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雨，當然冷了?！蔽抑噶酥复矊γ娴奈腋?，教訓他，“叫你不愛戴手套！”

    池易暄羞赧地笑了一下，抬頭看向上方的吊瓶，問她：“你在打什么藥？”

    池巖回答：“葡萄糖，補充體能的?！?/br>
    “醫生有說你什么時候能夠出院嗎？”

    “應該很快，這幾天得委屈你們吃爸爸做的飯了?！眒ama拍了拍哥哥的手背。

    池巖笑：“瞎說！我這幾天給你帶飯，你吃得不是很香？”

    我拍了拍胸口，“帶飯我在行??！我給你做！媽，你想要吃什么？”

    “你們回家過年，應該我和你爸多cao心……”

    “哪兒有這么多規矩？誰健康誰cao心唄！”我沖池易暄挑了下眉毛，“我跟你說，今年我教我哥做了好幾道家常菜，到時候讓他給你露一手?！?/br>
    “真的？”她驚喜地轉向池易暄，我哥點頭應聲，幫她把打吊針的手放回溫暖的被子下。

    我湊到病床邊：“老媽，你給我看看你的臉唄，今年是胖了瘦了？”

    “mama還在生病，戴著口罩比較保險?！背匾钻颜f。

    “哦，也是?！闭l知道醫院里還有什么亂七八糟的病毒？

    “那抱一下呢？”我又問，“抱一下可以嗎？”

    池巖打斷我：“mama的身體還沒完全恢復……”

    “我哪有這么脆弱？”mama白了他一眼，稍顯嬌嗔的語氣，“我抱一下兒子都不行??？”

    池巖閉上嘴，她笑瞇瞇地朝我伸出兩只手臂，我前傾身體，盡量不讓自己壓到病床，輕輕摟過她。

    mama的身材本就單薄，這次生病又瘦了不少。我抱著她，覺得自己一只胳膊就能將她像抱小孩一樣抱起來。

    “你瘦了啊?！蔽倚÷曊f。

    “正好我要減肥?！彼瑯忧穆暣?。

    我哭笑不得，松開手打算讓她去抱池易暄，剛要站起身卻聽見她輕輕“哎”了一聲。她的頭發不小心卡進了我的羽絨服拉鏈上。

    “等等，我來弄?！蔽夷笾豢ㄗ〉哪强|頭發，直起身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想要找個光線更佳的角度，又很快意識到這樣會扯到她。

    “對不起，我……”我剛想道歉，話到嘴邊卻卡殼。

    指間的發絲忽然有了重量，mama慌張地捂住了她的腦袋，床邊的池易暄則從椅子里站了起來。

    我低下頭，黑色的假發墜在我胸前，毛發因為靜電而四散著逃開。

    ·

    下午，我和池易暄找醫生見了面。池巖在病房里陪著mama，她又戴回了那頂假發，一言不發，池巖知道她在自責，耐心地幫她梳理著打結的發梢。

    醫生說話時面無表情，對他來說mama不過是他職業生涯里一個再常見不過的病例，像她這樣的病人，在同一層病區里還能找到許多。mama好像只是一個用于統計的數據點。

    池易暄全程握緊我的手，我能感覺到他也在輕微顫抖。醫生說：病人的骨髓生產出了異常數量的白細胞、紅細胞和血小板。這種異常有一個更為通俗的名字：

    急性白血病。

    池巖將我和我哥叫到走廊，悄悄告訴我們：mama最近剛結束第一次化療，前幾天狀態不太理想，發高燒、嘔吐，知道我們要回來了身體好像就恢復了。

    六十多歲的男人說這話時眼淚卻滾個不停。在我的記憶中，我從未見過他流淚。

    家人團聚的時刻，卻是在醫院。我們緘默著，站在病區的走廊，薄薄一道墻壁將我們三人與mama隔絕進兩個世界。

    她到了快退休的年紀，時?；孟胫侵蟮拿篮蒙?，計劃學習插花、畫畫、彈鋼琴。今早放行李的時候我和池易暄看到家門口的“?！弊植辉偈侨ツ昴菑?，陽臺的玻璃窗貼上了她新剪的窗花。我們以為她在朝自己理想中的生活前進，命運卻贈予我們當頭一棒。

    回病房之前，池巖拿兩只手把臉一抹，又是笑容滿臉，積極地給她拿過熱水袋捂腳。

    “你跟他們瞎說什么啦？”mama問他。

    “沒說什么?！?/br>
    “騙人?！?/br>
    我拉過椅子在床邊坐下，打量著同病房的病友們，都是形銷骨立。

    我看向mama，她立刻將頭偏開，將發梢纏上指尖，繞著圈地卷動。

    我問池巖，她是什么時候住院的。

    他剛要說話，mama卻拍了下他的手背，似乎不想讓他說太多。

    “你還要瞞我們到什么時候？”沒忍住，聲調高了點。她垂下眼皮，不說話。

    池巖繼續說：“她去年總是感到疲倦，身上的淤青好得慢，后來感冒兩、三個月都沒好，來醫院才查出來?！?/br>
    “她住院有多久了？”

    “一個月?！?/br>
    “一個月？”池易暄面露驚異。

    上一次和家里視頻還是三周前，當時池巖說她出門買菜去了?，F在回想，最近mama發來的大多是文字消息，就連語音都很少，她怕被我們發現她在醫院。

    我突然無法自控地笑了好幾聲，池易暄看向我，眼神有點緊張。

    我捧住她的手搓了搓，“干什么要自己扛？我和我哥就這么靠不住嗎？”

    她捏了捏我的手指，反駁我：“……你哥闌尾炎時你不是也沒有告訴我嗎？”

    “你……”我一時語塞，“你就犟吧！那是一回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