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shang元
上書房在皇宮的西北,因著花朝的膝蓋受傷行動不便,特喚了肩輿代步。 螢兒不時偷瞥著主子,心中嘀咕著:馬上就要走了,還去什么書房呢,真不知道公主是怎么想的。 長長的甬道上,一行人垂手斂眉疾步而行,卻是悄無聲息,偶有幾個宮人經過,遠遠瞧見肩輿便側著身子跪在一旁,黃澄澄的琉璃瓦映著初生的朝陽,輝煌且明耀,花朝安靜的端坐在肩輿之上,目不斜視,略嫌稚嫩的臉上卻有一種超乎年齡的沉穩,寒如孤星的眸子里波瀾不起,看不出絲毫的喜怒,也從來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皇帝私下對秦玉贊道:此女若為皇子,前途必不可限量。 萱妃聞得皇帝的考語,只慘淡一笑道:“前途無可限量,即是此生福禍難測,幸而,花朝是個女兒身?!?/br> 花朝出生在二月十二,正是瀾氏皇朝一年一度的花朝節,皇帝倒也是極歡喜的,直說:“此女生在花朝節,一落地便結束了連綿的大雨,百花都為之怒放,倒象是在迎接花神?!币蚨€賜名花朝,封號花朝公主。瀾氏皇朝建國三百余年,尚未有公主剛一出生便賜名封號,更遑論是由名字做封號,這般的隆寵沒有給萱妃帶來一絲的歡愉,卻是無盡的憂愁,她本是南人,南國民間向來流傳一句話:女生二月,命必多舛。 雖有慧心如月娘不止一次的寬慰:“公主乃皇上掌珠,天家寵女,自出生起便養在深宮,這世間便有再大的風雨也并不能挨到公主一根毫發,又何來命途多舛之說呢?” 饒是如此,隨著萱妃一病不起,而皇帝越來越多的內寵,花朝公主的處境卻如預言那般變的艱難起來。 殊不知,這世間最兇險最冰冷的地方,不在民間,而是在這至尊至貴的皇宮。 是以,她小小年紀,不得不一面受著眾人的冷眼奚落,一面仍要強做歡顏伺候臥床不起的母妃,一面尚要故做成熟打理闔宮的雜務,便是有三頭六臂,也要呼一聲辛苦的,她卻在人前人后從不吐lou半分,更因著痛恨父皇對母妃的涼薄,每次與皇帝相見總是不冷不熱的,疏離且冷漠。日子久了,皇帝不免也灰了心,只有隨她去了。 :“公主,我們到了?!蔽瀮和蝗缙鋪淼脑挻驍嗔怂乃季w。 花朝回過神來,舉目望去,肩輿正停在上書房的門前,遂扶著螢兒的手緩緩走進書房,窗幾明亮,寬闊簡樸的上書房內只有年逾古稀的文淵閣太傅朱軾一個人,他正專心致志的看書,花朝微微屈膝,啟齒道:“花朝見過朱師傅,朱師傅早?!?/br> 只因花朝身系一條天水藍的百褶如意月裙,遮蓋住平白粗了一圈的雙膝,朱師傅沒未察覺出什么不妥,揚起臉時,面上是一如往昔的溫和笑意,躬身道:“公主早,請坐?!?/br> 螢兒扶花朝坐在素日的位置上便退下了。 剛剛坐定,只聞得一陣笑語依依傳來,佩環聲漸近,一陣濃郁的月華香立刻盈滿了整個書房,不用回頭花朝也知,那是她的二皇姐盈玉。 果然。 :“盈玉請朱師傅安,朱師傅早?!?/br> 就象她素來給人的感覺一樣,總是要和旁人不同才如意的,就連給師傅行禮的祝詞也獨樹一幟。 瀾氏向來注重禮法,待朱師傅命盈玉坐了之后,花朝起身強忍著痛楚走到她面前,剛要行禮,只見盈玉身邊卻站著一人,豐采神秀,不是他又是誰。滿心的歡喜頓時沉了下去,涂了紫色蔻丹的指甲深深陷在rou里,也只不動聲色對瑩玉道:“見過二皇姐,二皇姐早?!?/br> 一身大紅對襟羽紗衣裳的盈玉拿俏眼上下打量了她好半晌才笑道:“昨個聽奴才們說meimei在父皇的御書房外跪了大半夜,本還想著meimei今日必定起不來了,誰知這會子一見,meimei好精氣神兒,做皇姐的也就放心了?!?/br> 盈玉是駱貴妃之女,受封永平公主,只大了花朝三歲。 皇帝愛屋及烏,對這個女兒向來縱容。盈玉一副花容月貌得自其母妃的真傳,她雖為皇室嬌女,與貴妃相比,卻仍似欠些尊貴。 花朝無視朱師傅和身后投來的關切目光,只面無表情道:“有勞二皇姐掛心?!