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后的第五年 第3節
梁瓔的心情,驀然就好上了不少。誰能想到,這么一個十足硬朗模樣的男人,還這么容易害羞呢? 周淮林的床事上是溫柔的,今日他似乎更賣力了一些,讓本就已經化成一汪春水的梁瓔愈發招架不住了。 “梁瓔?!?/br> 意亂情迷之時,梁瓔聽到了周淮林叫她。性格使然,他喚自己不會用什么彰顯親昵的稱呼,但梁瓔很喜歡他這樣叫自己的名字。 有幾分粗的低沉聲音。這么喚她的時候,會讓她覺著靈魂也在顫抖。 梁瓔看過去,微微睜大的眼睛,在無聲詢問怎么了。 她好像從夫君的眼里,看到了有心事的模樣。還不等細想,就被他握住了手,是十指相扣的姿態。 “沒什么?!彼卮鹆诉@么一句,聲音藏著不已察覺的沉悶。 *** 梁瓔后來都會覺著,答應周淮林的提親,是她做過最冒險、卻也是最幸運的事情了。 當年她出宮后,是待在了京城里的。 舉目無親、又身無分文的她,也無地可去。 她看似瀟灑地向魏琰提出了出宮,留住了最后的尊嚴和體面??墒聦嵣?,無依無靠的她,即使是出宮了,宅子是魏琰的,伺候她的人,也是魏琰找來的。 有時候她會想,這樣的出宮有什么意義呢?卻又不得不接受那個男人的施舍。 沒有看上去的那么坦然,其實那時候的梁瓔會整晚整晚地憤恨著睡不著覺,會看見食物就想嘔吐,會一遍遍詛咒那對狗男女這輩子都不會幸福。 憎恨、自艾自憐,她的靈魂仿佛時時刻刻都在地獄的最深層游蕩。 可為了那點可憐的自尊,無論夜里如何被煎熬得輾轉反側,她還是會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直到薛凝的封后大典。 那可真是風光啊,風光到不僅僅是那個時候,即使是過去了很多年,再有人提起時,仍會感嘆那時隆重的場面。 自此,大魏這位皇帝有多喜歡新皇后,人盡皆知。 至于曾經那位被百官彈劾的妖妃?善忘的人哪里會記得呢? 梁瓔那時候真的覺得自己會瘋掉,一邊覺著沒意思,一邊又那么不甘心,她幾乎要偽裝不下去平靜,無數次地想著,干脆同歸于盡好了。 好在周淮林出現了,他是帶著聘禮上門提親的。 梁瓔沒有精力去想,這個自己素未相識的男人為什么想要娶她,也沒有精力去在意,他看起來是那么可怕得難以接近并非良人。 她問的第一句是:“你是京城人嗎?”這話是寫在紙上,拿給周淮林看的。 “不是?!?/br> “那是哪里的?” “峻州?!?/br> 男人有一句就答一句,絕不多說,雖然后來他告訴梁瓔,自己當時是太緊張了,但其實梁瓔根本不會去在意男人的寡言,甚至都不記得當日的細節了。 “還要回去嗎?”她當時只是繼續問。 “是的,現在只是在京城有事處理,很快就要回去了?!边@大概是周淮林說的最長的一句話了。 梁瓔的心里,剎那間像是明亮起來。她手上提著毛筆,死氣沉沉的眼里帶著難得的隱隱的光,如此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又想到:“峻州在哪里?” 其實在哪里都是無所謂的,周淮林形容了一番后,梁瓔也只是抓住了一點。 那里離京城很遠。 她逃了,抓住這最后的救命稻草,成為周淮林的未婚妻,逃一般地,離開了京城。 一晃,就這么多年了,梁瓔撫摸著上方男人的臉,五年前,不過是真正地離開了魏琰,可今日看到魏琰的時候,梁瓔就明白了,現在,她是徹底擺脫了與魏琰有關的一切。 第3章 太子 翌日,梁瓔起了個大早。 今日是約好了與文杞見面的日子。 魏文杞是她與魏琰的孩子,也是魏琰唯一的孩子,梁瓔出宮后,他作為魏琰的獨子,被記在了中宮之下,今年剛剛被冊封為太子。 與魏琰在一起的時候,她以為是因為他心里只有自己,所以后宮才只有自己有這么一個孩子。 現在想想這想法真是自以為是得可笑?;实鄄荒軣o所出,可彼時的局勢,誰家出一位龍子都會打破平衡。 也只有自己這么個擋箭牌,沒有任何家世背景的,才是最穩妥的。 很多事情,身在局中時看不清楚,一旦跳了出來,也都明朗了。 梁瓔端起杯盞,沒讓自己想下去。 他們現在住的是周家在京城的宅子,宅子平日里就有留守的下人打掃,一直保持著干凈整潔。所以這會兒就只見下人打掃著庭前的雪。 半晌午的時候,有下人過來稟告太子殿下的轎子已經過了東武門,那就是距離他到達宅子不遠了,梁瓔便提前帶著下人們去門外迎接。 她雖是太子的生母,但是現在無論是處境亦或是身份,都無法以他生母的身份自居,該有的禮節還是不能少的。 不多時,魏文杞的轎子就出現在了不遠處。 梁瓔示意下人松開攙扶自己的手,見著那轎子慢慢靠近。 