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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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門在身后合上。 顧桑:“……” 殿內寂寂無聲,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抑氣息。 顧九卿坐在羅漢床的陰暗處,窗外的陽光照不到他身上,也照不進那雙沉郁的漆黑瞳孔,他身上分明穿著世上最純潔的白衣,可他就像是被什么裹挾進無邊的黑暗,讓人感覺不到絲毫光亮暖意。 顧桑心口一滯。 看著眼前寂寥死沉的顧九卿,胸口霎時升起綿密的刺痛感。她下意識就想打退堂鼓,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栗子酥,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慢慢地走了過去。 她走到他身邊,輕聲道:“我做了栗子酥,可要嘗一塊?” 顧九卿抬眸望向她,沒動。 顧桑將碟盤放在旁側小幾上,伸手捻了塊栗子酥,對他展顏一笑:“嘗嘗嘛,可好吃了?!?/br> 她在哄他,軟糯清甜的嗓音,亦如從前。 連臉上的笑容,燦爛的也似往昔。 顧九卿看著她,看著她瑩白指尖的栗子酥,他依舊沒有品嘗,而是一把摟住她的纖腰,蒲扇似的睫毛輕顫,顧桑只覺一陣旋轉,就被他抱坐在了懷里。 屁股下是男人的雙膝,臊的顧桑耳根發熱。 唇角的笑容瞬間凝固,她掙扎著就要遠離他,下一刻,只覺肩膀驀地一沉,顧九卿將腦袋沉沉埋在她頸窩。 “桑桑,我心軟了?!?/br> “我不該心軟,不該心軟啊,他那么狠,我怎能心軟……” 一聲聲痛苦的呢喃,重重地敲在她心頭。 鋪天蓋地的痛苦與悲傷,壓的顧桑好似喘不過氣,她怔愣地放棄了掙扎,安靜地任由男人抱著她的身子。 算了,看在你那么難受的份上,就讓你抱一抱。 禮尚往來,等會兒我要問的事,你也要如實相告。 顧桑在心里默默地想。 禁錮住少女纖腰的大手寸寸收緊,他緊緊地擁抱著她,像是要將她融入他的骨血一般。 顧桑悶哼一聲:“你弄疼我了?!?/br> 男人仿若未聞,只想死死地摟住這抹誘人而溫暖的少女軟香,不舍松手。 顧桑黑著臉,又說了一遍:“松開,你真的弄疼我了?!?/br> 顧九卿總算有了反應,略微松了松手,讓她不至于被勒疼,卻并沒放開她的身子。 顧九卿的情緒明顯不對,他鮮少有如此脆弱外放的時刻,顧桑忍不住問道:“你怎么了?” 音落瞬間,目光陡然一頓,順勢落在榻邊翻開的皇室名冊上。 她伸手拾起名冊,翻開的那一頁,用筆圈了三個名字,是魏文帝未成年的皇子。 待司馬睿死后,顧九卿要以女身登帝位,親自為懷仁先太子正名,為當年枉死在那一場屠殺中的臣子們翻案。魏文帝存留的血脈自然就成了登帝的阻礙,誠然魏文帝累積無數人命,可幾個尚不足六歲的孩子何其無辜。 不放,好像對不起自己的良知;放過,對不起慘死在魏文帝手里的家人,也可能成為遺留的禍害。 所以,這就是他痛苦難受的根源嗎? 顧桑轉了轉眼珠,試探性地建議道:“你當年改名換姓隱在顧家,至今無人窺破你的真實身份。他們是不是也可以這樣,以一個新的身份新的面貌存活于世。當然,肯定是沒有現在的富貴日子了?!?/br> 如果顧九卿愿意放過三個幼童,應該不可能給個富庶的身份過活,僅僅讓其活著而已。 “桑桑的意思是,假死保命?”顧九卿忽的抬頭,眸光凝視著少女瓷白的細頸,他又道,“你也覺得他們不該死嗎?” 這才留意到,顧九卿對她的稱呼已經自然而然地過渡成了昵稱‘桑?!?。 她眸色微斂:“不是我覺不覺得,是你愿不愿,他們的生死皆在你一念之間,與我何干?” 顧桑不知道顧九卿糾結過后是否真的放過那三個孩子,但她明顯感覺他心情好了些。 她揚起手里的栗子酥,再次遞給他。 顧九卿低頭,直接就著她的手卷進嘴里,泛涼的唇有意無意地掠過那抹瑩白的指尖。 顧桑指尖一顫,如觸電般縮回手。 他像是沒有發現一般,聲音低沉:“桑??芍覟楹蜗矚g栗子酥?” 顧桑順著他的話問:“為何?” “這是我阿娘喜歡吃的?!鳖櫨徘浞路鹣萑肓嘶貞浺话?,徐徐道,“當時我餓極了,貪吃了阿娘最喜歡吃的栗子酥,沒想到栗子酥早就被魏王妃下了毒。我還未毒發,阿娘卻自盡在了我面前?!?/br> 父兄被殺后,他和阿娘被司馬朝暫時囚禁起來。阿娘不許他吃司馬朝送來的任何食物和水,他又怕又餓,司馬朝見阿娘絕食,便讓人送來了一份栗子酥,一份被吳氏暗中下了毒的栗子酥。阿娘破天荒地沒有打砸扔出去,而是盯著栗子酥失神。 司馬朝知道阿娘喜歡栗子酥,卻不知阿娘與父親第一次相識便是因栗子酥之故。栗子酥讓阿娘想起了慘死的父親,他也不知餓了多久,實在太餓了,對食物的本能渴求讓他狼吞虎咽。然后,阿娘含淚看了他一眼,沒有對他留下一句遺言,就自戕而死。 