闭f完這句,便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不再言語半分。 只聽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凌徹見過朱師傅,朱師傅早?!?/br> 朱軾亦道:“好,請坐?!?/br> 凌徹又繞到盈玉和花朝面前道:“見過二位公主,公主早?!?/br> 盈玉抿嘴一笑,故做親昵道:“方才不是見過了嗎,也不嫌累的慌!” 凌徹狀似無意的朝花朝的方向看了一眼,沒有做聲,只云淡風輕的淡笑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去。 隨后,幾個年紀較小的皇子和王公貴族子弟陸續前來。 因二皇子和四皇子奉命去了較場練兵,因而今日來進學的不過只這寥寥數人,待大家都坐定了,朱軾清咳了一聲道:“諸位,今日我們要學的是孝經諸侯章第三,在上不驕,高而不包。制節謹度,滿而不溢。高而不包,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 花朝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自幼母妃都已將這些盡數交給了自己,進書房到底為著什么,她竟是到方才那一刻才幡然醒悟。 為的不過是他罷了。 記得那年上元燈節,宮中上下一片喜色,貴妃一時興起,奏請將晚宴設在碧波亭上,皇帝欣然相許。那碧波亭原是建在水上的涼榭,當夜幕初下,天清如水,月明如鏡,正是在水上賞燈的絕佳所在。亭子四周皆掛了果品、鳥獸、魚蟲形等燈籠,更有龍鳳兩只高可數丈的燈籠掛在亭子兩旁,映襯著一色澄鮮的水面,滿目燈火不啻琉璃世界。 眾妃皆精心打扮一番,攜子喚奴前去赴宴。 皇帝歡喜之下,又命眾臣帶著家眷一同入宮,共享良辰美景。 整個瀾氏皇宮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中。 惟有被眾人遺忘的無憂宮,冷清且凄切。 如豆的孤燈下,年幼的花朝跪在萱妃的床前,不停的哭喊,萱妃卻怎么也醒不過來,渾身燙的仿佛有火在燒著一般。 月娘和螢兒顧不上悲泣,只是一遍遍為萱妃換著涼帕子。 花朝眼前出現白日到駱貴妃寢宮所見的景況:雖盛暑已過,正午時候卻仍是燥熱難耐,一踏進秋安宮,渾身濕粘的花朝頓覺涼爽,若大的宮中竟是一絲暑氣也無的,細細打量來才恍然,原來駱貴妃精致奢華的秋安宮中處處皆擺放了由冰塊壘砌的風輪,及玲瓏剔透的冰雕。而此時,為母妃緩解發燙的身子用的僅僅不過是從井中汲取的冷水,她的眼淚一顆顆掉落在手背上,卻象砸在心口上,宮外傳來陣陣的絲竹聲,歡笑聲,一聲比一聲令人難耐,直要把她淹沒了去。 螢兒焦急道:“這可怎么好?娘娘一直高熱不退,再不用藥只怕 花朝緊緊咬著下唇,猛的松開母妃guntang的手,霍然站起身來,雙眼閃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你們看著母妃,我去找父皇!” 月娘一把拉住她,冷靜的搖頭道:“不可,皇上正歡喜著,公主貿然闖過去,若是皇上震怒,后果不堪設想!” 花朝掰開她的手,一字一句道:“我不能眼看著母妃死,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讓父皇宣召太醫入宮!” 說著,不顧月娘的阻攔,轉身跑出了寢宮。 無數的煙火在頭頂上炸開,映著花朝淚水未干的蒼白面頰,她深一腳淺一腳的朝那燈火通明的地方跑去,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母妃,您一定要撐住,撐到女兒把太醫找來,您一定要等著女兒。 卻不料,她剛剛接近水榭,卻被一個內侍攔住了:“公主這是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