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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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個明白孩子,有了想要變好的心,我才能幫你,若是似你耶耶貪心不足,心性難改,我理都不會理。今夜也與你說實話,你阿娘是一定會變成一位得體的富麗婦人的,我聽你說話,像是讀過書的?” 王有斐連忙道:“耶耶知道讀書的好處,耐著性子教認了些字,讀了幾本書,跟我說,讀了書就能到外頭去哄小娘子了,不愁弄不到媳婦?!?/br> “呵?!崩笏b冷笑一聲,“你阿耶的謀生準則從成為他人的‘書童’起就歪了,從今夜起把你阿耶教的那些‘邪門歪道’都忘了吧,大將軍的親外甥首要光明磊落,心有浩然正氣,如此,在外行走時,言行舉止方能落落大方?!?/br> “不錯?!?/br> 蒙武劉嬋娟蒙炙蒙玉珠一家四口不知在門外聽了多久,這會兒蒙武出聲贊同,全都一前一后的走了進來。 荔水遙起身相迎,攙上了劉嬋娟的手臂。 劉嬋娟拉著荔水遙的手,歡歡喜喜的帶著她重新坐回上首榻床上。 蒙武在榻床左側坐定,開口就道:“方才我們在門外都聽見你說的話了,知道‘你耶耶對阿娘不好’,知道‘親疏遠近’,你這孩子就還有救,從今夜起搬到你小舅舅院子里去吧,跟著你小舅舅學學他的心態和行事,能學六七成就夠保一生安樂的了?!?/br> 蒙炙蒙玉珠都在右側玫瑰椅上坐著,蒙炙袖手笑道:“大外甥,你還成個人樣子,不錯。我就說吧,身體里流著咱們家一半的血,壞不到哪里去,還可以重新教?!?/br> 王有斐縮肩塌腰的站在那里,咧嘴賠笑,兩手揪著自己腰間垂下的桃紅絲絳,囁喏片刻,抬起頭低聲問道:“重新教、教阿耶一回,行嗎?他、他也是打小誤入歧途了?!?/br> 廳上眾人忽的一齊看向他,不約而同的露出微笑。 蒙玉珠笑著走過去把他按坐下,“今夜你果真是讓我們刮目相看,好外甥,你阿耶的事兒我們誰也做不了主,等過個一年半載的,你阿娘自己重新長出主心骨來,你問她?!?/br> 劉嬋娟冷哼一聲,道:“依我的意思,看在你們兩個孩子的面兒上,打發一筆錢從此一刀兩斷!真真就是看在你們兩個孩子的面兒上,要不然,絕不會這么輕易饒了他!” 王有斐連忙跪下磕頭,咚咚咚真心實意,與此同時心里也慶幸自己今夜的誠實與智慧。 這時外頭傳來打更聲,蒙武站起來,背手往外走,“不早了,各自回房去吧?!?/br> “灶房里給你燉著蘿卜絲rou糜羹,選的是精瘦精瘦的紅rou剁成的,沒有一丁點的肥油,是你愛吃的樣式,一會兒我讓小紅給你送去?!?/br> “多謝阿家想著我?!崩笏b心里歡喜,福身恭送。 蒙炙搭上王有斐的肩膀,笑道:“今夜就跟我睡去?!?/br> 王有斐低聲道:“小舅舅,我還是想和阿耶在一塊,一來防著他做蠢事;二來,我……” “還想著耶娘能為了你們倆小的湊合在一塊,是吧?” 王有斐連連點頭。 蒙炙嗤笑,勒著他脖子弄了出去,“那我大姐受他那十幾年磋磨怎么算?” · 蒙炎徹夜未歸,翌日,鎮國公府各門緊閉,府中部曲持械警戒,內宅壯婦守門。 