阿娘死后,他來不及悲傷,就毒發昏迷了,等他再次醒來,已在宮外。 是教他武課的許將軍和玄葉師傅救了他,許將軍用一個年齡與他相仿的小男孩偽造成他的尸體成功騙過了司馬朝。玄葉師傅偷偷將他帶出了皇宮,得以全身而退,許將軍卻死在了宮里,連帶家人也被司馬朝趕盡殺絕。 死了那么多人,他如何能對仇人之子心軟? 父債子償,本就天經地義。 顧桑仰著頭,愣愣地望著顧九卿,他面色平靜,語氣無波,眼角卻無聲滑落一滴淚,滴在她手背上。 她心情沉重,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親人死絕的血海深仇,任何語言都顯得極其蒼白無力。 她長這么大,最深的怨念不過就是現代父母為什么都不喜歡她,哪里經歷過如此慘絕的變故。 顧桑伸手,主動抱住了他:“逝者已逝,生者負重而行。你能活著,于他們而言,便已是最大的欣慰。即使,你的父兄阿娘已經不在人世,但他們肯定化做天上的星星,看著你,陪著你,你并非一個人?!?/br> 顧九卿黑眸一動。 對他,也是這套親人化星星的說辭。 但,同樣的言辭,卻不及那日她對文殊公子說的那般動聽。她對文殊公子說,只要思念他們之時,就抬頭望一望天空,他們會回應你,對你眨眼。 她對他,并沒有這樣說。 她的眼睛也不及那日亮眼,她的聲音也不及那日真誠悅耳。 意識到她在敷衍他,顧九卿悶聲道:“你如何得知他們一定是化作天上星辰,而不是其它?” 顧桑:“……” 她耐著性子,解釋道:“我是聽一個古老傳說這樣講的?!?/br> 顧九卿狐疑:“我從沒聽過這樣的傳說,你與其它人講過嗎?” 顧桑同文殊公子講過,但她堅定地搖頭:“沒有?!?/br> 呵,騙子。 心底的獨占欲作祟,哪怕文殊公子亦是他,可他就是忍不住拿來做對比。 顧九卿不高興,趁機抱著她死不撒手。 顧桑能感覺出顧九卿依舊不痛快,但至少沒有那股子荒蕪的悲涼。她不想繼續膩在他懷里,伸手戳了戳他:“夠了,松開我?!?/br> 顧九卿悶悶吐道:“不夠?!?/br> 他已經很久沒有與她這般親近過,怎么都抱不夠。 顧桑沒好氣道:“男女授受不親?!?/br> “我是皇后?!?/br> “可你是男子?!?/br> 顧九卿無賴道:“便當我是女子?!?/br> 顧桑沉默片刻,見顧九卿故意在她面前耍無賴,忽然給他澆了盆冷水:“我想知道,文殊公子是否還活著?” 她做了栗子酥,主動來找他,本就想打探文殊公子的情況,相識一場,總要知道人是生是死。 空氣中靜了一瞬。 顧九卿不自覺松開顧桑,她順勢起身,站在他旁邊,靜靜地看著他,等他的答案。 等了半晌,也不見顧九卿說話,顧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她揚唇淡笑:“所以,他是死了嗎?” “我知道了?!鳖櫳^D身就走。 看著少女離去的背影,顧九卿心中一慌,忽的拽住她的手腕,惱怒道:“我什么都還沒說,你就知道了,知道了什么,你就那么在意他的生死!那我呢,我的死活,你可曾在意?” 如果不能解毒,他便只有一年可活。 “可你活得好……” 顧桑話語一頓,顧九卿也不算活得好好的,從他五六歲起便深受寒毒折磨,而他能活著已比常人艱辛百倍。 她有所動容,面上卻道:“所以,他是死了嗎?如果死了的話,我幫他斂尸?!?/br> “你是他什么人,輪得到你為他收尸?”顧九卿口不擇言地譏諷道,“天高海闊,我已經放他自由離去?!?/br> 顧桑展顏一笑:“還活著啊,活著就行?!?/br> 顧九卿看著少女臉上刺眼的笑容,因另一個男人而綻放的笑容,他薄唇緊抿:“如果他來找你,你會跟他離開嗎?” 顧桑想也沒想道:“不會?!?/br> 文殊公子是男女主的政敵,她不會傻到跟他過東奔西逃的生活。只是得知文殊公子生死未明,消失于燕京城,她想確定他的死活。 也僅此而已。 …… 顧九卿暫未動司馬朝那三個幼兒,而是將未生育過的后妃全部遣送出宮,許諾可改名,另嫁他人。至于已經生育過的后妃,大多是生養公主的妃子,暫留后宮未動。但是,以西境戰事吃緊為由,一再縮減后宮的吃穿用度。 就連太皇太后的慈寧宮也被削減了開支。 “將《百業經》送到慈寧宮,就說我聽聞太皇太后與已故的敬貞皇后感情甚篤,特尋了敬貞皇后的孤本佛經獻于太皇太后?!鳖櫨徘鋵⒔洉f給陌花,漆黑的眸眼冰冷無溫,“我久病不愈,免得將病氣過給太皇太后,就不去請安了?!?/br> 經書□□,毒害皇祖母…… 老毒婦,還想在宮中安享晚年? 太皇太后看到《百業經》的那一刻,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經書是敬貞皇后的筆跡,哪怕過了多年,太皇太后亦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她,她來找哀家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