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3
“我他媽打的就是你!” 陳嘉效咬牙擠出一句,再次抬起手臂,這一次他把人松開了,自己身形都一晃,陳霆民整個人重重飛出去,往后趔趄幾步撞到了昂貴的花瓶。 劈里啪啦一陣響,柏橙匆匆趕下來,正好看到老板倉皇而逃的背影,余光里陳嘉效彎下腰把陳霆民托起來,拳拳到rou。 “??!”柏橙驚聲尖叫,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跑過去大喊:“嘉效,住手!他是你父親??!” 陳霆民腦袋歪著,表情痛苦猙獰,這樣下去,是真的會被他自己兒子打死的。 柏橙害怕極了,等靠近時也被陳嘉效可怖的氣場嚇到不可靠近。 陳嘉效兩只手臂漲紅,眉壓得很低,眼底一片混濁,語氣低沉又鋒利,“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把鄭清昱從這件事擇出去,讓她一清二白、干干凈凈和你劃清界限?!?/br> 聞言,迷迷糊糊的陳霆民和清醒的柏橙不約而同一怔。 陳嘉效整個人化身一團黑色風暴,一字一句陰沉開口:“我是她男人。收起你他媽那些骯臟的念頭,不管你明不明白我現在在說什么,陳霆民,我會讓你玩完?!?/br> 他目光漠然掃射過陳霆民徒然變色的臉,松開手,毫無觸動看他跌坐在一地碎片里,“我沒你這樣的父親?!闭f完轉臉看到神情驚慌又震驚的柏橙。 同那道晦暗凜人的視線一觸,柏橙發白的嘴唇顫動兩下,默默后退兩步。陳嘉效卻好似全然沒在意她,踏過一地狼藉,柏橙原本以為他是要繞出去,卻看到他停在原地,彎腰拿起了擺在角落的高爾夫球桿。 似乎意識到什么,柏橙轉身就要走,背后徒然多出一股駭人力量扼住了她的脖頸,只一秒她觸電驚魂似地尖叫出聲。 想到蔣然的話、鄭清昱遭遇的一切,來的一路,陳嘉效車速飆頂,殺人的心都有。 他第一時間猜想是柏橙找的那些人去對鄭清昱施暴,她怕自己女主人的地位受到威脅,就要鄭清昱身敗名裂。 摁在柏橙脖子上的那只手背上青筋暴起,陳嘉效心肺在炸破邊緣,胸口一直在苦痛,真的想要掐死這個惡毒的女人。 陳嘉效眼眶被猩紅侵染,同時深深地自責懊悔,恨透又羞恥于那些讓她遭遇這一切無妄之災的人渣和他有關系。 他輕而易舉把人拽回來,面對柏橙那張楚楚動人的臉無動于衷,狠狠把人一推,摸出根煙肆無忌憚點上。 惶恐到極點的柏橙小心翼翼觀察男人表情,發現他并沒有下一步舉動。 陳嘉效偏頭捏著煙頭狠狠吸了一口,下一秒,雙手掄起球桿,柏橙眼睛睜大,以為他要砸死自己,腳下一絆,臉直直朝一地零碎倒去。 “??!”她痛得撕心裂肺,雙手顫顫巍巍摸上瞬間被浸紅的臉,哀嚎:“陳老師……陳老師救我!” 陳嘉效冷漠看著,只是眉頭一動,覺得也許不夠,鄭清昱被她派去的人打到一點反應都沒有,不知道她該有多痛。 可他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能無所欲為的,這個時候,他更不能出事,不然鄭清昱怎么辦? “你……你到底要怎么樣?你是瘋了!”陳霆民吊著一口氣,一股恐懼和絕望從心底透上來,最后虛弱開口:“我不知道你和鄭清昱……” 陳嘉效隨手扔掉球桿,沒理會陳霆民,在柏橙面前蹲下,牙根咬碎:“你找人把鄭清昱往死里弄,”一開口,柏橙臉色就徹底僵硬了,無意識亂喃:“你這么知道……”然后又胡亂搖頭,極力否認,“不是……我沒有!” 陳霆民一臉不可置信,身子一垮,徹底閉上了眼,沉沉嘆出一口氣。 陳嘉效黑眸里的鬼火肆虐,沉聲警告她:“你最好祈禱她沒事,要是她有任何意外,我一樣可以弄死你?!?/br> 一團小小身影奔下來,看到眼前這一幕,立馬嚇哭了,“爸爸mama……” 陳嘉效視若無睹,頭也不回走了。一直躲在角落的阿姨確認人走遠了,才跑出來心驚膽戰想要打120,心里感慨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見到。 