太子并沒有帶太多的隨從,轎子對比著太子的身份,也顯得普通得多。 梁瓔隔著距離,看著轎子停下后,從里走下的少年。 十歲的少年原本就是不打扮也朝氣蓬勃、光鮮艷麗的年紀,而文杞明顯是打扮過的,一身貴氣逼人地下來時,與那不起眼的轎子倒是格格不入了。 皇帝對太子十分寵愛,這是民間亦有傳聞的事情。魏文杞才剛剛被冊封為太子,魏琰就命人仿制自己的龍袍定制了相近樣式的太子朝服。 從顏色、形制到材質、工藝俱是按著幾乎一樣的標準來做的。 而今魏文杞就正穿著這身衣裳,小小年紀的他原本就氣度不凡,在這身明黃色衣裳的襯托之下,顯得愈發貴氣。 梁瓔眼睛都未眨地打量著他。 文杞看起來長高了許多,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原本就長得快的,自己一年沒見,就覺著少年的樣貌已經變了不少。 孩子面色紅潤、目光有神,舉手投足之間俱是貴氣與自信從容。 他看起來生活得很好,梁瓔也微微放心了,但這樣的想法升起時,她又忍不住苦笑,便是不放心又能如何呢?那已經不是自己再能插手的事情。 在太子的目光看過來之前,她低頭率著眾人行禮迎駕了,也就沒有看到華服少年在看到她時往這邊稍顯急切的步伐。 “恭迎太子殿下?!?/br> 下人們齊聲開口,梁瓔不能言語,就只是福身行禮,腰才剛彎下去,就聽到魏文杞近在咫尺的聲音。 “免禮?!?/br> 沉穩中又帶著幾分尚未脫去的稚氣。 梁瓔有些意外他這么快就已經到了跟前,她起身之時,正看到少年收回的手。 “我的功課耽誤了些時間,讓夫人久等了吧?” 梁瓔搖頭。 太子的身份,哪里是她等不得的。 “你身體不便,天氣又冷,不必這么多禮地還來外面迎接的?!?/br> 魏文杞還在繼續說著,是關心的話,但他似乎刻意地說得很客氣。 梁瓔搖頭,表示無需介意,又做了個請的姿勢。 那神色,比起客氣甚至都冷漠了幾分。太子袖里的手緊了緊,但終是沒說什么,向里走去。 他們如今,非母子,就只是太子殿下與平民百姓,她將自己的地位,擺得很清。 所以客客氣氣的二人,并看不出太多母子之間的其樂融融。 其實梁瓔在離京的前三年,都是沒有回京的想法的。對于這個流淌著魏琰一半血液的孩子,她并非是沒有恨的,甚至是未離京之時,她便拒絕見這個孩子了。 如今想想,她現在想法的轉變,也多是周淮林的功勞。是他帶來了自己曾以為不會再有的幸福感,那幸福感慢慢磨平了心中的憤恨、銳刺,讓她重新審視這個自己曾經疼之愛之的孩子。 梁瓔終究是收回了遷怒在他身上的恨意。 他們于是從那以后,維持著這樣一年一見、不遠不近的關系。 一行人一同進府的時候,梁瓔能感受到太子微微傾斜的頭,和看向自己的腿的目光。 到底還是個孩子,比起高深莫測的魏琰和薛凝,要好懂得許多。許是從哪里已經聽到了自己腿上舊疾犯了的事情,所以看上去擔心而在意。 當年事情發生的時候,太子還小,梁瓔不確定他能記住多少,出于私心,她努力不讓自己的步伐看起來太過異常。 小太子很快就轉走了目光。 “夫人這次在京城要待上多久?”他用著一本正經的口吻問道。 梁瓔沒想到太子會這個時候問,她不能說話,也不能用紙筆來寫,正思索著要怎么回答,太子的聲音忽得又傳來。 “我能看得懂手語?!?/br> 梁瓔眼里閃過驚訝,但還是在遲疑中慢慢舉起手,順理成章地,太子放慢腳步,與她齊平,側頭去看她的手勢。 “大概半月?!绷涵嬕仓荒芑貍€大概的時間,具體地要待多久,要看淮林的公務處理,怕太子看不懂,她比劃得比較緩慢,“可能會在除夕之前回去?!?/br> 太子應該是聽懂了的,梁瓔見他腳步頓了頓,似乎是輕聲嘟囔了一句:“之前嗎?” 但那失意也只是一瞬間,到他們落座,梁瓔都未再看到他的異常。 下人端來了茶和點心,放到太子身邊時,梁瓔瞥到了他臉上的笑意:“夫人還記得我愛吃這個?” 梁瓔這才發現那盤子上擺著的是如意閣的點心,還正是太子喜歡吃的。要說記得她確實記得,但其實沒有特意準備,這會兒心下也明白了,該是淮林備的。 她因為解釋想要抬起的手,在看到太子眼里的喜悅時,到底是沒動。 梁瓔其實沒有要與太子建立深厚母子情的想法,即使她心底仍是在掛念這個孩子的。但這對太子來說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管是什么樣的局勢,她可以一走了之,但太子不行。梁瓔在心里這么告誡自己。 “太子殿下若是喜歡可以多嘗嘗,”她比劃著,“等會兒再讓下人給您也裝上一份吧?;屎竽锬镆彩窍矚g甜點的?!?/br> 她本意是想說讓太子帶回去給皇后盡盡孝心,但說到皇后的時候,太子的表情就不怎么好了。