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查拉斯當時穿著一身便裝,我沒見過他,也不知道他是誰,只知道他手里拿著的是玻利瓦爾的民間故事繪本,那種適合孩子的睡前讀物。 這個陌生人拿著繪本,走到我靠著的那棵樹前。 他在樹下仰頭問我,換不換書。 我答應了他。 說起來也奇怪,我那天本來沒有什么看書的興致的。我剛剛有了一次突破,大概摸到了高階職業者的邊緣,只差考核就能拿到證明文件。但我卻沒有去,我完全沒有心思去想如何晉升。我不想面對我的母親,也不想去學校,所以我直接逃了課。一個正在逃課的學生,怎么可能會在課堂之外認真看書呢? 我手里拿著那本洛倫佐大帝的晚年自傳,卻沒有翻上一頁。 和查拉斯進行交換后,我居然看完了那一整本的玻利瓦爾民間故事繪本,直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他做了那樣的事,又說了那樣的話,他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 我不知道,杰勒米。 他曾經是我的朋友。 …… 我不知道。 今天的月光真暗啊。 6月13日,晴。 ——你的摩西 *** -------------------- 第36章 to 杰勒米: *** to 杰勒米: 我又看到了祂。 在夢里。 我看到“祂”躺在狹窄逼仄的盒子里, 四周黑漆漆一片。 我看見那只盒子陳列在輝煌宏偉的圣行教中心主教堂的最高處,受到無數信徒的頂禮膜拜。 祂躺在靈柩之中,一日比一日要大。 最開始, 圣靈柩是祂的棺,祂便擠在那狹小的一隅中;而后, 教堂是祂的棺,祂便塞滿了整座宏偉的教堂;接著,克萊因是祂的棺,祂便填充滿了整座城市;最后, 中央帝國是祂的棺,世界是祂的棺,祂便在棺中復活重生。 夢境讓我和那只被“圣軀”吞噬的眼睛再度產生了聯系,我順著祂的視野,看到了祂理想中的未來。 祂也感受到了我, 祂予我注視。 薩沃納就消失了。 杰勒米, 原來,對于祂們那樣的存在來說, 從夢境觸摸現實, 就如同人用手指去觸碰湖面,只需要輕輕一點, 便能掀起一片漣漪。 薩沃納消失了,就在我的面前。 全部蒸發,花草樹木, 飛鳥魚蟲, 連人到建筑, 全沒了。 只剩下光禿禿的土地。 他們被“生之原罪”從這個世界上隨手抹除,干干凈凈, 完完全全。 我從夢中醒來,眼前一無所有。 …… 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完全分不清楚什么是夢境,什么是現實。 我從玻利瓦爾到薩沃納的中心城市用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大陸南部的蛇蟲鼠蟻各有各的特點,叢林的險惡之處各有各的不同,我長途跋涉這么久,等來的卻是一場毀滅。 又只剩下我一個人。 …… 我見到了薩沃納的大薩滿,這塊土地的統治者和傳言中一樣獨斷專行。 他們不信任我,因為我籍籍無名無名,又孤身一人。他們聽我說了圣行教的事情,因為瘟疫術士的頭顱擺在他們面前。然而這樣依舊說服不了他們。他們覺得我危言聳聽,還覺得我在威脅他們,逼迫他們做出選擇。 他們不信任我,卻又忌憚我,所以白天佯裝出有商討余地的模樣,晚上則潛入我的夢境,想要尋找我的把柄和破綻,順便再確認一下“生之原罪”的真實度。 我實在太累了。 我不應該為了這么一丁點的懷疑就感到疲憊。我不應該放松警惕,讓他們得到可趁之機。我不應該抱著僥幸的想法,允許自己在沒有能力承擔后果的情況下,放任他們通過夢境窺伺“生之原罪”,從而引來了祂的注視。 …… 我承認,是我心懷僥幸,是我的放縱導致了這一切結果。 我常說,傲慢是罪惡,因為我生來就是一個傲慢到極點的混蛋。我不知悔改,一錯再錯。 祂多么可怕啊。祂睜開眼睛,就毀滅了伊波利特,祂從夢中伸手,就將薩沃納從大陸上抹除。 我和祂的眼睛又產生了聯系?!笆ボ|”的馬蒂斯吞噬伊波利特上空那一只眼睛后,圣行教賞賜給我的義眼就消失無蹤。我出獄后,在之前的住宿的地方找了半天,那里沒有任何人或者動物留下的痕跡。 我本以為這件事已經告于段落,沒想到還不是結束。 我應當恐懼,杰勒米。我應當恐懼,應當害怕,應當在愧疚與悔恨中崩潰,然后在自己的罪行中,在自己的無能和失敗中,就此溺斃。 可我為什么還能如此理智地同你寫信?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 薩沃納毀滅之后,我在那片空地上游走了好幾天,什么都沒發現,我又冷靜半天,才開始向外走。 現在,我已經走到了薩沃納的邊緣,正借宿于一家農戶。我利用煉金術儀式和弗里德里希的兩位法圣取得了聯系。我告訴了他們在薩沃納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們我在夢境中看到的“生之原罪”的現狀。 如今,再沒有一個人像查拉斯那樣,寫信祝賀我又一次的死里逃生了。 “圣言”、“圣行”、“圣軀”三位大主教已經合而為一,被存放進了小小的匣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