兒子竟然對老子動手。 陳嘉效的賓利開到月亮灣,遠遠看到蔣然靠在車邊抽煙。 這個時間,千家萬戶都已經安然入眠了,可世界上每一個時刻都有人清醒,心靈和血液在躁動。 等人走近,蔣然直接把手里的煙盒和打火機拋過去,陳嘉效穩穩接住了,沒開口就聽到李然哂笑:“自己動手,我這會兒就不跟你客氣了,本來就應該是你做弟弟的效勞?!?/br> 陳嘉效心頭沉重,目光定在蔣然身上,他外面套了件夾克,倒看不出有哪里異樣,可這種天氣,哪用得著穿外套。 “人沒事,片子也拍了,就是肯定得難受一陣子,醫生也建議住院,但是她不想,我就給送回來了?!?/br> 李然只字未提自己的傷,仍心有余悸,慶幸又后怕。慶幸他沒離開太遠,后怕那些人喪心病狂對鄭清昱進行更嚴重的傷害。 陳嘉效下意識抬頭看向了沉寂夜色里的某一樓棟,身體脫力,渾身上下總有某處筋rou隱隱顫動。他無言點煙,沉默地抽,從陳家過來這段路,心反倒麻痹了。 活叁十年,陳嘉效少有像今天一樣失去理智的時刻,輕易憤世嫉俗的青年時期,再張狂叛逆也沒有沸反盈天的恨意——根本想不到后果,毀掉自己也無所謂。 他的人生像一潭死水太久,是鄭清昱的經過和停留讓它活起來。 她那么美好、潔凈,卻被一個和他有血緣關系的男人覬覦,用邪惡的yin念褻瀆,在玄關聽到道貌岸然的陳霆民和那個猥瑣的中年男人提起鄭清昱,陳嘉效當下就恨不得把人往死里揍。 可他不得不忍下所有躁動的羞憤、怒火,忍到眼前發黑,錄下有力證據。 他要幫她逃離這場污穢的無妄之災。 可陳嘉效又幾度失神,被絕望湮沒了。他本來就已經在失去她岌岌可危的邊緣,而他的父親對她覬覦已久,私下不知道對她有過多少次令人作嘔的意yin,陳嘉效胃空得想吐,覺得自己再沒有資格靠近她,在他面前,他也顯得如此低卑、惡劣,根本不配擁有她高尚的靈魂。 “你從哪里來?”蔣然坦白問出自己心底的疑惑,雖然陳嘉效還是一絲不茍,比黑夜冷酷,可蔣然直覺他來之前,已經解決了什么。 否則他也不會來。 蔣然原本以為打電話告訴他鄭清昱出事后他會立馬出現在心愛女人的身邊,應該寸步不離守護才對。 “我不會讓她有再被傷害的任何可能?!?/br> 陳嘉效眉眼壓低狠狠吸了口煙,指尖微顫,蔣然看在眼里,沒說什么,他的使命似乎已經完成了,剩下的,應該交給更合適的人。 “哥,謝謝你?!?/br> 陳嘉效由衷感激蔣然,他甚至到現在都沒法放任自己假設如果蔣然今晚沒和鄭清昱在一起,會發生什么樣的后果,但無論哪一種,都是他悔恨不起的。 蔣然沉默吞云吐霧,視線掠到陳嘉效眼底那片紅,略顯蒼白的唇,移開了目光,“你不用謝我,其實我義無反顧顧不上自己安危去救她,當下腦海里想的是阿霖?!?/br> 長長一截煙灰毫無征兆斷了,堆在陳嘉效破皮的肌膚上,蔣然閉上眼睛,不忍去看那抹的落寞,喉結生澀動了動,“我跟你說句實話,我見證的是他們那段感情,第一個想法是要保護好阿霖也許到死都在愛的女孩。你可能不知道,阿霖那次是提前回國,為了見真真?!?/br> 陳嘉效猛地抬眼,被一抹虛弱的路燈刺到瞳孔,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傳來的痛感把他塞滿。 “所以嘉效,哥說句不中聽的,真真現在這樣,你也別怪什么,怨什么的。就連我們,這么多年都忘不掉……” 一團團噴薄而出的白霧慢慢飄遠,隨風消弭了。 蔣然說自己明天會去墓地,后天回英國,計劃不變。最后他想到問陳嘉效一句,“你有辦法聯系上王老師嗎?就是阿霖當年的班主任?!?/br> * 一片寂靜中門鎖很輕響了一聲,陳嘉效沒開燈,換了鞋,無聲無息走進去。房子也很暗,客廳一絲微弱的光亮都沒有,直到輕輕推開主臥的門,陳嘉效一雙眼竟有些適應不了區區一盞臺燈的低瓦數。 床上臥有一片薄薄的身影,只是如云的黑發堆積在枕頭上,陳嘉效第一時間去摸了摸發尾,想確認她吹干沒有。 