春暉堂外,廊檐下,蒙武坐在小杌子上,拿著一塊沾了桐油的白麻布擦拭一桿紅纓長槍,紅纓褪色,槍頭有點點的銹跡,因擱置許久的緣故,桿身也失了油性。 石階一側,石榴樹下鋪了一塊厚厚的紅氈毯,劉嬋娟正坐在上頭,身前攤開了一堆耐磨的麻布,正與兩個閨女一個外孫女一塊裁剪、縫制。 “阿娘,麻布穿在身上磨的皮rou疼,好端端的怎么又想起用這個做衣裳,我可不穿?!泵捎裰樽焐媳г?,手里的動作不停。 劉嬋娟板著臉道:“自有用處,別問?!?/br> 榴樹枝頭掛了個鳥籠子,里頭橫桿上蹲著兩只灰麻雀,這會兒正嘰嘰喳喳的。 荔水遙抱著小大郎,娘兩個在一旁賞鳥,小大郎看的目不轉睛的,荔水遙卻是滿心憂慮,眼睛雖然看著小鳥,神思卻不在。 忽的,環首提著衣擺急匆匆小跑了過來,蒙武嚯然起身,張嘴就問,“怎么了?” 環首立時道:“稟老主人,跟著大將軍出去的偃月回來,遵大將軍的令,去藥廬取藥,大將軍讓偃月告訴,暫無事,請家里人放心,好生吃喝,踏實睡覺?!?/br> 蒙武渾身一松,面容舒展,重新坐下,擺擺手道:“快去快去,別誤了大郎的事兒?!?/br> “是?!?/br> 環首一拱手,又朝荔水遙一拱手,匆匆又走了。 荔水遙緊繃的心弦稍松,把孩子遞給蘭苕,自己捏起細調羹給麻雀的小瓷碗里添了兩勺黃米,忽的又一想,取什么藥?模糊聽得那林內侍說清河郡主把東都縣主打了,難不成傷的很重,是給東都縣主的用藥? “不想干這個,你就打漿糊去?!?/br> 蒙玉珠越發不解,笑道:“阿娘,難不成你又想著糊鞋底子?費那功夫作甚,外頭也有賣的?!?/br> “才過了幾天好日子,瞧把你能耐的,這也買那也買,這也不想干那也不想干,一邊去吧?!?/br> 荔水遙聽得她們娘兩個說話,又看向坐在小杌子上給紅纓長槍抹油的阿翁,默默想,公婆是從大風大浪里過來的,想必也在蛛絲馬跡中窺見了風雨欲來。 · 是夜,宮禁之內。御前大內侍有自己獨門獨院的居所。 彼時,林內侍輪休,他的臥房內點了一盞大宮燈照明,床前擺下了一個熏籠大火盆,滿室暖和,只穿了一件白緞睡衫,正坐在床沿上泡腳,地下跪著一個身材纖細的小內侍,燈色昏黃,照著他露出的后脖子雪白雪白的。 林內侍瞧著眼熱,上手摩挲,笑道:“長生啊,你雖被舉薦到我身邊的日子不長,但這一身服侍人的本事不俗,又識文斷字,將來的前程必不在我之下?!?/br> 李長生一邊給林內侍搓腳一邊謙卑的道:“兒子的前程都在耶耶手里了,耶耶讓兒子做什么兒子就做什么?!?/br> 林內侍哈哈一陣笑,捏起李長生的頸皮,慢騰騰的道:“糊弄鬼呢,真當我老糊涂了,你自有你的好主子,我的主子卻是至高無上的陛下?!?/br> 話至此處,林內侍打了個哈欠,順勢把腳拿了出來,水聲滴滴答答往下掉,李長生連忙捧起干布巾包到自己懷里,細細柔柔的擦拭。 “我這里現就有個好差事給你,外頭桌子上有一卷懿旨,一壺御酒并一些貴重之物,御酒賞秦王,貴重之物賞東都縣主,明兒一早你就替我跑一趟吧?!?/br> 李長生將林內侍服侍到暖烘烘的被子里,細心的掖住被角,這才柔聲道:“耶耶,您還有什么話要交待的嗎?” 林內侍握住李長生的手揉了兩把,笑道:“恍惚著聽陛下提過一嘴,有一把心愛的刀鈍了,不大好使?!?