,在這邊的廚子他就辭掉了,我給他帶點早餐回去?!?/br> “你們感情挺好,就前天分開了一晚,他昨天就跟過來了?!焙率牢男χ鴵u搖頭。 白露有點害羞,但也沒否認:“是很好......” “看得出來。你今早十句就有一句關于你老公,哈哈?!?/br> “巧、巧合?!卑茁赌樇t。 “都打包好了,小姑娘,你看看。送了幾個麻團給你,好吃再來!” “啊,謝謝老板!” 白露掃碼付完了錢,將早餐放到車籃和包里,同郝世文揮揮手:“老師,那我回家啦?!?/br> “去吧?!焙率牢囊餐龘]手道別,“注意看車??!” “嗯嗯!”白露靦腆一笑,“您回去路上也小心?!?/br> 郝世文站在原地,樂呵呵地看著她從一地銀杏上騎過,去往她期許的家。秋風忽起,她穿梭在紛紛揚揚的金黃落木里,臉上是被晨曦照亮的明媚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