不然睡覺起來頭會痛。 他站在床邊,俯身用目光仔仔細細把人檢查一遍。 鄭清昱似乎已經熟睡,可她睡覺一直很安靜,如果不是湊近耳鬢廝磨的時候,幾乎聽不到呼吸聲,她在光影錯落處,兩道自然濃密的眉少了幾分冷漠的感覺,霧絨絨的。 陳嘉效伸手替她拂開一縷掉到眼前的碎發,發現兩排睫毛輕輕顫了顫,他停下所有動作,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就這樣凝視這張柔靜的睡顏許久。 祈禱她沒有做夢。 可她的夢里都是周盡霖,也許,她只能這樣與周盡霖見見面、聊聊近況。 陳嘉效內心又開始矛盾,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又裂開一道口子。 蔣然告訴他,“真真也很不好過,她對你們這段關系感到痛苦不比你少?!?/br> 這一點陳嘉效當然知道。 只是剛才,他突然明白一點,那天鄭清昱會出現在臺高最后暈倒在家星是因為她去打聽周盡霖曾經的班主任;某天他替她從南苑搬過來的資料,是有關周盡霖生前和身后留給她所有的記憶。 鄭清昱一直在提筆記錄遇難者的故事,輪也該輪到周盡霖了,可她遲遲無法下定決心做這件事,因為一旦開始,意味著她要事無巨細地回顧她和他從相識、相知、相愛到愛而不得的所有時間線,要她正視,那個人已經永遠不在的事實,這對于一個還活著的人來說,太殘忍了。 陳嘉效不知道為什么鄭清昱現在似乎做了一個決定,她開始聯系見證過周盡霖精彩活過的人群,試圖從他們口中確認一個更全面、更具體的少年。 王老師算一個重要人物,陳嘉效也知道這位教師于周盡霖有多重角色——伯樂、恩師、朋友,甚至是“家人”。 蔣然說鄭清昱找了很多關系,臺高的學子、周盡霖的同班同學、包括曾經和王老師認識的劉國參,但還是一無所獲。 明明他也是從臺高畢業的,在得知真相前,鄭清昱也沒有和他打聽過什么。陳嘉效不禁去想,如果不是厲成鋒是一個明牌的“見證者”,在每一個愛人面前,鄭清昱是否都打算緘口不提她的過去。 明明那次在臺高門前,他發現了她的秘密,并且堅定告訴她他會堅定支持她的一切。 如今想起來,那個時候在他懷里的鄭清昱是悲傷迷惘的,她告訴他,總有一天,她會慢慢告訴他。 陳嘉效那個時候覺得自己已經慢慢打開她心扉了。 可看起來,鄭清昱最終還是決定牢牢守護她少女時期最誠摯,最美好,也最充滿遺憾愛情。 只是陳嘉效從未設想過,他和厲成鋒一樣,其實早就做了她那場刻骨銘心的“初戀”的見證者。 可最后他無可救藥愛上她。 他可以永遠緬懷周盡霖,可要他和她一起祭奠她過去的愛人,這對于陳嘉效而言,同樣是殘忍的。 蔣然要他不要怨恨、也不要不甘,其實陳嘉效很想反駁:他沒有。如蔣然所言,他們自己都無法釋懷周盡霖的死亡,心愛的少年死在跨越時區來見自己的路上,對于鄭清昱而言,這或許是比周盡霖的死亡更痛苦的事實。 長久凝視著那張純凈剔透總結有一層霜雪的面容,陳嘉效終于明白那抹隱在美麗里的哀傷和漠然從而何來。 他知道自己永遠都沒辦法融化它了。 那雙總沉靜如水的眼睛睜開時,陳嘉效甚至忘記挪開自己靜默又執迷的目光,像夢一樣和鄭清昱長久相望。 像法外狂徒一樣,沒有一點半夜闖進人家房間被發現的心虛和慌張。 鄭清昱似乎也不意外,嘴唇剛動一動,陳嘉效以為她有哪里不舒服,俯身過去,嗓音低沉:“還好嗎?” 鄭清昱只是靜靜看著他,不發一言的時間久到陳嘉效幾乎就要撐不住自己往后退了。 “我知道是你。蔣然哥告訴你了是不是?” 陳嘉效眼眶一熱,強忍住一腔辛辣刺鼻的沖擊,找到她的手一點點握住,“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對不起?!?/br> 鄭清昱沒什么反應,混沌思緒在慢慢流淌,在這樣安靜的夜晚昏昏欲睡。 最后她揶揄一笑,“你好像總是在道歉?!笨偸窃诤退f“對不起”。 “你打的那些電話,我都看到了?!?