/br> 李長生頓時嫵媚一笑,抽回自己的手,“兒子領命?!?/br> “你別說,你走了,再難有似你這般美貌的小家伙供我使用的了,但我這人知足常樂,能擁有你這一段好時光就夠回味的了,走吧走吧?!?/br> 話落,兀自轉身睡去,再也不理。 李長生咽下想活活剁碎他的心思,恭敬的退了出去。 外間地上堆滿了箱籠,獨那張八仙桌上除了茶具只放了一把二龍戲珠的赤金酒壺,酒壺旁邊緊挨著一卷九翅鳳凰繡紋的明黃色懿旨。 李長生畏懼的看了一會兒,忽聽得外頭傳來野貓叫春聲,緊繃著一張臉驀的走上前去,倒出了一點在茶杯里,兩手握著就走出了門去。 約莫一刻鐘后,外頭變得異常的安靜,李長生拿著空茶杯回來了,兩眼發直。御酒竟真的有毒,倘若秦王真喝了他送去的御酒死了,追究起來,他必死無葬身之地! 李長生驀的惡狠狠的瞪住臥房的門,有好處想不到他,送死的事兒偏要讓他去做,平日里口口聲聲愛他,把保他前程的話放嘴邊,不成想竟惡毒如斯! 李長生有心想暴起殺人,同歸于盡,忽聽得臥房內傳來一聲咳嗽,拱起的背脊一下子就塌了下來,臉上迅速擺出了溫順討好的表情。 不,絕不能就這般屈辱的死了! 棠長陵咬牙握拳,想到自己改名換姓入宮做內侍后所受種種屈辱凌虐根源都在蒙炎荔水遙這對jian/夫yin/婦,心頭的恨越發凝實如刀。 他求生的欲望太迫切,從頭到尾細細將林內侍說的話咀嚼了一遍,其一:林內侍說自己的主子是至高無上的陛下,桌子上卻是一卷皇后娘娘的懿旨,而御酒有毒,指名賜給秦王,難道是皇帝要毒殺秦王,嫁禍皇后娘娘? 這個猜測太過恐怖,棠長陵臉色剎那蒼白如紙,他拒絕再往深處想,立時打住了。 緊接著把“有一把心愛的刀鈍了,不大好使”“你自有你的好主子”兩句單拎出來反復思量,忽的想通了一點,“有一把心愛的刀鈍了,不大好使”這句話是讓他傳遞給他的主子魏王,太子魏王是一體,皇帝的意思難不成是想讓太子魏王動手除掉這把鈍了的刀? 那么,這“刀”代指誰? 棠長陵只覺渾身的血液沸騰起來,喘息急促,他知道!他知道“鈍刀”代指誰了! 翌日天亮,宮門一開,他就點齊人馬,帶上懿旨與御酒以及遮掩之物直奔秦王府。 · 是日,深夜。荔水遙迷迷糊糊聽見說話聲,一下子清醒過來,一把掀起帳幔,揚聲就問,“是大將軍回來了嗎?” 蒙炎把值夜的蘭苕打發出去,自己忙掀簾子進來,“接著睡,無事?!?/br> “哪兒還能睡得著,究竟發生什么事兒了,能說給我聽嗎?” 蒙炎走來將她按在枕上,自己和衣躺下,道:“兩件事,先說第一件,清河郡主在球桿底部鑲嵌了一枚鋒利的刀片,打球時故意把東都縣主的臉毀了?!?/br> 荔水遙心頭一緊,驀的捂住自己的臉,“查明白了嗎?真是清河郡主?就、就那么肆無忌憚了?” 太子還沒登基稱帝呢。 “一開始不承認,后來又推出來一個替罪羊,被秦紹承揭破,又用言語激將,步步緊逼,清河郡主一怒就站出來說東都縣主對她不敬,她不過是小懲大誡,殺雞儆猴,秦紹承當即暴怒喊打喊殺,我攔下了,秦王自來疼愛東都縣主,不久后親至,看過東都縣主臉上的傷之后,拊膺頓足,下令逮住清河郡主,以牙還牙,隨后魏王就帶著娘娘的懿旨到了?!?/br> 說到這里,蒙炎頓住。 荔水遙一聽有魏王的參與,頓時急了,“如何?