/br> 陳嘉效遲疑一瞬,慢慢坐在床沿,沒想到她會主動提這件事。 他心情很復雜,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前不久發生的事——他親耳聽到他的父親用邪惡的意念褻瀆她,可同時他把那些欸作為證據記錄下來,可以幫助她清清白白地從這場風波中走出來。 可她的上司長期對她存在非分之想,陳嘉效不想讓她知道如此骯臟齷齪的真相,那個惡魔還是他的父親,他在她面前注定無地自容。 作為受害者,鄭清昱又擁有絕對的知情權。她是最無辜的,無緣無故被卷入別人權力斗爭的戰爭中,一夜之間被無數人另眼相待,可她不過是一個手無寸鐵、盡職盡責的員工,陳嘉效根本無法想象這一天她在單位經歷了什么,遭遇了多少冷待。 就在陳嘉效痛苦糾結的時候,一股清涼觸感輕輕碰到他的手指。 她的手怎么都捂不熱。 “你也打架了嗎?”鄭清昱輕輕摩挲他紅腫發燙的指關節,上面有幾道淺淺破皮的口子,她一碰,隱隱發痛發癢,陳嘉效才有所察覺。 “蔣然哥送我回來的路上,我問他怎么打架這么厲害,他說他以前是混混來著的,也學過散打?!编嵡尻拍抗馔T谒稚?,若有所思一樣,忽然問他:“你呢?” 她更像是自言自語,“其實我好像從來沒有了解過你的過去……” 陳嘉效倒是提起過,在酒店包廂那次,賭氣為了讓她也嘗一下吃醋卻無能為力的感受,他說起自己初戀。 時不時也會提起他的童年和學生時代,他說自己是跟著小區里的哥哥jiejie長大的。初中就住托管班,繼續和同小區的哥哥混…… 那時候聽過就過了,說實話,鄭清昱沒太在意,一開始甚至有些排斥他對自己敞開心扉,因為她無法對他做同樣的事。 可一段感情總不能單方面真誠付出。 如果她對他深入了解哪怕多一點,也許那時候就會知道,他口中那個對他處處關照的哥哥是周盡霖。 “你不用害怕,很快一切都會結束的?!标惣涡兆∷?,想傳遞給她哪怕一點他的體溫。 原本他想,到了冬天要帶她去倫敦過圣誕,又擔心她身體受不住倫敦濕冷的氣溫。 那和濱城總是大雪皚皚的冷又不同。 鄭清昱知道他有心避開什么,過了一會兒說:“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是陳霆民老婆,我猜得對不對?” 陳嘉效怔住,如鯁在喉,可他知道自己的反應已經給她答案。 “你不用和我道歉,也不需要攪進來,這些事,和你沒關系?!?/br> 良久,陳嘉效眼眶慢慢紅了,一動不動注視她總是過分淡漠的臉,克制地哽咽:“你被人造謠,對象是我名義上的父親,差一點,你就要因為他老婆喪命,現在渾身是傷躺在我面前,你說和我沒關系。鄭清昱,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br> 鄭清昱慢慢閉上眼睛,孱弱的心跳聲在耳畔逐漸變得清晰,什么都看不到的情況下,她感受到一只干燥溫暖的掌心溫柔撫了她的面頰。 “好好睡一覺,什么都不用去管,我說過,不管發生什么,我永遠都在?!标惣涡С聊瑢⒔环昼?,最后輕聲開口:“你只需要跟隨自己心走?!?/br> 他靜靜感受源源不斷的濕熱從指縫滲透出去,平靜如枯死的眼睛還是用那樣冷靜溫柔的目光長久注視那張昏黃燈光下的臉。 “陳嘉效……” 鄭清昱氣息微弱囁嚅一聲,蒼白的五官濕透了。 陳嘉效不自覺屏住呼吸,似乎在等一句:沒什么,我只是確認一下你是不是陳嘉效。 她總喜歡突然叫他一下,讓他為她叫他的全名心神俱亂,其實鄭清昱也很調皮,常常在他專注凝視她等待下文的時候噤聲了,抿唇笑而不語。 現在鄭清昱也沒再說什么,似乎只是為了叫他一聲。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陳嘉效覺得那張臉發燙又潮濕的臉更深埋進了他掌心里,那句其實不太清楚的話鮮明傳進了心房。 “對不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