東都縣主得到公平了嗎?” “魏王手持懿旨把清河郡主安然無恙的帶回宮去了,笑著對秦王說,會給東都縣主補償?!?/br> 荔水遙氣的小臉通紅,“秦王呢,秦王就這么算了嗎?” “抱著昏死過去的東都縣主嚎啕大哭?!?/br> “憋屈死了?!崩笏b一抹眼淚,“我只是聽說已是氣的掉淚,何況生父。秦王這般的軍中硬漢尚且嚎啕,秦王妃還不知怎樣哭的死去活來,我也做了母親,倘若是小大郎被人……我定要拼命?!?/br> 蒙炎抱緊荔水遙,殺氣騰騰的道:“我絕不會給人這樣的機會。你放寬心,勿憂懼,一切有我?!?/br> “除了東都縣主這件事,竟還有別的事兒?” “確切的說兩件事是連在一塊的。東都縣主吃了大虧,皇后娘娘出面壓下了,一方面將清河郡主圈禁在皇家道觀內三年,無召不許踏出道觀一步。一方面給了秦王府補償,今日一早就有內侍手持懿旨到秦王府宣旨,特特賜了一壺御酒給秦王,那酒里有毒,秦王前世就有這一劫,我去晚了,秦王丟了半條命?!?/br> 荔水遙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前世你死后不久,秦王就薨了,秦嗣王繼任秦王,在就藩的路上遭遇悍匪,秦王一脈死的干干凈凈?!?/br> 蒙炎當即冷笑,“秦王府自有八百家將,個個驍勇善戰,兇悍無敵,何等的悍匪能將秦王府屠戮的干干凈凈!” “你別生氣?!?/br> 蒙炎聽她聲音發顫,知道自己沒控制住脾氣嚇到她了,立時柔聲道:“肯定不是什么悍匪,匪徒從來不是軍中悍將的對手?!?/br> “是太子那邊下的手吧,畢竟秦王府不甘人下,有意和太子爭那個位置?!崩笏b小聲道。 蒙炎臉色凝重,滿腹心事,將繡被拉高,道:“未必只有太子,王朝定鼎,秦王功勛昭昭,重情重義,背后擁護他的有很大一幫人,可對于旁人來說,這一大幫人就是個極大的威脅?!?/br> “那這回有你在,秦王肯定躲過去了,白日里你又打發偃月回來拿藥,是給誰準備的?” “秦王妃?!?/br> 荔水遙驚詫,“怎么回事?” “懿旨在上,御賜之酒,怎么都要嘗一口的,被沖出來的秦王妃搶了去,幸虧我早有準備,及時把催吐的藥丸和解毒的藥丸交給了秦王,那宣旨的內侍極有問題,眼見秦王妃喝了御酒,溜的飛快??蓵r機未到,只能隱忍不發?!?/br> 荔水遙品出這“時機未到,隱忍不發”的意思,一顆心噗通噗通的亂跳。 蒙炎撫弄著,柔聲道:“有此兩件事,我的言行必定已經落在有心人眼里,我這把震懾在上頭的刀有了偏向,我危矣,或許會從我身邊的人下手。近日不要出門,無論是誰邀你出去都別去,遙兒你信我,這樣膽戰心驚的日子不會持續太久?!?/br> 荔水遙抿抿唇,鄭重其事的點頭,沉默片刻,提醒道:“咱們滿府上下防備的鐵桶一般,內里卻有一個破口,前日你被林內侍召走后,王芰荷醉酒鬧事,就說什么他在外頭也有兩個官府的朋友,若是咱們謀害他,就有人替他告御狀,我思量開,就想到,若是有人想對咱們府上使壞,王芰荷就是很好的一個買通對象?!?/br> 蒙炎驀的坐起,心生一計,“與其被動,不如主動出擊!” 荔水遙跟著坐起來,“怎么個出擊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